國內首部種田劇,成色到底如何?

對“種田”這一概念的還原和延展值得肯定,但在諸多細節處,還需能更加自圓其說。

作者|孟琪\編輯|馬回

10月29日,《田耕紀》會員收官,但比劇情本身更精彩的故事,早已在收官前上演。

幾天前,《田耕紀》總編劇金媛媛發佈長文,聲稱自己“多次被要求配合進行顛覆性創作”,且“此前無法認同的不合理的改動仍然被落實到了導演版劇情中”,明示《田耕紀》的劇情和人物被改得面目全非。

《田耕紀》的市場反饋似乎也在印證這一點。雖然該劇在播出平臺的熱度一度逼近9500,且位居多個榜單高位,但其豆瓣評分卻由開分時的7.5跌至目前的6.9,口碑下降明顯。而出品方中文奇蹟也已於日前作出迴應,究竟孰是孰非,尚無法定論。

客觀來說,《田耕紀》的部分情節確實和設定存在割裂。比如女主身爲現代玩家,卻對古代的極品親戚束手無策;現代思維在經商中的體現也很有限,甚至應付不來一些初級商戰。一笑泯恩仇的閤家歡大結局,也跟部分觀衆想要看的“善惡到頭終有報”大相徑庭。

但是拋開這些缺點和劇外的恩怨不談,《田耕紀》作爲國內首部古裝種田輕喜劇,還是有諸多可取之處的。家長裡短和種田經商雙線並行,鄉野和城鎮各有一幅生動畫卷。雞飛狗跳的連家人,有人自私,有人懦弱,有人好吃懶做,有人工於心計,可細細看來,又各有各的無奈和酸楚。也正是因爲這些生動和閃光,《田耕紀》前期纔會被觀衆寄予厚望。

那麼,這部劇的成色、優劣到底如何?讓我們來細細拆解。

《田耕紀》改編自弱顏的小說《重生小地主》,講述了大學生連蔓兒(田曦薇 飾)爲了賺取學費,參加了一款古代種田遊戲測試,在遊戲中她遇見了化名沈諾的武德司副使、國舅爺沈逸(曾舜晞 飾)。連蔓兒的任務是賺夠一千兩黃金,沈諾則是要潛伏調查當地的官商勾結,於是二人一邊智鬥連家的各位極品親戚,一邊種田經營、發家致富、步步爲營,最終相知相愛。

很多觀衆認爲,作爲一部種田輕喜劇,《田耕紀》的框架未免有些“大”了。宅鬥、商戰、朝堂、陰謀……凡此種種,似乎已經超出了種田文的範疇。可要知道,“種田”本身就不只是春種秋收這麼簡單。

這裡首先需要明確的是種田文的概念。“種田”一詞最早出現在策略類遊戲中,玩家需要築起城牆、積聚糧食,保護並大力發展自己的地盤。

種田文就是在此基礎上誕生的小說類型。早期的種田文,背景多爲架空、玄幻、異世等,主角通過建立自己的根據地和人脈,建設經濟、發展科技、經營內政以強大自身。

現如今的種田文,則更偏向於字面意思,一般以古代封建社會或現代科技不發達時期爲背景,以小人物的家長裡短、平淡瑣事爲主要描寫內容,同時輔以穿越、重生等設定。因而種田文的主角多半會有上帝視角,以及能夠破除時代侷限的思維和眼光。

這些特點在《田耕紀》中都有鮮明體現。該劇最爲人稱道的一點就是對家長裡短,即連家宅斗的刻畫。

女主角連蔓兒生長於連家這個農村大家庭,爺爺連方和奶奶周氏育有三子一女。大伯連守仁一家自私虛僞、心懷鬼胎,其女連花兒更是工於心計,是連蔓兒在遊戲中最大的絆腳石;二伯連守義一家奸懶滑饞,只要不危及個人利益,不輕易替連蔓兒主持公道,但好在不存什麼害人心思;連蔓兒的爹連守信敦厚老實,愚孝以致懦弱,屢屢被周氏和連守仁一家拿捏。

連蔓兒在連家可謂是歷經磨難,初入遊戲便面臨被大伯賣去殉葬的危機,而後自己賣蒜香花生賺取的第一桶金被奶奶搶走,母親張氏還被小姑連秀兒和連花兒暗害流產。生意剛有起色,又因連花兒的唆使導致要繳納一百兩罰金,不得已賣了蒜香花生的方子……

