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管爭議 平鑫濤兒對瓊瑤喊話:將父親還我們吧

平雲在臉書上表示:「我的父親一向極爲注重隱私,很遺憾他的病情最後卻變成公開討論的八卦話題,對身爲子女的我們來說,這是何其不堪的事,基於對父親的尊重,多年來我們對於瓊瑤阿姨一直以禮相待,儘管之前的一系列發文有許多地方嚴重偏離事實,但爲了顧全父親的體面,我們也一再隱忍,但事情的發展已到了我們不得不站出來做一些澄清的時候,尤其無端牽連到侯文詠先生以及許多在父親生病過程中幫助我們的醫護人員,更讓我們深深地感到過意不去。」

他指出,平家三子女不能接受父親的病情變成八卦題材,而他們成了瓊瑤筆下的演員,問題癥結在於瓊瑤無法接受平鑫濤失智,「對於您來說,父親得了失智症,不再記得您,無法對您說愛,就是『沒有靈魂的肉體』,就不值得活下去,不如去安樂死。但對我們來說,即使父親得了失智症,不記得我們了也沒有關係,只要他在自己的世界裡好好地活着就足夠了。他不記得我們,但我們對他的記憶還在,不會因此影響我們對他的敬愛」。

他表示子女們已做好心理準備,「我們從來沒有企求父親要回到以前的樣子。沒有人會期望看到自己的父親臥病在牀,這一年多來,兩頭奔忙、心力交瘁的並不是只有您一個人而已。但即使現在要我再做一次相同的抉擇,我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我並不後悔」。

瓊瑤上午則在臉書貼出加護病房醫師陳秀丹的文章《我是醫師,我不要被插鼻胃管》,「由他的專業經驗告訴我們,有關鼻胃管給病人帶來痛苦折磨的種種經歷,這是我們社會不能忽視的課題。尤其若是病患有言明在先不願插管,我們應當予以尊重!我也衷心祝福大家一輩子都不會用上它」,似隔空迴應平雲的說法。

平雲臉書全文:

我的父親一向極爲注重隱私,很遺憾他的病情卻變成公開討論的八卦話題。對身爲子女的我們來說,這是何其不堪的事。最近每天都接到朋友們關心的問候,當然也有不明所以而直接的指責,我想現在事情的發展已經到了不得不說明的地步,尤其無端牽連到好友侯文詠先生以及許多在父親生病過程中幫助我們的醫護人員,我在此先致上最深的歉意,也謝謝所有關心我們父親的朋友。以下謹以平雲的這封信,說明我們的立場。

一封沉重的公開信

瓊瑤阿姨:

自從3月12日您發表寫給中維、琇瓊的公開信後,這一個半月來一路看您的發文,心情也從一開始的體諒與理解,逐漸轉變成心痛與不解。儘管您在文章中所述有許多地方跟事實有所出入,基於我們對於父親的尊重,一直隱忍至今。但看了您4月28日的發文甚至不惜動用三字經開罵,考慮良久,覺得還是需要代表我們三個子女表達一下我們的立場。

您要表達您對安樂死的支持,我們一向尊重。您要追憶過往跟父親的恩愛,我們沒有意見。您要藉由貶損、醜化我們來凸顯您照顧父親的偉大,我們概括承受。但我們不能接受的是,父親的病情被炒作成有如本土連續劇般的八卦題材。看到一羣並不清楚事情來龍去脈真相的網友跟着批評、指責,讓我深深有一種荒謬的感覺。他們講的不是什麼陌生人,而是我們的父親啊!當這些事不關己的網友在拚命按贊、分享之際,他們也彷彿在責備我們:「怎麼不早點讓我們的父親去死,要讓瓊瑤受這種苦?」這原本是我們的家務事,卻被迫將父親的生命送上公審的祭臺(而且大家都告訴我們應該判父親死刑),對身爲子女的我們來說,這是一件多麼殘忍又令人感到心痛的事!

您一直念茲在茲插鼻胃管的事,但其實真正的重點始終不在於究竟要不要插鼻胃管這件事,而是我們跟您對於父親值不值得繼續活下去的認知不同。父親的遺囑寫得很清楚(跟是不是出自您打的字沒有關係,我們也有當面向父親確認父親的意願):「當我病危的時候,請你們不要把我送進加護病房。我不要任何管子和醫療器具來維持我的生命。更不要死在冰冷的加護病房裡。所以,無論是氣切、電擊、插管、鼻胃管、導尿管……通通不要,讓我走得清清爽爽。」開宗明義的前提就是「當我病危的時候」,但問題是所有醫生自始至終從來都沒有判定過父親病危或陷入重度昏迷,他只是失智而已。

