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兒向”到“青年向”，中國動畫正迎來一個“新”時代 對話粵產動畫大片《落凡塵》導演與總製片人
國漫《落凡塵》將於7月12日全國上映，影片在7月6日至7月7日進行超前點映，收穫影迷點贊。影片來源於廣州美術學院同名畢設短片，由廣美師生與廣東老牌動畫企業詠聲動漫聯手，歷經五年精心打造而成。
影片打出了“新神話，新中式，新國漫”的標語，通過原創故事，嘗試打造嶺南特色動畫電影的新風格。在接受羊城晚報專訪時，《落凡塵》導演、廣州美術學院副教授鐘鼎，總製片人、詠聲動漫電影事業部總經理黃龍，詳細剖析了影片的價值內核與創作難點。兩人表示，國漫觀衆已經養成，未來中國動畫市場必然更加多元，中國動畫人須以原創爲己任，迎接市場挑戰。
愛情的延續是親情
羊城晚報：《落凡塵》的故事從牛郎織女的神話延伸而來。可能很多人都沒想到，它最終被拍成了一個關於親情的故事。這個創新角度，你們是如何決定的？
鐘鼎：大家都知道牛郎織女是一個愛情故事。他們的故事如何發展？我想從愛情延伸出來，親情會是一個很有趣的選擇。在《落凡塵》裡，我想探討的是愛情的延續，探討何謂“至親之人”。愛情昇華之後，它也包含親情。比如所謂“夫妻相”，就是兩個陌生人從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愛；從毫無血緣變成至親關係，最後甚至連長相都變得接近了。
羊城晚報：親情這個情感點，在過去的國漫中不多見。擔心過年輕觀衆的接受度嗎？
鐘鼎：一開始有這樣的擔心。身邊一些朋友也提醒我，現在沒什麼人做這個題材，是不是因爲觀衆都不太“吃”這個點？但我覺得，親情是根植在每個人的內心的，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感受，只要有合適的條件，它是很容易被調動起來的。就像現在每個春節，很多人都儘可能地回家團聚。
羊城晚報：跟創作團隊裡的學生們聊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們的感受如何？
鐘鼎：他們也覺得這個話題很有思考空間。尤其是，當我們長大後，我們原來的家去哪了？
羊城晚報：親情這個主題，在海外市場也容易被接受。
黃龍：我們的創作主要還是針對中國市場。之後我們希望把東方人在親情上的羈絆向外輸出。親情是一種很普遍的感情，對於中國人來說，血濃於水的情感尤其強烈。
親情的內核是無條件的愛
羊城晚報：在《落凡塵》裡，兄妹情的表達很多時候是無聲勝有聲的。尤其是哥哥金風對妹妹的表達，可能他表達安撫的方式就是給她買一杯“珍珠奶茶”。
鐘鼎：我覺得我們中國人的情感表達是相對含蓄的。這種表達，首先來源於我的真實感受吧。我分享一個小故事。因爲我外公外婆早已去世，所以我媽媽他們兄弟姐妹六人在生活上已經有一些疏遠，平時各過各的日子。但前陣子我舅舅的身體出現了一點狀況，需要幫助，他們幾個人立刻又聚在了一起。這件事很觸動我。親情很多時候表現得很平淡，甚至有時候還會表現爲一種反向的表達，但它的內核仍然是無條件的愛。
羊城晚報：影片的結局可能會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首映場的時候，金風的選擇和結局也是很多人的淚點。當初創作的時候，你們對這個結局是一致同意的嗎？
鐘鼎：當時確實有不同意見。因爲在動畫片裡，主角很少會被安排這樣的結局，觀衆也都習慣看一個更加圓滿的結局。但是，現在的結局是我們在主題表達上的一種必然。我想表達的是一種傳承，妹妹最終成長爲一個能代替哥哥去爲親情守護的人。而且，既然影片叫《落凡塵》，那凡塵就是有遺憾的。但有一點，生命的離別不代表情感的離別。
羊城晚報：遺憾和圓滿，是從不同角度看到的兩面。
黃龍：對。金風從小到大一直被PUA（情感操縱和精神控制），他一直被動地去做很多事情。直到有一天瞭解真相之後，他打開了心結，作出了一個主動的選擇，而且是跟他母親當年一樣的選擇。在我看來，這是一件很圓滿的事情。
“廣東氣質”貫穿全片
羊城晚報：影片裡凡間的部分是以重慶爲參考設計的，但它又呈現出很多科幻色彩，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觀衆覺得很新奇。你們在設計的時候是如何考量的？
