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日報】AI換臉註冊風波引發一場公開聽證
AI換臉註冊風波
引發一場公開聽證
“公司雖然是2024年2月以我的名義在天津註冊的，但我可以肯定，我沒有註冊過該公司，相關證件也沒有丟失過，在此之前我都沒去過天津。”當事人餘某某說。
“當時從註冊信息瞭解到，這家公司在登記時經過實名認證，註冊人員是知情的……”天津市北辰區市場監督管理局代表說。
“餘某某兩張底檔照片之間相隔5天，衣服、褶皺卻完全一致；餘某某底檔照片與生活照片不一致……經上述照片的比對，發現存在AI換臉的嚴重可疑之處。”檢察官說。
這是《法治日報》記者近日走進天津市北辰區人民檢察院檢察聽證室看到的一幕，此時，餘某某申請撤銷公司登記行政檢察監督案聽證會正在進行。
當天上午9時，本案承辦檢察官、書記員、人民監督員、聽證員及涉案一方市場監管部門代表進入聽證室，因爲當事人餘某某遠在廣東，此次公開聽證採取視頻連線的方式進行。
記者注意到，公開聽證頗有些庭審的“味道”——身份信息覈實無誤並宣佈會場紀律後，聽證主持人、北辰區檢察院第五檢察部主任王贊宣佈聽證會開始，書記員進行了聽證權利義務告知。“是否申請聽證主持人、書記員、案件參與人、聽證員等人員迴避”，王贊詢問後，雙方當事人均表示“不申請”。
經檢察院調查覈實：2024年4月25日，餘某某繳納個人所得稅時，發現自己被冒名登記爲天津某商貿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股東及財務負責人。後經覈實，天津某商貿公司系在某App上申請公司登記，市場監管部門於2024年2月核準該公司登記，餘某某被登記爲該公司股東，認繳出資額200萬元，持股比例100%，並擔任法定代表人職務。
餘某某向北辰區市場監管局申請撤銷公司登記未果，又於2024年6月5日向法院提起訴訟，也沒有達到目的。後該案進入北辰區檢察院的檢察監督程序。北辰區檢察院主動踐行新時代“楓橋經驗”，就該案開展爭議化解，於是就有了這次聽證會。
“我沒有註冊過，證件也沒有丟失過，甚至在此之前我都沒去過天津。”餘某某提出希望撤銷這個公司登記。
北辰區市場監管局代表介紹，之前接待過餘某某，當時從註冊信息瞭解到，這家公司登記時是經過實名認證的，因此註冊人員應當是知情的。根據《關於經實名認證登記企業當事人申請身份異議的處理意見》，針對通過實名認證程序登記後對身份有異議的，不適用撤銷冒用身份信息取得登記工作程序，建議尋求司法途徑解決。
隨後，王贊出示了檢察院依職權調取的證據，由雙方當事人進行質證。第一組證據是餘某某本人生活照片、天津某商貿有限公司註冊時App後臺保存餘某某人臉識別底檔照片以及同餘某某類似在App註冊公司的部分人員的底檔照片。
王贊指出比對這些照片後發現的幾點可疑之處：餘某某兩張底檔照片之間相隔5天，衣服、褶皺卻完全一致；餘某某底檔照片與生活照片不一致。經提請上級檢察機關進行技術鑑別，得到的答覆是從App後臺調取的餘某某人臉識別照片並非本人；餘某某的底檔照片與另案被虛假註冊公司的當事人曾某波、曾某傑的底檔照片進行比對，發現衣服顏色、褶皺完全一樣，髮型也一樣，人臉不同。這樣的比對結果，顯著違背了生活常理。
第二組證據爲檢察官實地走訪天津某商貿有限公司登記註冊的地址位置照片，證實住址是虛假的。
第三組證據爲天津某商貿有限公司註冊時預留的“餘某某2個電話號碼”，調取機主信息發現，機主分別爲聶某和高某，2個號碼要麼已欠費停機，要麼是空號。