您真正一直無法接受的其實是父親「失智」這件事。對於您來說,父親得了失智症,不再記得您,無法對您說愛,就是「沒有靈魂的肉體」,就不值得活下去,不如去安樂死。但對我們來說,即使父親得了失智症,不記得我們了也沒有關係,只要他在自己的世界裡好好地活着就足夠了。他不記得我們,但我們對他的記憶還在,不會因此影響我們對他的敬愛。我們從來沒有不能接受父親失智、退化這件事,他當然無法再回到以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大平先生了,但他還是我們的父親,這一點就夠了。我也想以您一再提及的蔡佳芬醫師書上的一句話提醒您:「他的記憶失落了,但他仍渴求愛與被愛」。

還記得您在完全未跟我們商量的情形下,就自行將父親從榮總轉到XX醫院時對我們說:「對我來說,你們的父親已經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肉體,從今以後請你們自己照顧,我要去過我自己的生活了。」既然如此,就請將父親還給我們吧,這是我們最沉痛的請求。

最後,爲了避免繼續造成誤會下去,請容我針對父親最後兩次住進榮總的事實做一些澄清(我都是當事人,人都在現場,應該也有資格說這些話)。

第一次是父親突然發高燒嘔吐,神智不清,您來電要我帶着父親的遺囑趕到榮總急診室。我趕到急診室後,您卻只是一直在跟醫生強調「我是瓊瑤」、「我的先生是重度失智」,放着父親在一旁呻吟,禁止醫生做任何醫療處置,反而急着跟醫生逐字念遺囑內容,我的心裡十分着急,連陳主任也束手無策。後來是急診室的總醫師看了遺囑,冷靜且耐心地跟您解釋:「遺囑上寫的是『病危』,但平伯伯還沒有到病危的程度,應該只是因爲感染造成發燒,只要施以適當的治療就可以痊癒,您不必太過擔心。」您的情緒才比較緩和下來。當時完全沒有討論要不要插鼻胃管的事。

後來父親被移到急診室加護病房觀察,早上7點多淑玲先陪您回去休息,晚一點平珩也趕來,剩我們兩個一起陪伴父親。父親在急診室加護病房病情穩定下來,也逐漸退燒了,蔡佳芬醫師過來探視後說,父親已可轉到一般病房,但一般病房沒有牀位要等,如果我們不介意的話,她可以幫忙先安排到精神科病房。我和平珩當然馬上同意。

病房因爲需要整理,在轉到病房之前,父親先被推到精神科的備用房間等待。這時父親已經退燒恢復神智了,因爲鼻子上還插着氧氣管(這時候根本沒有插鼻胃管),父親醒來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問「爲什麼要給我動手術?」(他以爲插氧氣管是要動手術)我和平珩還有護士都跟他解釋沒有要給他動手術,請他放心,他才安下心來,還發揮一貫的幽默感跟護士小姐說笑,說護士小姐這麼體貼細心,問她要不要來皇冠上班?逗得護士小姐咯咯笑。但就像您一直強調的,健忘的父親後來又忘了這件事,纔會又跟您交代他不要動手術。從頭到尾,這件事都跟插鼻胃管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麼後來爲什麼會插鼻胃管呢?父親在等待室的時候,精神科的醫師跟我們商量,問我們急診室加護病房的醫師有沒有建議插鼻胃管?我們說沒有。醫師進一步解釋:站在病人的立場,因爲現在發燒的原因不明,還在檢驗中,爲了避免吃東西和喂藥時嗆到,造成二次感染,還是建議先插鼻胃管比較安全,等父親恢復後就可以拔掉,只是暫時性的安全措施。因爲立即要喂藥,如果同意插管的話,建議就馬上插比較好。我和平珩商量後,決定尊重醫師的專業判斷同意插管。護士小姐還好心地提醒,他們的病房只有硬管,插了比較不舒服,建議我們可以自費去買比較細的軟管,平珩馬上去買。從頭到尾,這件事(之所以插管)都跟醫院誤判是肺部感染一點關係都沒有,當然更談不上是「白插」了。

我當天待到下午一點多,看父親的情況穩定了,就先離開醫院回公司上班,平珩則待到更晚。想不到等到您下午4點回到醫院,看到父親插了鼻胃管就勃然大怒,指責我們揹着您偷偷插管。我之後兩度想要跟您解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被您打斷,完全不由分說,最後更寫成4月23日的貼文,其中所述的時間和事情經過與事實有極多出入,令人遺憾。

至於父親這次長期住院,起因並非突發性的發燒,而是另一位印尼看護安妮照顧不周讓父親摔倒,腦部受到撞擊引發中風。看了您的文章更感到十分訝異,雖說人生如戲,但那些戲劇化的「情節」和「對白」究竟是怎麼來的(連我也成了「演員」之一)?我沒有如您小說家、編劇家的文筆,只能就事實做一點澄清:

