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資本胡祖六：熬過冬天，就有可能成爲贏家

過去一兩年，一級市場瀰漫着撲朔迷離的氣息：募資的不確定，退出的不確定，監管的不確定，技術變遷的不確定……

面對衆多不確定，每個一級市場投資人就像是在波雲詭譎的海面航行的冒險家，隨時面對着各種未知的投資風險。爲了更好地抵抗投資風險，如何在諸多不確定中尋找確定可以做的、對於未來有用的事情？

這個話題，不妨拋給在投資領域擁有三十餘年“航海”經驗的春華資本胡祖六手中。作爲一家“老牌PE”的掌舵者，管理過千億元的資金規模，投出過百勝中國、阿里巴巴等衆多PE界的經典案例，在遠景、君樂寶等風險投資難以觸及的熱門頭部項目上也幾乎從未失手，沉穩與老練的背後，他到底對當下的迷局有哪些解題思路？

胡祖六的回答透露出一種審慎的樂觀，他在紛繁的變化中理出了幾個非常篤定的判斷：其一、市場對中國經濟瀰漫的悲觀情緒其實過度了，未來5年中國經濟還能保持相當高速的GDP增長，而且是高質量的。其二、AI革命、新能源發展都是大勢所趨，但需要非常謹慎地去投資。

因此，胡祖六認爲，充滿巨大變數的環境中其實蘊藏着巨大的投資機遇，而修煉投資的“理性”，減少情緒的干擾則是穿越迷霧必備的素養。只要能熬過這個冬天，就有可能成爲贏家。

在由投中信息、投中網主辦的“第18屆中國投資年會·年度峰會”前夕，投中網與春華資本集團創始人、董事長兼CEO胡祖六進行了一場精彩對話。

在充滿變數的環境中，蘊藏着巨大的投資機遇

投中網：過去兩年一級市場充滿變數，並且很多變數是無法預知的，因此造成很多人的經驗、判斷失效。進入2024年，很多變化已經發生，當下你對國際及國內一級市場投資前景有哪些相對篤定的判斷可以分享嗎？

胡祖六：過去的一兩年對投資市場是非常嚴峻的挑戰。有幾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首先就是美聯儲加息，歐洲央行加息，英格蘭銀行加息，應對通貨膨脹。金融市場對利率是非常敏感的，一般在一個加息週期的時候，公開市場會表現很低迷，這就導致對一級市場有兩個直接的影響。

第一就是IPO數量急劇減少，我們可以看到在納斯達克、在紐交所、在香港，甚至A股的市場，IPO不是那麼活躍，導致很多PE/VC的投資公司退出的環境非常有挑戰。

第二就是在一個高利率的環境下，募資也相對比較困難。所以過去兩年不只是退出最低迷的兩年，也是募資最低迷的兩年。

此外，還有兩個相關因素：多年來中國經濟都是全球經濟的重要的火車頭和引擎。但因爲疫情，市場認爲中國的經濟復甦低於預期，所以全球其他國家也瀰漫着對中國非常悲觀的情緒。

最後，紛繁複雜的國際環境，也讓很多投資人感到非常擔憂。

以上就是投資市場的大背景。

投中網：面對當前的市場低谷，從業者要持有一個什麼樣的心態？

胡祖六：對PE/VC所在的股權投資行業來說，儘管目前處於非常低迷的狀態，但是（投資機構）還是要立足長遠，中長期要看未來3年5年甚至10年。我們也不應該把過去所經歷的兩年簡單的直線外推，就以爲今年會重複去年，明年也是今年的延續，從而產生一種非常消極、非常悲觀的心結。投資就是時間的函數：今天做一個決策，要決定3年之後、5年之後、10年之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所以一定都要有一個比較長期的眼光。

我認爲儘管在這個時點上（投資機構）有很大的不確定性，有很大的阻力，甚至風險。但是如果你看未來三五年、十年比較中長期的週期的話，其實（市場）也隱藏着巨大的新的投資機會。我還是感到比較審慎的樂觀。

投中網：投資行業充滿不確定性：募資的不確定，退出的不確定，監管的不確定，國際環境的不確定，技術變遷的不確定……面對這麼多的不確定性，你認爲有什麼是比較具體和確定的事是可以預判的？

