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後育嬰師,不是“少走20年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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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李 欣

編丨謝中秀

10月11日,孫顏剛從工作的家庭下戶,結束24小時待命、精神時刻緊張的育嬰師工作。

孫顏是一名00後,2002年出生,今年剛21歲。今年6月,孫顏從某專科學院的計算機專業畢業,輾轉了兩個月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於是8月份在家裡人的建議下,去參加培訓,然後成爲了一名育嬰師。

伴隨着社會環境提升,年輕人育兒觀念改變,近些年月嫂、育嬰師、保姆等職業也獲得重視和發展,母嬰護理從業人員年輕化,以及“月入過萬(元)”“月薪兩萬(元)”等也常見諸報道。

但對於身處其中的00後育嬰師來說,感受卻並非如此“光鮮”。

作爲家政服務行業中的一員,“服務人”的苦他們是一點沒少吃。

2023年8月第一次上戶、成爲育嬰師的喬喬介紹,作爲一對雙胞胎的“住家阿姨”,她每天6:40起牀,隨後的一整天時間裡,她的行動被壓縮在一張表格裡——做飯、餵飯、早教、吃水果、遛娃、哄睡等十幾項不同的工作,都等她一件一件去完成。

直到晚上8點左右,才能結束這種“一刻也停不下來”的生活,再直到晚上9點鐘,喬喬才能擁有自己的時間——看看手機、回回消息,或者洗漱睡覺。

作爲育嬰行業中的年輕人,孫顏、喬喬等受到的並不是優待或者青眼相加,反而是“這個行業並不歡迎00後”。

更多時候,00後育嬰師在市場上是被客戶pass(淘汰)掉的選項。多位00後育嬰師直言,市場上接納年輕育嬰師的家庭比較少。

與此同時,00後育嬰師也要遭遇周圍人“異樣的眼光”。

孫顏在上戶的第一天,就被僱主的母親質問,“你覺得你配拿這麼高的工資麼?”以及“這麼年輕的人到底會不會帶孩子?”

朋友在得知孫顏去做育嬰師之後,也表示不理解,爲什麼要去別人家裡24小時待命,爲什麼年級輕輕就幹起了“保姆”。

而與辛勞和高壓相對的,是00後育嬰師們並沒有過萬元的工資。

“我現在的工資標準是第一個月8000元,第二月8500元,第三個月穩定之後還會往上漲。”喬喬介紹。

另一名00後育嬰師小雨也表示,薪資是6000元/月。

不過,這或許也與地域有關係,喬喬、小雨所工作的上戶家庭和月子中心都並非一線城市,其中喬喬在寧波,小雨在湖南。

目前,僅僅是孫顏、喬喬、小雨等00後育嬰師初入行業的起步階段。辛勞與壓力之下,孫顏、喬喬、小雨也各有選擇。

發現育嬰師職業不適合自己,家人也並不支持的小雨,在嘗試一週多之後,已經選擇了離開,備戰“專升本”考試,爲未來增加一些可能性。

孫顏則判斷,現在家長對嬰幼兒教育越來越重視,未來,自己會往“早教方向”繼續深耕,發揮自己作爲年輕育嬰師的優勢。

喜歡小孩,並且能從教會小孩早教內容獲得成就和快樂的喬喬也決定堅持,“雖然現在市面上提供給年輕育嬰師的機會可能相對較少,但並非沒有機會,也有不少父母會更傾向於選擇年輕人,我能做的就是不斷提升自己的能力,抓住那部分人即可。”

00後育嬰師,“苦一點沒少吃”

對於一頭闖進育嬰行業的00後來說,引導他們的似乎更多是無奈和無可選擇。

在嘗試育嬰師工作之前,專科學院學前教育專業畢業的小雨在廣東珠海從事幼師工作,每個月工資只有1800元,扣掉房租600元后,只剩下1200元留給自己。

這個收入讓小雨入不敷出,也感覺到“痛苦”,於是2023年7月,小雨從幼師崗位離職,回到湖南嘗試成爲了一名育嬰師。

2023年8月,喬喬也在畢業兩個月,連續考研考編失敗後,才注意到育嬰師這個方向。在喬喬看來,“這是最後,也是當下適合自己的一條路。”

對於選擇成爲育嬰師的原因,孫顏也表示,“這是自己當下最好的選擇,門檻低、工作環境也比較簡單。”

相對而言,育嬰師能提供一份工作,工資也尚可,確實是一個可以接受的選擇,尤其是對喬喬、小雨這樣的學前教育專業畢業生來說。

剛入職不久那段時間,小雨遇到的挑戰多多,她將自己從幼師轉型育嬰師的經歷發佈在了網絡後,也有不少用戶前來諮詢“如何做育嬰師”。

“這些來諮詢的人都是‘幼師’或者是學前教育這一大類專業的學生。”小雨表示。

對於學前教育專業畢業生來說,成爲育嬰師有一定的基礎。用小雨的話來說就是,學前教育專業所學包含部分針對0-3歲小孩的內容,並不算跨行業,且育嬰師需要的一些證書,比如“育嬰師證”,許多年輕人在都讀書期間都考過了。

