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裡德曼:拜登和我電話聊天 提到遏制中國的目標
(原標題:托馬斯·弗裡德曼:拜登對我說,“與中國過招,最重要的是有過硬的實力”)
【文/托馬斯·弗裡德曼】本週二(2020年12月1日)晚上,我和候任總統喬·拜登(Joe Biden)在電話上聊了一個小時,他聽起來心情不錯。當時他在特拉華州,而我在馬里蘭州的貝塞斯達。我們的電話採訪比預定時間晚了一些,他向我道了歉,他說自己當時正在關注一條突發新聞:司法部長威廉·巴爾(William Barr)稱並未發現可能影響大選結果的存在大規模選舉舞弊的任何證據。也就是說,大局已定,一切都結束了。
美國《紐約時報》2020年12月2日刊發了普利策獎終身評審、《世界是平的》作者托馬斯·弗裡德曼的採訪報道:《拜登已確定特朗普不可能再連任總統》
拜登說司法部長巴爾剛剛跟他通了電話。“巴爾希望我能把他納入證人保護計劃(Witness Protection Program,美國法律確定的一項制度,該制度通過爲證人設計新的身份、幫助其在一個不會被認出的新城市生活等手段來確保證人的人身安全;美國國會1984年通過的《證人安全改革法》將保護範圍擴大到與證人密切相關的人員,目的在於消除證人作證時的顧慮——觀察者網注),因爲他對我真是太好了”,拜登對我開玩笑說。鑑於特朗普團隊在選舉問題上捲入了製造謠言的醜聞,他藉此開點玩笑也屬情理之中。否則,這位候任總統就太乏味了。
兩黨博弈
拜登在電話上談了很多,他談到自己將如何與參議院多數黨領袖米奇·麥康奈爾(Mitch McConnel)和共和黨同事們溝通以便內閣成員名單以及他的那些施政議程能在參議院獲得通過,他談到了要重塑美國對華戰略(he intends to reshape U.S.-China strategy),他還表示如果伊朗願意重返核協議,美國也願意這樣做並取消特朗普總統的對伊制裁措施。此外,拜登還很深入地闡述了民主黨與美國農業地區重建關係的戰略,一段時間以來美國農業地區的選民與民主黨之間越來越疏遠了。
在採訪中,我並沒有忘記問一些私人問題。比如,“在疫情如此嚴重的情況下,在特朗普團隊大肆宣傳選舉被操縱的情況下,你最終贏得大選,現在是什麼心情呢?”“我已經確定唐納德·特朗普不會再連任了,我覺得我爲國家做了件好事”,拜登對我說。“不過現在並沒有時間慶祝,我孫女最近遇到的事情提醒我美國社會正在經歷什麼。你知道,我有一個孫女,她剛剛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可是他們學校沒有舉行畢業典禮,典禮只能在網上進行,我作了講話。那些孩子們在畢業時連聚會都沒辦法參加,這只是當下美國社會的一個小側面。我們有太多工作要做了,我希望能儘快把一些工作做起來”。
拜登指出,他最終到底能完成多少工作在很大程度上還是取決於兩個因素:一是在特朗普失去總統權力之後,參議院和衆議院裡的共和黨議員們將會如何表現;二是如果當前的參議院多數黨領袖米奇·麥康奈爾繼續控制參議院,他將會有怎樣的表現。
拜登坦言,他當前最要緊的工作就是推動經濟刺激計劃在國會通過,而且是在他正式就職之前通過。“美國有1000萬人在爲下個月的月供擔心,甚至有更多的人連下個月的房租都付不起,如果無法解決這些問題,從長期角度來看,美國經濟將深受其害……如果人們失業太久的話,你知道,再重新就業就很難了,許多人會連續多年難以獲得就業機會……學校裡的孩子們也是同樣的情況,如果他們一個學期上不了學,耽誤的可能不只是一個學期,他們可能會被正常上學的孩子落下兩三年的時間”,拜登對我說。
拜登認爲,一份好的經濟刺激計劃應該在確保促進經濟增長的同時還能避免對國家財政造成長期損害,“看在上帝的份上,大家都應該有所擔當。‘都應該有所擔當’,我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呢?人們沒有理由反對39.6%的最高稅率,其實在布什政府成立之初就是這個稅率。在‘財富500強’企業中竟然有91家美國企業不交稅,這是不應該的”,拜登說。
可問題的關鍵在於,他的這一主張能在當前由米奇·麥康奈爾控制的參議院獲得通過嗎?甚至能在未來繼續由米奇·麥康奈爾控制的參議院獲得通過嗎?在拜登正式就職之後,也許會有大量共和黨參議員在壓縮財政赤字問題上轉而表現出激進態度。在特朗普政府開支失控四年之後,美國國債規模已經突破歷史記錄達到最高水平。
在談到參議院多數黨領袖米奇·麥康奈爾時,拜登在措辭上顯得頗爲謹慎;而麥康奈爾也是如此,他甚至從未用“候任總統”(president-elect)來稱呼拜登。很顯然,拜登不願關閉合作的大門,不過他同時也在傳遞出這樣一種信息:如果參議院裡的共和黨人決定對民主黨政府採取全面的不合作態度,民主黨手中的辦法也許比那些共和黨人想象的要多。“我還是這麼跟你說吧,過去人們一直在說只要麥康奈爾控制參議院,民主黨就會有許多事做不成,其實我們還是做成了一些事,我和麥康奈爾之間還是有合作的。比如說,提高富裕階層稅率,這件事就做成了。我們會繼續達成交易,從原則上來說兩黨之間達成妥協的空間仍然存在。他了解我,我也瞭解他。我絕不會勉強他跟我合作”。