胡祖六：當然有很多，但我想強調兩點：

第一就是目前全球資本市場，也包括媒體對中國是極度的悲觀，我認爲這個可能過度了。中國經濟當然面臨着一些挑戰，比如說大家耳熟能詳的房地產、地方債、通貨緊縮、人口的趨勢、國際環境的應對，這都是中國經濟可能正在面對、也必須一定要面對的一些挑戰和困難，但是我也堅信中國經濟還是有非常好的基本面，如果你看未來3年、5年、10年，我相信中國的崛起是勢不可擋的。

從投資角度看，中國14億人口大國的崛起，是相當於美國四五倍的規模的崛起，這是過去300年來工業革命前所未有的。所以我覺得會產生很多機會，這是我認爲比較確定的。

第二個，我認爲比較確定的就是以AI爲核心、爲標誌的新的技術革命。當然它究竟發展有多快，對經濟各個行業、各個產業的影響有多深遠，最後的價值有多大，這都還是在不斷變化之中。但是未來三五年、十年，我覺得AI會越來越成熟，並被越來越廣泛地用到經濟與社會的各個領域，會深刻地改變經濟的形態、發展的模式和動力、價值的源泉、也會深刻地改變人類的生活。這也是我認爲我們作爲投資者，應當非常敏銳去跟蹤、關注、參與的正在興起的AI革命。

所以儘管我們處在一個非常撲朔迷離、非常動盪不安的一個大環境下，但我覺得這兩個基本的趨勢：中國的崛起，還有AI的革命，是比較確定的。這裡蘊藏着巨大的投資機遇。

看好AI和綠色發展，對於投資標的要非常理性嚴謹

投中網：有個觀點說，“風險投資，本應該是讓一部分優秀的企業拿到融資，但過去十年VC都是牛市，市場的資金供應過於充足，所有企業都能拿到融資，而ChatGPT發佈以來，VC進入AI賽道爲了投資而投資，進一步削弱了市場機制，有人認爲2024年，AI投資競賽將熄火。你怎麼看待這波AI投資的熱潮？春華資本要如何應對？

胡祖六：我對AI的前景非常看好，但是投資還是要非常審慎，不能只是追風、追概念，什麼東西只要掛一個AI你就去搶、千方百計去搶項目。這種情況我也親身經歷過，到現在還非常記憶猶新的就是上世紀90年代末互聯網的泡沫。

互聯網技術是非常有生命力的，但很多公司因爲技術並不過硬，他們的商業模式並不成熟，執行力也有所欠缺，卻融了很多錢，估值也令人炫目，但最後都證明它們不可能持久，所以大浪淘沙後一批批就倒下去了。但最後剩下來的都成爲了巨頭。無論是從消費者的角度，還是從產業的角度，政府與商業的角度，互聯網對經濟、對社會、對人類生活的改變是非常深遠的。

所以從那個時候的經驗來看現在，並不是（投資機構）投的每一個AI企業都一定會成功，或者做的每一筆AI投資都一定會成功，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所以（雖然）我們對AI非常關注，但具體到（對）每一個項目，每一標的又是非常的冷靜，非常的嚴謹，不只是盲目追風。總而言之，AI代表着非常巨大的投資機會，所以我一定要春華的每一同學都去關注AI、去學習每一個新的突破、每一個技術，去評估它可能的應用商業前景和價值，這將決定我們投資的風險和回報。

投中網：春華也非常關注綠色發展，在新能源上也是頻頻出手，包括春華去年投的遠景科技已經躋身爲獨角獸。但這兩年新能源賽道普遍反映在一級市場擁擠、二級市場遇冷。春華如何看待新能源賽道的投資？

胡祖六：我們對整個綠色發展、對碳中和的關注都是因爲目前我們的時代遇到一個非常刻不容緩的挑戰，就是氣候變化。作爲一個專業的投資機構，我們也肩負着責任和使命，希望幫助我們國家，通過我們的投資來爲人類應對氣候變化做出貢獻。