在社交媒體上,許多學前教育專業畢業的學生,也都將“育嬰師”視爲畢業後的一個可選項。

但選擇這一行也意味着辛苦。

即使已經在幼師行業從業一年,小雨初轉行做育嬰師之時,還是問題不斷。

入職後不久,小雨就發現,在月子中心做育嬰師並不比幼師輕鬆多少,先是必須接受“兩班倒”,要上夜班,且因爲太過年輕,自己也經常被前輩、被客戶嫌棄沒經驗。

圖/小雨從事育嬰師工作時的上班照

來源/小雨提供

壓力之下,還要面臨輔食做不好、哄不住哭鬧不止的小孩等慌張瞬間,新手育嬰師小雨倍感失落。

2023年8月上戶,成爲住家育嬰師的喬喬已經堅持了近3個月,她的一天,被工作切割成了以小時爲單位的碎片,壓縮在一張A4紙中,從清晨6:40開始的每個碎片中,都有她必須要完成的事情,零碎又繁瑣。

剛工作那幾天,瑣碎的育兒事項,經常讓喬喬腦子一團漿糊,遺漏一些細節,“比如僱主家的寶寶每天都要吃魚肝油,單一雙二,單數的日期吃一顆,雙號吃兩顆,類似的複雜流程太多,一開始我是真的很害怕因爲記不住工作流程而被批評。”

而作爲育嬰師,喬喬還要時時刻刻都要打起精神,防止孩子受傷。

兩個多月的時間裡,幾乎只有每天晚上9點之後,喬喬才有時間看一眼手機。

和家人的聯繫明顯變少了,是新手育嬰師喬喬工作以來的最大感受。有時候,喬喬連續10個小時都不會看一眼手機,消息也過了很久纔回復,“我爸媽還問過我,是不是被騙到什麼黑暗組織裡面了。”喬喬笑稱。

育嬰行業,00後不如“咱媽”

近年來,家政、母嬰行業年輕化不斷見諸報道。但喬喬、孫顏實際體驗下來的感受是,在育嬰師這一行業,00後不如“咱媽”吃香。

從表面上來看,市場希望母嬰行業年輕化。“我在找工作時就發現,許多月子中心或者家政機構在招聘時都強調越年輕越好。”喬喬介紹。

但在實際操作中,“年輕”也得有限度。

北京某月子中心的員工就介紹,近一兩年,不少剛剛畢業的學生選擇來當育嬰師,或從事早教服務行業,“但我們這邊招育嬰師,年紀要求至少得25歲以上,20歲出頭的我們一般不要,特別是年紀太小還沒有經驗的話,客戶也不會選擇你,工作機會相對較少。”

目前市場上對於育嬰師的年齡和經驗要求非常高,30-50歲之間是最優選,如果超過了50歲,但育兒專業技能豐富,還能被少數家庭接受,但如果年齡不達標還沒有經驗積累,基本沒有客戶會選擇。上述月子中心員工表示。

孫顏在培訓期間也發現,市場上選擇年輕育嬰師的“單子”很少,“據我觀察下來,基本上只有年輕父母,纔會傾向於選擇年輕的育嬰師,因爲他們覺得大齡育嬰師太過說教。”

因此,爲了尋找機會,包括孫顏和喬喬在內的年輕育嬰師們,會通過在小紅書等社交平臺上發帖,尋找合適的中介和僱主,甚至,爲了得到工作機會,她們承擔一定的風險因素,遠赴外地。

孫顏首次上戶時,就從重慶遠赴蘭州,儘管當時身邊的許多前輩都建議孫顏放棄這個機會,女孩子一個人風險太大。但她覺得,市場上願意接納新手的機會本就少之又少,既然來了不如抓住。

家在湖北的喬喬也一樣。互聯網帶來了一個在寧波的機會,儘管也有害怕與糾結,但她最終仍選擇跋山涉水去做育嬰師。

育嬰行業00後不如“咱媽”,不僅體現在工作機會上,也體現在薪資待遇上。

雖然目前喬喬對自己的待遇表示滿意,畢竟8000多元的月薪,比自己最低要求的6000元/月高出了不少。

但喬喬也看到,自己所在中介機構中,月薪最低的育嬰師每月能到手8000元,另外僅有幾個月薪過萬元但相對年輕的育嬰師。

與年齡掛鉤的是經驗。

多位00後育嬰師也都強調,育嬰師是技能支撐型工作,即經驗越多,工資越多,對於年輕的育嬰師而言,外界盛傳的高薪,他們仍“望塵莫及”。

喬喬也意識到許多客戶給出高薪的直接條件,是育嬰師已“幹過好幾單”,非第一次上戶,而另有一些客戶開出的條件,則是要求育嬰師“會開車”“英語好”,說白了即“工資越高、要求越高”。