《田耕紀》以宅鬥爲起點,以分家爲轉折,將連蔓兒與極品親戚們的鬥智鬥勇,和她的經商致富之路相結合,使“種田”這個初始概念,有了更爲豐富的內容延展。

而在這一一波三折的智鬥和經營過程中,《田耕紀》也不忘刻畫其他人物的成長弧光。

連蔓兒的爹連守信,對爹孃和大哥言聽計從到幾乎毫無主見,卻在得知母親要自己休妻時斬釘截鐵地分家,敦厚的本性和爲人夫的責任感,最終戰勝了無謂的愚孝;連守義的女兒連葉兒,本只是個在連家任勞任怨卻不受待見的普通女子,卻在連蔓兒的影響下,看透了父母輕視自己的事實,進而慢慢自立,找到了自己鍾愛的事業。

就連處處刁難連蔓兒一家的奶奶和連花兒,也各有一絲值得憐憫的苦衷。爺爺連方看似處事公平,實則是逃避型人格,奶奶說過,“一大家子的爛攤子就等着我一個人去收拾”。她能有如今這般潑辣,一定吃過不少連方“沉默是金”的苦楚。連花兒的爹連守仁被全家寄予科舉入仕的厚望,自己卻是個虛有其表的實心草包,想來連花兒的成長環境也必伴隨着壓抑,因而她纔會嫉恨連蔓兒能夠隨心所欲地追求自由。

《田耕紀》的宅鬥,沒有選擇主角大開金手指完虐極品親戚的爽文路線,反而儘可能地通過細節和事件,側寫人性的難言和複雜,讓種田文中家庭羣像的描繪更具張力。同時,連蔓兒的現代思維,也使她能夠脫離“父爲子綱”的道德枷鎖,鼓動父母和同輩掙脫親緣束縛,正視自身訴求。

不得不說,《田耕紀》在大背景的開拓上還是比較有野心的。如果說連蔓兒走的是現代種田文的家長裡短路線,那麼沈諾則頗有種田文返璞歸真的味道,走出了一條“征服天下”的路子。

沈諾爲了調查當地的官商勾結來到十三裡營子,途中被官府追殺,只能寄居在連蔓兒家裡隱藏身份。在連蔓兒還在爲了連家的雞毛蒜皮頭疼不已時,沈諾已經獨自開始權謀。他以宋家長子宋海鯤爲突破口,抓住了錦陽商行這條最重要的線索。

這條暗訪的劇情線,確實讓《田耕紀》的格局陡然開闊了起來。沈諾親眼見證了朝廷原本的利民良策,是如何在官商的層層盤剝下,變成了讓老百姓難以喘息的苛捐雜稅。他本以爲窮兇極惡的山匪,實際上卻在庇護一幫受了壓迫、無家可歸的普通百姓,他們劫富,其實是爲了濟貧。

連蔓兒的“小家”刻畫的是細膩情感、人性灰度,沈諾的“大家”則爲劇集增添了一份英雄豪氣、江湖義氣。黑虎寨的山匪原本並不十分信任沈諾,卻因他幫寨民們辦理版籍、給了他們身份,而對他仗義相助,甚至不惜慷慨赴死。這讓故事溫柔的底色有了更多磅礴的力量。

也是因爲有了這條更爲宏大的敘事,沈諾和連蔓兒的感情,除了蘊含來自田間鄉野的清甜氣,也迸發出了很多炙烈的時刻。比如結局時爲救連蔓兒,沈諾單槍匹馬獨闖武府,傷重幾近身死。他瀕死前對連蔓兒留戀的一眼,和連蔓兒撕心裂肺的爆發,不僅是角色當時當刻的投射,同樣也代表了演員表現力的高低。

《田耕紀》可以說是集曾舜晞、田曦薇戲路之大成者。曾舜晞自《倚天屠龍記》起開始探索的少俠之路,經過《說英雄誰是英雄》和《蓮花樓》兩部武俠作品被逐步夯實。“非打戲不接”雖是一句調侃,但也實在說明了曾舜晞的閃光點和舒適區爲何。且在《田耕紀》中,他將沈諾的凌厲和柔軟平衡的較爲到位,幾個少俠角色間有明顯區分。

而田曦薇經過《卿卿日常》後,似乎也夯實了她元氣堅韌女主的路線。獨立自強、聰慧可愛,還能“隨地大小演”,誰又能說連蔓兒不是另一款《卿卿日常》的李薇呢?但連蔓兒相比李薇,又有更爲細微和顯著的情緒收放,在《田耕紀》中可以明顯看出田曦薇在情感控制力上的精進。