鐘鼎：我們想象中的凡間，就是一個沒有拘束且充滿奇思妙想的世界。在呈現上，它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印象集合跟現代人思維進行碰撞的一個結果。這也是我們的一個小創新，希望觀衆能在看傳統文化的時候感受到一些現代的“梗”，這應該是一個很有趣的體驗。
羊城晚報：片中有一段很精彩的戲，發生地是在火鍋城。爲什麼是火鍋？
鐘鼎：火鍋是一個情感匯聚和文化匯聚的載體，在我看來特別有“凡塵氣質”。但做起來的時候不太容易，因爲用技術去呈現火鍋裡的各種湯汁，是很大的挑戰。
羊城晚報：已經有人在問，似乎片中參考重慶飲食文化比較多，廣府文化呢？
鐘鼎：從內核上來說，《落凡塵》整部電影都是很廣東的。因爲廣東人對傳統很重視，對傳統文化也保存得很好。廣東人還有一種特質就是包容，不會排斥任何外來的有趣東西。所以我覺得大家認真看完《落凡塵》，就會發現我們廣東的氣質是一直在的。
羊城晚報：從結尾彩蛋看，《落凡塵》未來很可能發展爲一個“宇宙”。下一部作品已經準備好了嗎？
黃龍：我們所準備的創意，確實不只是這部影片裡所呈現的。我們已經有一個完整的世界觀架構，也有豐富的人物儲備，希望能繼續拍下去，做更好的原創動漫。
羊城晚報：目前看來，觀衆的反響還是不錯的。
黃龍：看到觀衆對這些新事物的接受度高，我們是非常激動的。只要有觀衆在，只要有喜歡新東西的年輕人在，我們一定敢於繼續嘗試。
50多家公司合作是巨大挑戰
羊城晚報：這部電影裡有一個很大的技術挑戰，來源於你們對“天幕”的設定。“天幕”是連接天界和凡間的介質，所以片中有很多不同形態、不同光影、不同質地的布匹的呈現。
黃龍：確實很有挑戰性，但很高興大家最終完成了一個不錯的效果。在我看來，《落凡塵》的世界看起來宏大，但實際上又是極簡的，它的簡單中帶有很多細節。這種風格是非常難體會和呈現的，也給製作人員們造成了很多困難，所以我覺得我們做成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羊城晚報：我在片尾字幕中看到，有幾十家公司共同參與各方面的製作，這也是中國動畫力量的一次大集合了。
黃龍：對，主控的是詠聲動漫全資的戲劇工作室“鐵風扇”，此外我們還有50多家聯合制作的公司，總共有接近2000位藝術家參與了項目。這真的是一個很龐大的系統，裡面蘊含了很多人的心血。
羊城晚報：這麼多家公司朝着同一個目標努力，在協調的時候應該是很複雜的。
鐘鼎：很難。舉個簡單的例子，每一個外包團隊都希望他們提交過來的方案，我們能在3天內反饋。但是當50家公司的反饋混到一塊的時候，效果就好比大家都在同一天反饋。所以這個項目是非常考驗製片團隊的，包括各個外包公司的製片。我特別感謝大家的服務精神和精益求精的專業意識，感謝大家能夠包容我在創作上的各種執念和任性。
動畫市場未來會更多元
羊城晚報：《落凡塵》的預告片形容電影是“新神話，新中式，新國漫”。爲何如此強調“新”字？
鐘鼎：作爲一個創作者，肯定想做新的東西。再者，廣美從來都是敢爲人先的，所以我們在DNA裡就想做一些創新的事情。
羊城晚報：創新從來都是有風險的，如果IP對觀衆來說熟悉度並沒有那麼高，可能他們就需要更多時間去接受。
黃龍：國漫電影的起步時間並不長，但已經有很多前輩做得特別優秀，比如2015年國漫崛起的《西遊記之大聖歸來》，以及2019年帶動市場爆發式增長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我不認爲我們跟着他們的腳步，能比他們做得更好。我們應該嘗試去開創市場，而不只是迎合，對於詠聲動漫這樣一家有着20年曆史的動畫公司來說，這更是我們的責任。
羊城晚報：《落凡塵》的定位是一部“青年向國漫”，這跟詠聲動漫過去作品的風格不一樣。
黃龍：對於我們來說，這是一個新的賽道。這很危險，也很大膽，甚至有點冒進。但我們的判斷是，未來的中國動畫電影一定是多元化的，各種內容百花齊放。因爲這個時代有很多很好的觀衆，他們對動畫片的接受度非常高。所以，現在的動畫片不再像從前那樣，只是給小孩看。對於動畫人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時代，我看到身邊很多朋友都跟我們一樣在做原創，儘管面臨着種種困難，但依然想要輸出自己的表達。