圖/孫顏經過培訓後獲得的育嬰師證書

來源/孫顏提供

在招聘軟件上,北京育嬰師的薪資水平處於4000-16000元之間,少數標出“2-3萬(元)月薪”的招聘中,則會強調“金牌育嬰師”,相應的技能要求也會更多。

“初出茅廬”的00後自然面對着更多的審視和疑問。

上戶的第一天,孫顏僱主的母親就直接給了這名“2002年出生”“第一次上戶”的育嬰師“下馬威”,直接質問,“你覺得你配拿這麼高的工資麼?”

即使孫顏解釋,自己已經經過培訓,且有證書,但對方仍直接打斷孫顏說道,“我覺得你不配拿這麼高的工資。”

直到晚上,孫顏在外面工作時,仍然能聽到這位母親在房間向僱主表達質疑,“這麼年輕的人到底會不會帶孩子?”

堅持或放棄的難題

家政、服務行業本就容易遭遇到質疑,看起來稚嫩的00後更甚。

日常工作中,喬喬會按照所學的知識,以及僱主的要求,爲孩子搭配好每天的早餐,但作爲長輩的奶奶卻始終無法滿意,並以自己比喬喬年長爲由,而“給出建議”。

“就比如,奶奶會說她從網上看說紅薯和雞蛋不能一起吃,但這樣的搭配,包括每天日常的所有搭配都是我仔細研究過確保安全的。後來有一次孩子因爲其他原因出了一些紅疹子,奶奶竟直接下定論說是因爲我的早餐有問題。那一刻我是真的很委屈,也很無法接受。”喬喬回憶道。

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喬喬每每要給孩子準備早餐時,就會處於一種害怕、高壓的狀態。

上戶第一天,面對僱主母親質疑時,孫顏的腦袋也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回覆,“當時,把我招進來的僱主姐姐也沒有幫我說話,所以我心裡真的很忐忑,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一單是不是馬上就要黃了,我可能馬上就要走了。”

小雨也坦言,當幼師時,“糟心事很多”,但至少還會被視爲老師,家長和小朋友都會和自己打招呼,還是會有一些小小的成就感。但在機構裡面做了育嬰師後,特別是作爲一名年輕的育嬰師,很難感受到尊重,“可能他們會覺得‘我付了錢了,你就是要來服務我’的吧。”

周圍的人,有支持,也有懷疑的目光。

家裡人對於小雨做育嬰師的選擇並不理解,自然談不上支持,“他們覺得我學習學前教育這個專業,還算屬於師範類的,而且幼師也是在做老師,但育嬰師就是在做保姆。”

來源/視覺中國

全小區最年輕的“住家阿姨”喬喬在小區遛娃時,也能感受到小區裡其他人的“傲慢與偏見”。很多人見到喬喬帶孩子,張口即是,“你這麼年輕你做這個啊”,質疑與偏見在言辭間,顯而易見。

但好在,喬喬和孫顏的家人對他們的選擇表示了支持。

如今,現實也如洪流般,分流了這些年輕的育嬰師們。

從幼師輾轉到育嬰師的小雨,在月子中心工作了一週後,選擇辭職回家備考專升本。在小雨看來,自己並不喜歡做幼師,可儘管育嬰師的工資相對較高,但本質上還是在“做保姆”,這似乎並不是自己想過的人生,而“升學”是自己能抓住的唯一機會。

目前已經上戶兩個多月的喬喬,在日復一日與小孩相處的過程中,也漸漸摸索出了與小孩子相處的秘訣,甚至會主動將每日的早教內容貼在冰箱上,接受僱主家所有人的監督。她相信這樣會讓自己變得更好。

喬喬決定繼續堅持下去,“我是一顆蘋果,但如果客戶想要一顆梨,那說明我就不是他的目標,但這個世界總有想要蘋果的客戶。我想做的,我能做的,就是抓住他們,抓住那些接納我的機會。”

剛從家庭下戶的孫顏,也在等待下一個上戶的“單子”。

孫顏直言,儘管偏見仍存,但她覺得職業不分高低貴賤,接下來孫顏決定在工作的同時,學習更多早教方面的知識。現在的家長越來越注重教育,相較於去照顧小月齡的嬰兒,年輕育嬰師在嬰幼兒早期綜合發展,幫助嬰幼兒健康成長方面更有優勢。

對於第一批成爲00後的育嬰師來說,各有廣闊未來在她們眼前展開。

*題圖及部分內文配圖來源於視覺中國。

*文中小雨、孫顏、喬喬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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