當事雙方對證據無異議，聽證員也進行了詢問，主持人宣佈休會，聽證進入聽證員評議程序。之後，聽證員代表發表聽證意見：“鑑於檢察機關對案件的調查覈實過程，證據展示環節，天津某商貿有限公司註冊地址、預留手機號，還有餘某某人臉識別照片系虛假的，存在諸多疑點和AI換臉風險，餘某某很可能被冒名登記。需要市場監管局繼續調查，如果真的存在冒名情況，應撤銷。”
“冒名登記行爲對我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了嚴重影響，我也知道市場監管部門盡到了審查職責，但是我還是想能夠切實解決問題，把我名下的公司給註銷掉。”餘某某說。
“我們回去後會將聽證內容上報領導，認真調查研究、查找相關法律規定，請示上級單位，依法作出處理。”北辰區市場監管局代表說。
僅用時一個小時，聽證會順利結束。會後，王贊告訴記者，“今天的聽證會不僅是對案件事實進行認定，更重要的是提供一個平臺，促成行政爭議化解，既能夠減輕行政部門訴累，也可以幫助申訴人解決虛假登記面臨的法律風險和經營困境”。
幾天後，按照這次檢察聽證達成的共識，行政機關依法啓動了撤銷該公司註冊的相關調查程序。
不走過場，將聽證會開到現場
天津北辰檢察
不斷創新檢察聽證方式方法
乾淨整潔的電動自行車換電設施旁沒有了雜物，下方地面做了硬化處理，漏電保護裝置也與地面銜接上了……看到天津市北辰區一處處換電設施發生的變化，北辰區人大代表陳爾平不禁豎起了大拇指。
“原來這邊亂糟糟的，周邊堆滿了雜物，換電櫃也未與地面固定，存在搖晃傾倒風險。”近日，在北辰區辰興路旁的一處換電設施旁，陳爾平告訴《法治日報》記者，2024年6月，她將該線索反映給北辰區人民檢察院，檢察院迅速介入，通過制發檢察建議+公開聽證，推動轄區充電設施規範設置，消除安全隱患，有力維護了社會公共利益。
這場聽證，是北辰區檢察院2024年組織的103場聽證之一。
公開聽證是檢察辦案的重要方式和程序載體，也是社會公衆瞭解和參與檢察工作的有效路徑。北辰區檢察院檢察長田偉說，北辰區檢察院秉持“讓公平正義可感可觸”的工作理念，堅持應聽證盡聽證，不斷創新檢察聽證方式方法，檢察官主動走出聽證室，探索建立涉案相關點位現場聽證亮點示範項目，有效提升公開聽證工作質效，以公開促公正贏公信。
組隊伍
“鑑於本案系鄰里糾紛引起的輕微刑事犯罪，雙方矛盾糾紛已經化解，對嫌疑人作出相對不起訴處理，既有利於起到教育感化作用，也有利於維護社區安定團結，推動案結事了……”
前段時間，一起涉故意毀壞財物案的公開聽證在北辰區某小區進行，由聽證員發表了專業的聽證意見。
原來，居住在該小區的小陳時常被小區停車難所困擾。一天，他駕車回小區，發現小區內部道路兩輛車停放的位置妨礙了其通行，一時激憤便用樹枝將兩車剮花。經鑑定，車輛損失價值超過7000元。
車主報警後，小陳被公安機關傳喚到案，如實交代了犯罪事實。檢察機關經審查認爲，小陳故意毀壞他人財物，數額較大，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考慮到小陳積極賠償車主損失，並取得了車主諒解，擬對其作相對不起訴處理。
爲增強辦案透明度，保障當事人合法權益，提升司法公信力，北辰區檢察院決定在小陳所住小區召開公開聽證會。
北辰區綜合業務部主任靳玉梅介紹，此次聽證會，聽證員除了法律專業人員外，還選取了熟悉基層工作的社工組織工作人員，熟悉停車場運營的建設開發單位工作人員；並邀請部分社區居民旁聽，以案釋法，引導居民正確處理矛盾糾紛，防止因小糾紛釀成大錯誤。
聽證員現場查看了小區的停車情況，就小陳的平時表現聽取了街坊鄰居及社區工作人員的意見，並現場評議。最終，檢察院決定對小陳作相對不起訴處理，該案的辦理實現了“三個效果”的有機統一。