我不知道劉醫師是否事先跟您有所協議或默契,當天是劉醫師約齊所有家屬一起解釋病情。現場的氣氛凝重,我們一邊聽劉醫師解釋父親的病情,平瑩一邊掉淚,我們的心情和表情都十分沉重,但很抱歉沒有撕心裂肺地哭吼。劉醫師解釋完父親的病情後委婉地說,站在醫師的立場不會放棄病人,只要病人和家屬願意接受治療,他們一定會盡力治療。但她看過這麼多病人,各種情況都遇過,無論家屬做任何決定,她都可以理解(意思是即使放棄治療也沒有關係)。您一直在意和追問的是,如果接受治療,父親還可不可以恢復到過去的樣子?劉醫師斷言,每次中風,父親的狀況就會再下滑一些,即使度過這次難關,狀況也只會持續下滑,是不可能再恢復到以前的樣子了,問我們可不可以接受?如果還是決定接受治療,接下就要考慮插鼻胃管的問題。如果不插鼻胃管,就是打點滴維持一點營養,一直到病人撐不下去過世爲止(也就是讓父親慢慢餓死)。

平珩問:「如果不插鼻胃管,通常可以撐多久?」劉醫師說不一定,快則幾天,但也可能拖上一陣子,他們無法肯定。真的就要讓父親這樣慢慢餓死嗎?我們心裡都感到十分不忍,事關父親的生死,一時之間實在難以決定,三個人面面相覷,無法開口。過了片刻,平瑩身爲大姐,率先打破沉默,問劉醫師:「如果現在不插管,有沒有立即的生命危險?」劉醫師回答說沒有。平瑩就說:「這麼大的事情,我們一時很難決定,可否暫時先維持基本的治療觀察看看,再給我們一些時間商量?」劉醫師表示完全可以理解,就結束了當天的家屬說明會。這就是當天發生的全部事實經過,您文中那些精采的情節和對話,我實在完全不知道是怎麼跑出來的?專業如劉醫師,即使私下贊同您的意見,也不可能對其他家屬說出這樣的話、表現出這樣的態度來。

至於插鼻胃管的決定,則是幾天以後的事。我們衡量父親一直是生命的鬥士,只要有一絲希望,就從來不會放棄(無論是對他的事業,還是自己的身體),他也曾多次化不可能爲可能。我們並詢問了一些醫生朋友的意見,最後才做成這個決定。這當然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但跟您的溝通更是困難。對您來說,您認爲父親應該死;對我們來說,我們選擇了讓父親活下去。但如果您說一個人沒有權利決定另一個人該如何生、如何死,那麼豈不更沒有權利決定另一個人該不該生、該不該死?這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我們和您只是做了不同的選擇,不是罪大惡極。

事實上,父親在插了鼻胃管後也並沒有如您所說的一睡不醒。父親順利恢復意識,有一段時間還能做簡單的應答和數數,您每次總要追問父親愛不愛您,他也都會回答。但他的持續退化是必然的,我們都有心理準備,也都可以接受,我們從來沒有企求父親要回到以前的樣子。沒有人會期望看到自己的父親臥病在牀,這一年多來,兩頭奔忙、心力交瘁的並不是只有您一個人而已。但即使現在要我再做一次相同的抉擇,我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我並不後悔。

您和父親感情的事,外人無從置喙,但身爲子女,我們從來不曾忘記當年發生過的種種事情以及自己母親所受到的委屈與痛苦。如果一段愛情是建立在傷害另一個人、建立在另一個女人的犧牲上,那麼這樣的愛情無論如何並不偉大,也不值得拿來歌頌炫耀。我們一直難以理解您這一連串發文的目的,除了爲了出書,所求爲何?原本可以引起社會大衆對於長照議題的正面討論,可惜最後卻流於個人情緒的負面發泄。父親50年來對您的照顧總是盡心盡力、無微不至,我們很感謝這一年多年來您反過來對父親的照顧,但比起臺灣百分之六十多長照家庭必須完全靠親人自己照料的辛苦,您有1個秘書、2個看護、1個傭人可以使喚,您有兒孫,父親也有自己的子女,您並非孤立無援。我們也很感謝雖然非親非故,但一年多來放棄休假、真正24小時一直在病房裡陪伴、照料父親的印尼看護。我們十分願意照顧自己的父親(但之前平瑩提議說要把父親接回她家照顧,您卻馬上一口回絕),我們也很樂意見到您放下心中的重擔,出去散散心,籌備新戲、寫新的小說,更衷心希望,關於這件「家務事」的紛紛擾擾,能夠到此爲止。

以上,如有冒犯之處,敬祈見諒。

也祝您 身體健康 寫作順利

平雲 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