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曉堂:全世界最早的拍賣,就是從古籍開始的丨專訪

1993年,我進入了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那個時候,我已經38歲了。

上世紀90年代初,古籍善本這個行業,還處於一個很低迷的階段。當時在國際上,比較成熟的中國藝術品拍賣大概有三類:一類是中國書畫類;一類是中國瓷器古玩類,第三類是近當代油畫類。除此之外,其他藝術品和工藝品尚不具備進入拍賣的基礎條件。因爲進入拍賣的基礎條件,就是需要有穩定的一級市場。

進入嘉德之前,我在國家圖書館工作了八年時間。我曾經在國家圖書館善本部輿圖組工作過一段時間,主持館藏古地圖目錄編制的協調和館藏舊照片的編目工作,也因此對於國際上西方古籍拍賣的現實情況有所瞭解。西方近兩百年來,古籍善本的經營,其實是兩種經營方式並存:一級市場的古籍書店買賣,二級市場的古籍拍賣。

全世界最早的拍賣,事實上就是從古籍拍賣開始的。全球最大的拍賣公司“蘇富比”早年間就是一家拍賣古籍的公司。雖然古籍類現在已不是蘇富比的主要拍賣項目了,但它在整個蘇富比的文化形象中,卻是最重要的。至今,蘇富比在英國文學古籍書的拍賣中,沒有人能和它叫板。直到現在,它仍是唯一擁有英國文學研究專家的拍賣公司。

佳士得拍賣行曾經進行過一場拍賣——被譽爲“出版界聖盃”的威廉·莎士比亞作品合集《第一對開本》(The First Folio)的拍賣。爲了這部書的拍賣,佳士得進行了全世界重要城市的巡展。爲了一個展品,不惜成本進行巡展,我不知道還有哪個重要藝術品可以與之媲美。

莎士比亞《第一對開本》到達北京後,在北京國際俱樂部酒店展出。佳士得爲它專門租用了一個很大的展室,全部展品只有這一件東西,這在拍賣市場引起了震動。雖然從經濟價值上,一部書並不一定可以超越很多重要油畫等藝術品,但它在文化領域的影響和作用,是獨一無二的。

本文出自新京報·書評週刊2024年4月19日專題《舊日書》中的B06版。

B 01「主題」舊日書

B02-B03「主題」人與書 聚散離合終有緣

B04-B05「主題」書與人 衆裡尋她總關情

B06「主題」舊書坊 全世界最早的拍賣,就是從古籍開始的

B07「主題」舊書人 我手中的很多書,都是撿漏兒來的

B08「文學」舊日書 尋尋覓覓,舊書歸去來兮

採寫|新京報記者 何安安

拓曉堂,1993年入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主持古籍善本拍賣二十餘年,曾任中國嘉德古籍善本部總經理。

古籍拍賣究竟拍什麼?

1994年秋,嘉德負責組織籌辦了中國第一場真正合乎國際規則的古籍善本拍賣會。嘉德的首場拍賣是從1993年開始籌備的,不同於瓷器、書畫這些在國際上已經比較成熟的項目,古籍善本 拍賣真的是開天闢地第一次。

在當時,很多人不認可古籍善本的文物價值,也不知道它的估值。甚至對於什麼東西可以拍賣,什麼是古籍?很多人都搞不清楚。當時的古籍書市場非常凋敝,因此它的徵集過程非常困難。這個時候,我得到了很多國內重要古籍書店的支持,比如中國書店、上海博古齋、天津古籍書店等。

古籍拍賣究竟拍什麼?需要一個明確的範圍。我在國家圖書館善本特藏部工作了八年,知道善本部典藏的藏品,歷數一下有宋元明清歷代刻本書、歷代抄校稿本、敦煌寫經、歷代公私書牘、金石碑帖印譜、古代地圖、老照片、西文善本書。最終的辦法,就是直接將國家善本收藏的範圍,移植到古籍拍賣徵集的標的範圍。

在徵集過程中,遇到了兩件事非常有意思。在徵集廣告打出去以後,從四川方面反饋回來一個消息,一位身在四川的名人之後,手裡保存着很多父親留存下來的關於孫中山的東西,比如書信 (《孫中山致範石生書札》) 、委任狀等重要歷史文化資料。第二件則是北京徵集反饋回來的一個消息,有兩篇魯迅先生的文稿。這兩件東西都是標準的國家一級文物,所以一下炸了鍋。