羊城晚報：少兒向動畫，確實是過去多數人對廣東動畫的印象。
黃龍：可能不光是廣東，對全國動畫來說都一樣。但有哪一個創作者不想做更豐富的內容呢？只是在過去，從週期到預算，到觀衆，很多方面都沒有準備好，動畫片的票房體量無法支撐大家去做更多的選擇。但現在我們等到了“90後”“00後”成爲主力消費人羣，這批新生代的觀衆是能接受動畫的，所以《哪吒之魔童降世》才能賣到超50億元的票房。
過去有一部動畫電影《魁拔》，我很惋惜它的遭遇。《魁拔》在今天看仍然是一部很成功的作品，但因爲當時的主力消費人羣不熱衷看動畫片，最終它在市場上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所以我們真的要珍惜現在的好時機，多創造更好的內容給觀衆選擇。
羊城晚報：最後，對影片在暑期檔的市場表現有什麼期待？
黃龍：希望市場熱起來，希望大家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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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式國漫，“新”在哪？
《落凡塵》影片取材自中國四大民間傳說之一牛郎織女的故事，圍繞兩人後代的命運展開——織女後人金風爲替母贖罪下凡收服星宿，途中與一心想上神界尋母的人間少女小凡意外結盟。
除了織女後人的故事屬於原創，影片還打造了全新的世界觀。其中，有“天幕”連接的神界與凡間，有化爲原形四下“搗亂”的二十八星宿，還有充滿人間煙火氣和奇妙科幻味的七古鎮。從故事、人物到美學風格，《落凡塵》都試圖打造國漫的新標杆。
星宿神話首上銀幕
這是二十八星宿首次登上大銀幕。導演鐘鼎介紹，創作團隊通過查閱衆多與星宿相關的古籍資料，結合“四象”星宿本身的特質及其所對應的動物形象，對星宿進行了創新演繹。觀衆可以在影片中看到既熟悉又新鮮的星宿動物造型。
鐘鼎說：“希望通過電影引發觀衆對星宿神話的好奇心，去探秘寰宇無垠、浪漫無界的星宿神話。”
創新借鑑宋朝美學
《落凡塵》採取架空的世界觀設定，神界和凡界由“天幕”織連。《落凡塵》藝術指導韋昀雲分享，神界以“布”爲核心視覺元素，人間則借鑑了宋代的世俗風貌。
在打造凡間百態時，劇組參考了《宋代生活志》《清明上河圖》等歷史資料以及大量宋詞，來自秦觀詞作《鵲橋仙》的“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更是片中的重要劇情“彩蛋”。片中還加入了大量年輕人喜愛的國風元素，不僅有川劇變臉、舞龍舞獅等源自各個朝代的非遺項目，還有火鍋、奶茶等極具中國風格的美食文化。
在廣州首映場，曾有一位小觀衆現場提問：“古代爲什麼會有奶茶？”當時主創解釋，其實宋代早有將奶和其他材料加冰組合製成的飲品。片中的奶茶杯身由竹筒和蘆葦稈製成，這兩種材料也是古已有之。
讓織女形象更有力量
編劇康夫談及對織女形象的改編時透露：“作爲一個女性創作者，我覺得織女在傳統形象中很美，但還是希望在現代的敘事裡能賦予她更有力量的形象。她不再只是負責貌美如花，而是有自己的事業，堅守正義，敢於反抗和選擇，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女性形象。”
片中有句臺詞，“感情是人間的法術，可你永遠不懂凡人的法術有多強”，便是織女這一新形象的準確寫照。
臺詞再創作推出粵語版
影片特別推出粵語版，希望以動漫爲媒介，連接粵港澳同根同源的文化與家國情懷。
值得一提的是，《落凡塵》是一部融合了粵港澳青年創意的國漫作品。港澳青年藝術家們的加盟爲影片帶來了新的創作視角。來自中國香港的青年動畫導演謝賜麟，同時擔任《落凡塵》的執行導演與粵語版配音監製。他表示：“粵語版《落凡塵》並沒有將普通話版本進行直接翻譯，而是結合粵語表達習慣對臺詞進行了再創作。”他還透露，影片中融入了一些粵語地區觀衆更能意會的“彩蛋”。
文 記者 李麗圖 海報及劇照（除註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