第二，從本身投資的價值來說，我特別欣喜的是，中國是全球當之無愧能源轉型的領軍者。我們在可再生能源、清潔能源的投資超過後面10個大國的總和，這10個大國就包括美國、德國、日本、英國、法國、印度、巴西等等，我們在太陽能、在風電，在電池方面都是全球當之無愧的領軍者，所以這個機會非常大。

現在大家都在去搶這個賽道，好像非常擁擠，二級市場表現也不見得很好，一級市場估值也出現泡沫，這跟我前面講的互聯網的例子有異曲同工之處。這個技術本身對於能源轉型而言是勢在必行的，而且也將對人類帶來非常積極正面的影響。但並不意味着每一個投資都能夠成功。

所以我們一方面要去重點投這個產業，但具體標的又要非常的嚴謹、非常的冷靜、非常理性，要做非常深入的盡職調查，真正抓住大的洪流，在這個大的趨勢裡去捕捉比較獨特的投資機會。

投中網：你反覆提到說，投資一定要很理性。但去年十分流行“草臺班子”的說法，很多人也會拿這句話來挑戰投資行業，這是不是說明過去一兩年“科學”和“理性”在實踐中已經失效？

胡祖六：資本市場其實是一個理性和情感不斷博弈的領域。我認爲在中長期、在絕大多數時候，優秀的投資者都是要保持高度的理性、高度的冷靜，要有定量的嚴謹的分析方法，要從數據出發，這樣才能夠建立一個比較好的投資組合，能夠獲得比較理想的回報。我堅信一定是這樣的。

但短期內，因爲畢竟投資人也是人，人就會有情感，會有各種心理的因素，還會有一些社會心理：比如說整個大衆的心理狀態也會影響到你的情緒，大家都很樂觀的時候，你可能覺得也很樂觀；大家都在低迷，都在沮喪、唉聲嘆氣的時候，你可能不管有沒有道理也會跟着受影響，也會跟着比較消沉悲觀。這是大衆心理。

對個人來說也是，你可能有時候會按照人類兩個最基本的情感（來行動），也可能常常是極端的，就是所謂的貪婪和恐懼。我們會有情感，情感有時候會導致我們不夠理性。放在投資這件事上，短期有時候靠情感，你可能也能夠做得比較好，但中長期一定是要靠理性來戰勝這種情感。所以我覺得這方面，特別是對年輕的投資者來說，一定要學會怎麼樣去培養自己的理性、冷靜和嚴謹的思維習慣。這種專業的精神，不會太容易情緒極端化，這也是需要修煉的，需要時間，是在經驗中慢慢去修煉和積累的一個過程。

投中網：春華資本是如何做決策的？

胡祖六：我們是合夥人制，基本上是一個團隊做決策，不是一個人說了算。一些重要的戰略都是大家一起來討論，更多的情況下是辯論，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大家各抒己見。

因爲本來世界就是很複雜的，剛纔我說了市場環境也是非常的複雜，所以集思廣益，要讓每一個人都能夠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把他們最好的想法表達出來。這也是我們決策形成的氛圍。

中國經濟具有中長期的結構性優勢，熬過這個冬天就有可能是贏家

投中網：你認爲在當下，各家投資機構又該如何找到自己的特色和定位？

胡祖六：前面也談到目前VC/PE處於一個低谷，也許可能是很多年來的一個最低谷，基於大的環境，貨幣政策、宏觀經濟，還有國際環境這幾個方面疊加在一起，導致VC/PE市場目前來說非常的低迷。

但是我前面也談到，如果你在未來三五年、十年其實也有非常好的機會，所以我想對目前還在市場的這些機構說，首先是要生存，能夠熬過這個低谷，熬過這個冬天你就可能是贏家。要學會處理各種風險，比如說你投的公司碰到各種的困難，我們要幫公司去解決一些困難，爲被投公司賦能、創造價值。

第二，可能被投公司需要退出，無論是在A股市場或者香港市場的上市或者是併購，你要去幫助他去策劃、設計、指導、實行，這也是需要花很多心血，（有）非常深入細緻很（需要）耐心的工作要去做。