其實比起對連家人的塑造,劇集對沈諾和連蔓兒感情線本身的刻畫還是略顯潦草,兩個人對彼此頗有些“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意味。沈諾對連蔓兒的心動好似遊戲給NPC設置的任務,多少有些讓人摸不着線頭在哪。

相比之下,反倒是男二王幼恆的心路歷程更爲完整。作爲暗戀連蔓兒許久的青梅竹馬,在面對“天降”沈諾時,他沒有不分青紅皁白地把對方視爲情敵,反而站在連蔓兒的角度,替她考察沈諾、替她權衡利弊。甚至在全村人都敵視沈諾的時候,王幼恆還能出於對沈諾的瞭解,選擇相信對方,愛意和退意都很坦蕩。這種端方君子的人設,以及三人間相互扶持、互爲底氣的信任感,構成了《田耕紀》中極溫柔的部分。

當然,《田耕紀》鋪陳瞭如此宏大的故事背景,難免有些收不回來,比如沈諾打進錦陽商行和最後中了武仲廉的陷阱,都顯得過於兒戲和輕易,更別說臨近結局時還突兀地加入了一條淺嘗輒止的寧遠侯謀反線,都證明了劇方對權謀力有不逮。

很多觀衆認爲,作爲改編自重生文的種田劇,《田耕紀》多少讓人感到有些憋屈。

首先在於對極品親戚的處理方式。雖說退一步海闊天空是老一輩的處事原則,但對於當代年輕人來說,睚眥必報似乎纔是一種正確的生活方式。可連蔓兒面對變本加厲的奶奶和連花兒,忍耐的閾值屬實是過高了。更別說連花兒還設計害死了母親腹中的胎兒,如此深仇大恨竟只是套麻袋打了一頓了事,未免太過輕拿輕放。

這種在親戚處受到的憋屈,進一步蔓延到了連蔓兒的經商過程中。要知道連蔓兒創業賣蒜香花生和“狀元紅白蘭地”時,都被連花兒設局坑過。先是不得已賣掉方子,開飯館又遭投毒陷害,樁樁件件都讓想看連蔓兒大展拳腳的觀衆宛若吃癟。

再者,連蔓兒在遊戲中的任務是賺夠一千金,但《田耕紀》對這一千金的積攢過程,描述卻很模糊。雖說每集的結尾有盈虧統計,但單純的數字對觀衆的理解來說,也只能是囫圇吞棗。

最爲關鍵的是,連蔓兒身爲一位現代人,經商思路卻跟古人別無二致,只有蒜香花生和“狀元紅白蘭地”的創意具有現代思維,在具體的經營過程和售賣思路上,似乎還不如《卿卿日常》來得討巧。雖然也是脫胎於穿越的設定,可李薇可是實打實的古代人。

其實,從這個角度看,《田耕紀》倒是符合種田文的特點:不大開金手指,而是直面古代小農的生存辛酸。賺錢賠錢、繳納罰款、四處借錢有時是個循環,上帝視角如連蔓兒,在聽到跛腳的爹爹想賣苦力替自己還債時,也會偷偷的哭。對這羣靠天吃飯的小農來說,這世界哪有什麼爽文,有的只是一個個要過的難關。

不過,劇中倒也有令人會心一笑的“金手指”部分。連蔓兒對着煙花許願:“希望一覺醒來,什麼煩心事情都沒有了,酒回來了,債也還清了,希望我和他可以再見一面。”下一秒,沈諾和酒竟真的出現在她面前。這可能是系統對玩家連蔓兒最大的善意了。

總的來說,《田耕紀》自稱國內首部種田劇,對“種田”這一概念的還原和延展值得肯定,但在諸多細節處,還需能更加自圓其說。比如如果設置沈諾爲開發部總監,即玩家,那爲何不直接讓他和連蔓兒在遊戲中互通身份?且沈諾是真人玩家在劇情中缺少暗示,連蔓兒展望現代世界的自由公正時,他並沒有給出符合身份的反應。

如果設置沈諾爲NPC,那他在現實世界中和連蔓兒相認就毫無依據。而且,沒攢夠一千金的連蔓兒是如何離開遊戲的?凡此種種都沒有作出說明。

作爲網文中設定新穎的類型之一,《田耕紀》的改編或許給諸多已經售出影視版權的網文IP提供了經驗。諸如無限流、賽博朋克、末世求生等題材,跟種田文一樣,都是網文影視化中尚未真正觸及的藍海。

如何在保有原著內核的基礎上,對原著進行合理化、創新性的改編,不讓故事的閃光點讓位於所謂男女主敘事的多寡和劇外話語權的爭奪,或將成爲劇方如今亟待解決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