《孫中山致範石生書札》,《嘉德親歷:古籍拍賣風雲錄》內頁插圖。

按照當時國家文物保護法律的相關規定,包括二級在內的二級以上文物都是不允許進入市場的。該怎麼辦?最終經過有關部門溝通和協調,確定了一項重要的文物管理條目:國家文物部門允許屬於國家一級、二級的文物進入拍賣市場,但對買方資格進行了嚴格規定,只允許國家所屬的博物館、圖書館和企事業單位購買,鼓勵私人購買,但必須是以捐贈國家爲目的。如此一來,放開了拍賣古籍善本出售和購買的一些限制。

陳澄中舊藏與“古籍三購”

前段時間,中央電視臺《國家記憶》欄目播出了一期《古籍三購》。在民國時期,中國有兩個大藏書家,一個是北方的周叔弢,一個是南方的陳澄中 (陳清華,字澄中) ,他們並稱爲“南陳北周”,都是近代首屈一指的藏書家。新中國成立以後,曾兩次動用國家財政購買中國古籍圖書,購買的就是陳澄中舊藏。

《古籍三購》截圖。

陳澄中先生的藏書,分別在上世紀50年代、60年代,以及2003年三次轉讓國家。我個人在學術發展過程中,也很感激這位收藏家。

周必大 刻本《文苑英華》,《嘉德親歷:古籍拍賣風雲錄》內頁插圖。

在1995年,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香港徵集到了陳澄中的藏書,但當時的持有者,已經不是陳澄中的家人或後人了,是轉手過的東西。轉手的問題讓我意識到一個事實——之前通過兩次購書,原以爲陳澄中在海外的藏書基本已被國家購買回來了——但此次出現的《文苑英華》和《鐵崖先生古樂府》,意味着陳澄中流落到海外的藏書並沒有完全被買回來。

明成化刻本《鐵崖先生古樂府》,黃丕烈題跋,《嘉德親歷:古籍拍賣風雲錄》內頁插圖。

這件事以後,我一直通過各種渠道尋找陳澄中的後人。功夫不負有心人,近十年之後,我終於找到了陳家的後人,纔有幸讓我成爲第三次購買陳澄中藏書入藏國家圖書館的經手人。對我來說,這批藏書,無論從各個方面來看,都影響至大。

《孔叢子》意外流拍如美人黥面

從歷史上來看,書籍的價值遠遠超過書畫和瓷器古玩類,這是可以改變一個家族、家庭命運和走向的東西。所以對古人來講,古籍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很多人完全不知道古籍的好和壞,換句話來說,它成爲了一個最難以鑑賞的東西,也成爲了一家之中最容易“出門”的東西。那麼,對於今天的我們來說,古籍善本又有何意義和價值呢?

《嘉德親歷:古籍拍賣風雲錄》,拓曉堂 著,上海書畫出版社2018年1月版 。

我覺得有三條:文物性、資料性和藝術性。對於圖書而言,我更看中它的資料性,文物性要排在資料性之後。至於藝術性,多少都帶有直觀性。重要的刻書,出版刊刻的時候往往會選擇一些藝術價值較高的字體,有些字體我個人認爲完全不輸於大書法家的作品。比如金農,在他的書法成就形成過程中,有一段時間他一直在揚州臨摹宋版經書,這對於他後來書法的成型影響至關重要。我覺得,收藏古籍,要把握好這三個原則——只要這三條裡邊沾一條,都是好東西。

三十年來,在對古籍善本的追尋過程中,我也有一些遺憾。比如它最終沒能成交,我感到遺憾。它出現了這樣、那樣情況,我也會感到遺憾。

在我經手過的所有書裡,有一套《孔叢子》。2000年前後,我曾兩赴天津,在一收藏家處得見天祿舊藏元刻本《孔叢子》七卷全帙,保存完整,名家收藏,清宮裝幀,但賣家暫無出手之意。這套書的重要性我曾經做過記述,沒承想,在2017年,《孔叢子》現身拍場。該書是孤本存世,當有神物護持。如今再現於世間,我非常希望能有人將其收藏。結果這件東西卻意外流拍,如同美人黥面,令人頗爲遺憾。

本文內容系獨家原創。採寫:何安安;編輯:商重明;校對:薛京寧。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文末含《新京報·書評週刊》2023合訂本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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