組建專業的聽證員隊伍是保障聽證效果的前提和基礎。
爲此，北辰區檢察院出臺《聽證員庫建設和管理辦法（試行）》，積極拓寬渠道、建立多元化聽證員隊伍，從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企業家、律師、專家學者中選聘30餘名檢察聽證員。
“我們採取主動邀請、單位推薦、公開徵集等三條途徑選聘聽證員，力求所選聘聽證員涵蓋更多行業。”靳玉梅舉例說，比如北辰區檢察院辦理了一起非法抽取地下水源公益訴訟案中，就從聽證員庫中選取了一名業內人士，加上專業的“外腦”輔助，提出了科學的整改方案，並全程參與後期整改，助推問題妥善解決。
陳爾平評價說：檢察機關通過聽證會搭建了各方主體的溝通平臺，每一次聽證會都是一場公平與責任的對話，各方充分陳述，證據一一展示，讓複雜的主體責任關係和事實糾紛逐漸明晰，確保了辦案效果。
借外腦
“收到陳爾平代表提供的線索後，我們立即對轄區13個鎮街的電動自行車集中換電設施開展調查覈實，將發現的問題向各涉案鎮街制發檢察建議，要求限期整改。”北辰區檢察院第五檢察部副主任袁書廣回憶說，檢察建議發出一個月後，檢察院陸續收到整改回復。
爲進一步確認整改效果，2024年10月，北辰區檢察院召開了現場公開聽證會，除了聽證員，還邀請了人民監督員、消防救援大隊代表、“益心爲公”志願者等“外腦”共同參加聽證。
“針對聽證案件的具體事實及性質，選取與案件事實所涉行業密切相關的專業人士參與聽證，能有效提升聽證的專業性和針對性，確保聽證和整改的效果。”袁書廣告訴記者，聽證員隊伍畢竟不能涵蓋所有行業，邀請專業“外腦”參與聽證是該院的一大創新做法。
此次邀請“外腦”的作用也立竿見影。
現場，消防救援大隊代表指出，部分換電設施還存在漏電保護裝置接地方式不規範的問題，並現場指導換電設施經營企業整改到位。
“如果不請‘外腦’到現場，光看照片是發現不了這一細節的，聽證的效果也可能大打折扣。”袁書廣說，經公開聽證現場確認，涉案80餘個電動自行車集中換電設施點位均整改完畢。
全程參與這次聽證的人民監督員、建築設計師李傑深有體會地說，北辰區檢察院以公開聽證搭建平臺彙集多方專業意見，推動各方協作規範換電設施設置，既滿足了快遞員、外賣員等羣體電動自行車頻繁的充電需求，又保障了建築整體的安全，更助力了企業良性發展。這也與建築規劃設計中所倡導的安全、合理、高效的理念高度契合。
田偉告訴記者，邀請專業“外腦”參與聽證在北辰區檢察院已經形成制度，除非聽證人員庫中本就有相關專業人士，否則都會邀請專業“外腦”參加，且在辦案中留意並發展專業人士。
他舉例說，北辰區檢察院曾通過支持起訴幫助一名外來務工人員討薪成功，後來，這位年輕人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專門從事外牆安裝等作業，在安全生產方面建立了嚴格的操作標準。“我們遇到安全生產類案件的公開聽證，多次邀請他參加，爲我們辦好案件提供支持。”
前不久，北辰區檢察院在辦理一起無障礙環境建設領域公益訴訟案件中，針對一些醫院、商超、銀行網點無障礙通行設施不規範的問題，在點位召開公開聽證會，並邀請殘疾人和老年人代表現場體驗無障礙設施的使用效果。
建機制
“經過聽證，我深受教育，感謝北辰區檢察院挽救了我，也挽救了我的企業……我一定把整改落實到位，消除隱患，把企業辦好，回饋社會。”一場現場聽證結束後，王某含淚道。