市場經濟有周期、有起伏，有高潮、有低谷，這是在所難免的。專業的機構投資人就是要學會在低谷的時候保存力量，然後在高谷的時候（才）能夠抓住機會。但也不要盲目衝動，那就喪失了理性，這都是一個平衡。我相信中國一些有經驗的、比較成熟的專業機構，一定能夠走出當前比較低迷的大環境，能夠在中國創業創新高質發展模式中扮演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

投中網：現在年輕的投資人可能比較迷茫，你對於他們有什麼建議？

胡祖六：我想首先是學習，要有好奇心。因爲世界很複雜，投資確實是很有挑戰性，不容易，這是一個可能非常艱難的工作。如果你選擇做投資，你就得要有好奇心，有強大的學習的自我鞭策力，願意去不斷學習，這是第一。

第二是要學會有耐心，投資是需要非常高度的耐心和資質的行業，不能夠太急躁，也不能太急功近利，我覺得這種效果都不好，你會感覺很失望的，所以一定要非常有耐心。

最後從性格的修煉方面，要冷靜，要理性，不應該有（太主觀的）情緒。情感是難免的，儘可能去把這個極端的情感最小化，不讓它來干擾，更不能讓它去主導和左右你的決策。這種決策還是要理性、冷靜，就是說你得有數據來支撐這種決策。這些對年輕人來說，因爲你沒經過很多歷練，一開始做不到，但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經過一段時間歷練，你就會成長起來，一定會成爲非常優秀、非常卓越的投資者。

投中網：你曾經說過，隨着中產階級成爲了中國經濟的主力軍，中國成爲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全面小康社會，這些宏觀層面的顯著和深刻的變化，給包括春華資本在內的專業投資機構提供了巨大的機會，也爲春華資本提供了十年的黃金髮展機會。作爲一名著名的經濟學家，你認爲未來五年中國經濟的基本面是怎樣的？

胡祖六：中國經過45年的改革開放，已經成爲全球第二大經濟體。未來5年，中國也有一些非常顯著的優勢是目前市場沒有充分認識到的，市場看到的、關注的更多都是中國的一些問題，比如說房地產，比如說地方債、通貨緊縮等等，但是忽略了中國固有的一些中長期結構性的優勢。我只想講三點：

第一點就是中國的城市中產階級。從絕對數量來說，這就是全球最大的中產階級羣體。我們遠大於美國，甚至整個歐洲的中產階級都沒有中國這麼多。中國中產階級能夠通過消費來拉動GDP增長的引擎，就像美國從二戰以來，拉動美國經濟的就是美國中產家庭的消費。現在中國經過45年的發展，大部分中國人擺脫了貧困，不同程度上進入了中產階級。若能讓中產階級有信心，對未來有信心，能夠去消費，真正拉動中國經濟強勁的內需，這將是（中國經濟發展的）第一個優勢，我覺得目前都被低估。

第二，中國的整個民營經濟。中國人作爲一個民族是非常具備創業精神的，過去幾十年的改革開放也見證了一大批的民營企業家在各行各業各領風騷，爲中國經濟創造了很多就業、稅收，佔中國經濟的70%以上。我覺得中國的民營經濟也是非常有活力的，若能夠把民營企業家信心調動起來，中國未來5年的經濟活力絕對不容低估。

最後一點，中國的AI革命，中國創新的潛力。因爲中國擁有全世界最大的人才庫，即中國的科學家、工程師，還有中國過去20年來累積的對研發的投放。現在當然我們是第二，還是落後於美國，但是已經有這麼多年累積的研發性的投資，加上我們的人才優勢、市場優勢，其實是最大的綜合性市場。這三個加起來會讓中國成爲一個全球數一數二的創新大國。

所以，我想我們已經看到從再生能源，從EV，從電池技術、量子、生物醫學等方面，中國都擁有了一些全球領先的創新能力。我相信未來的5年，這個能力會進一步的釋放，拉動中國經濟的成長。

中產階級的消費，中國強大而有活力的民營經濟，創新的潛力三者就決定了中國未來5年還是能夠保持相當高速的GDP增長，而且是非常高水平的成長。（中國經濟增長）不是靠房地產、靠基礎設施的投放，而是真正靠創新，靠效率提高來推動生產力。對此我有堅定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