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名人堂】羅娃娃/遊牧過年

對我而言,過年是交通工具的轉換和銜接、不同人生階段的重聚與整合。因爲父母離異,二十歲以前,我的年夜飯大多是和母親兩人共度,只有高中時曾兩度回彰化找父親,試着在餐桌上連結疏離的父女情緣。

大二母親離世後我成了獨立生活戶,卻自此展開了超乎血緣關係的羈絆,從國小就認識的好友一家人慷慨騰出空房,收納我無處安放的家當,除夕夜也一定留有我的位置,只要說一聲,他們隨時張開雙臂。這個家在屏東潮州,是最惦記的家鄉,而我也見證家道變化、三姊妹的成長,形同家中的老四一般。有一年老二在北海道唸書,沒辦法回家過年,於是我買了機票飛過去,冰天雪地除夕夜,我們和一羣來自中國的留學生擠在居酒屋裡大啖串燒佐啤酒、高歌卡拉OK守夜,遙想各自遠方的家鄉。三姊妹的父母如今已不在,儘管長大後各自東奔西走,但我們依然保持聯繫,預約下一次團圓。

把家背在身上,過年有時候是一個人的事情,有幾年我特別喜歡趁過年期間出國,除了春節年假天數較長之外,也想感受截然不同的年味。有一年我去了首爾,訂了一間位於俗稱「烤肉一條街」的飯店,本來想像自己可以從除夕吃到初五,沒想到韓國人也過農曆新年,街上店家全都大門深鎖。幸好天無絕人之路,在空蕩蕩的街道走了許久,終於找到唯一營業的小店,滿足地坐在炭火前獨自烤肉圍爐配燒酒,跟老闆娘比手畫腳互道新年快樂。

又一年我去了北京,只因爲在社羣平臺讀到這句話:「只有過年,北京纔是北京人的北京。」很好奇那樣的北京農曆年過起來是什麼滋味?在紛飛的細雪中,我穿梭了一個又一個老胡同,和穿着棉襖大褂的人們擦肩而過,看家家戶戶貼上新寫的春聯,也站在宏偉的古蹟大景前,遙想過去在課本、清宮劇裡窺探的三百年曆史。入住的青年旅館是老四合院改造,前臺擺着除夕圍爐的小海報,管家說報名的大部分是外國人,大家一起包餃子湊個熱鬧。但我沒有參加,轉往思慕已久的烤鴨名店,在冷風裡排了一小時的隊,點半隻烤鴨、餅皮和沾醬,再加一道「上湯雞毛菜」,小桌子擺得滿滿,又是酒足飯飽的一年。

來到蘭嶼後,也結識了相互扶持的家人,有幸留下來在小島過年。紅頭部落大年初一正好舉行「招魚祭」,是飛魚洄游的開端,除夕夜守歲之後,我們睡眼惺忪醒來,在曙光的照拂下遠望海邊的祭儀,共同祈求來年豐收、闔家平安,隨後也參與社區協會舉辦的春節晚會,從清晨殺豬祭祀到夜晚歡歌摸彩,一整天熱熱鬧鬧,別有風味。

也許是年歲長成,感受到時間飛逝,開始更珍惜與原生家庭的緣分。這幾年我與父親重修舊好,雖然無法長時間共處,但每年大年初三,我和姑姑、堂姊們都會相約回到由父親獨自照料的八卦山三合院老家,吃一頓遲到幾日的團圓飯。時間和距離沖淡了衝突,陳年舊事毋須再掛懷操勞,家人始終都是家人。

過年變成一場接力賽,春節尾聲移動的列車把我從夕陽帶入夜幕,再從陸地到天空,隔着飛機窗戶俯瞰遠方聚落。以前很怕說再見,總是百般憂傷,現在則已淡然,分開當下道別愈輕快,下一回相聚,也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