王某系天津一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前段時間，其公司有員工在進行吊裝作業時，因操作失誤導致機器掉落被砸傷，後經搶救無效死亡。經事故調查認定，該事故爲一般安全生產責任事故，王某對事故發生負有責任。
該案移交到檢察院後，北辰區檢察院爲處理好案件，同時本着預防和減少此類事故發生的原則，將聽證會開到了企業生產車間，並邀請部分企業職工代表旁聽。同時，積極與北辰區工商聯對接溝通，邀請轄區內部分重點企業管理人員代表和一線生產工人代表旁聽。
記者翻開聽證檔案看到，此次聽證，北辰區檢察院精心挑選聽證人員，選取具有豐富企業生產管理經驗的企業家和長期擔任企業法律顧問的律師擔任，經過現場聽證，發現涉案企業整改情況徹底，消除了隱患，檢察院最終決定對其作出不起訴處理。
同時，北辰區檢察院還邀請了具有大型企業管理經驗的人士參與聽證，通過現場互通解答，以專家視角針對涉案企業安全生產問題“解剖麻雀”“開堂問診”，提出預防企業法律風險的意見建議，推動企業增強安全生產主體責任意識，提高風險隱患排查主動性。
靳玉梅說，一次聽證，多部門聯動，凝聚執法司法合力，推進社會治理，已經成爲北辰區檢察院探索形成的一個成熟機制。
從外至內，爲順利推進聽證工作，北辰區檢察院案管部門負責做好檢察聽證綜合指導、統籌管理以及與聽證員的對接工作，強化與各部門的協調配合，及時將聽證數量、類型等情況向業務部門通報，督促其不斷完善聽證制度。
北辰區檢察院以“應聽證、盡聽證”爲導向，將行政申訴、不予逮捕、重複信訪等領域案件納入聽證範圍，根據案情需要主動下基層，靈活機動地將聽證會開進鄉村、開進社區、開進企業，走出聽證室，讓每一次聽證不走過場，努力實現聽證效果最大化。
“我們先後承辦了天津全市第一個民事檢察、行政檢察類的公開聽證案件，北辰區檢察院也是天津市第一個實現‘四大檢察’公開聽證全覆蓋的基層院。”田偉說，充分運用聽證，更好地提高辦案質效、化解社會矛盾、維護公平正義。
專家點評
檢察聽證是檢察機關接受社會監督，提升司法公信力，實現司法辦案“三個效果”有機統一的重要制度路徑。天津市北辰區人民檢察院準確把握這一制度的內涵，通過創新舉措和積極實踐全面落實檢察聽證的多元價值，展現了基層檢察機關的工作創新力與責任擔當。
北辰區檢察院把檢察聽證貫穿於公益訴訟、行政爭議實質化解、相對不起訴等檢察領域，針對疑難複雜案件和事關人民羣衆切身利益的案件，在審查、決定中積極運用聽證制度，使檢察權在公衆監督之下運行。建立成分多元的聽證員隊伍，在具體聽證案件中根據案件內容和特點，有針對性地挑選聽證員，充分發揮聽證員的專業優勢和羣衆代表性。對於當事人訴求強烈、矛盾突出、羣衆關注的案件，吸納專業人士意見，傾聽社會羣衆呼聲，使案件辦理更符合常識常理常情。這樣的檢察聽證有利於客觀準確地認定事實、合理適用法律，取得了兼聽則明的效果，實現可感可見的公平正義，傳遞了司法溫度。
此外，檢察聽證本身也是一個以第三方形式釋法說理的過程，通過這一程序，當事人的意見被傾聽、態度被關注，讓當事人感受到程序公正，推動解決當事人的實際問題，以“看得見”“聽得到”的方式實現案結事了，彰顯了辦案智慧和法治擔當。
值得鼓勵和推廣的是，北辰區檢察院走出機關辦聽證，把聽證現場放在田間地頭、建築工地、社區鎮村等羣衆生產生活第一線，邀請多方代表現場旁聽，直觀感受身邊的法律問題，將聽證活動轉化爲鮮活的以案釋法課堂，既提升了檢察公信力，又擴大了法治宣傳效果。
（作者系南開大學法學院教授 劉士心）
（來源：法治日報 記者：韓丹東 周斌 張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