如果共和黨人爲了讓拜登政府徹底失敗而明顯地表現出一種“把一切搞亂”的態度,那麼對於共和黨來說,2022年的中期選舉就不可能不受到影響。“當警察、消防員、急救員都下崗的時候,當美國農村地區得不到疫苗的時候,後果是很嚴重的”,拜登對我說。
有着豐富政治經驗的拜登進一步指出,一旦特朗普失去權力,來自共和黨的立法者們將會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當然,人們並不會把他徹底遺忘)。“我的支持率有55%,而特朗普已經掉到了42%……許多無黨派議員和共和黨議員在幾周後會逐漸以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來看待這個世界。他們過去不想採取措施幫助工廠復工,不想採取措施讓學校安全復課,到時候他們將很難再繼續堅持這樣的立場了。有些共和黨參議員說什麼‘就讓那些州破產好了’,到時候他們必須盡力推動問題的解決,否則就得辭職回家。畢竟,那些州里也有許多共和黨人”,拜登對我說。
伊朗問題
在外交政策方面,拜登主要談了兩個重點內容。我問他是否會信守9月13日在CNN網站上發表的那篇關於伊核協議的文章裡所作出的承諾。他回答說:“雖然會有些難度,不過我給你的答覆是肯定的”。拜登在那篇文章中寫道:“如果伊朗願意嚴格遵守核協議的條款,美國也會重返核協議並以此爲起點繼續進行後續協商”。拜登稱他的政府屆時會解除特朗普政府對伊朗的制裁措施。這當然是伊朗求之不得的。11月17日,伊朗外長賈威德·扎裡夫(Javad Zarif)表示,美國和伊朗恢復伊核協議的全面執行這件事“無需協商,可以自動進入操作流程”。
2015年,伊核協議最終達成。2018年5月,特朗普單方面宣佈美國將從該協議撤出並對伊朗進行極具殺傷力的石油制裁。特朗普聲稱伊核協議是一份糟糕的協議,協議的達成並沒有爲問題解決提供一個良好的開端,而且伊朗的態度具有欺騙性。然而,特朗普與我們的歐洲盟友(包括國際原子能機構覈查人員)在上述問題上的看法並不一致。
拜登及其國家安全團隊認爲,一旦雙方重返伊核協議,雙方應立即開啓新一輪談判,討論“如何延長限制伊朗生產可供製造核武器的裂變材料的期限”這一問題(這一期限此前被定爲15年);此外,雙方還應在這一輪談判中解決伊朗通過黎巴嫩、伊拉克、敘利亞和也門等國的代理人開展危害性地區活動的問題。拜登團隊認爲,最理想的情況是,參與新一輪談判的各方不僅包括伊、美、俄、中、英、法、德等此前的伊核協議簽署國,還應把沙特、阿聯酋等伊朗的阿拉伯鄰國也拉進來。
本週早些時候,我在一篇專欄文章中指出:爲了重返核協議而完全放棄特朗普對伊朗施加的石油制裁是不明智的,我們可以把取消制裁當作一張牌來使用,利用這張牌迫使伊朗停止對黎巴嫩、敘利亞、也門和伊拉克等國的精確制導武器出口。即便現在,我仍然堅持這一觀點。拜登和他的顧問團隊很清楚我的觀點,而且他們並不認爲這一觀點毫無道理。不過,他們目前仍然認爲,應該讓伊朗的核計劃回到受到管控和受到全面監督的狀態,這是美國壓倒性的國家利益。在他們看來,伊朗的核武器研製計劃對美國的國家安全和作爲全球核軍控基石的《不擴散核武器條約》構成了直接威脅。
“的確,很多人都在談論精確制導武器危害地區安全的問題。不過事實上,確保地區安全的最好辦法還是要處理好伊朗的核計劃問題”,拜登說。他進一步指出,如果伊朗成功研製出核武器,那麼沙特、土耳其、埃及等國都將感受到壓力,他們也會想辦法擁有自己的核武器。“到那個時候,我們在中東地區除了部署自己的核能力將別無選擇……通過與盟友和夥伴國家進行協商,我們將與伊朗啓動談判並簽署協議以加強對伊朗核計劃的約束、延長限制伊朗生產裂變材料的期限,同時談判也會涉及伊朗導彈出口問題”。拜登指出,如果有必要的話,美國隨時可以重啓對伊制裁,伊朗當然也很清楚這一點。
在未來的幾個月裡,關於伊朗問題的各種討論還將持續下去。
中國問題
在中國問題方面,拜登表示他上任後不會很快取消特朗普政府對半數中國輸美商品加徵的25%的關稅,也不會很快撕毀特朗普與中國簽署的第一階段經貿協議。根據這份第一階段經貿協議,中國將在2020和2021兩年裡增加總額爲2000億美元的美國商品和服務的採購,然而現在看來中國的動作是有些遲緩的。“我不會很快採取任何行動,在關稅問題上也是如此……我希望能保留更多選擇的空間”,拜登對我說。
拜登首先要對現有的所有美中協議進行全面審查,然後與美國在亞洲和歐洲的傳統盟友們展開協商。“這樣我們才能制定出一套條理清晰的戰略……我認爲,最好的對華戰略應該能夠把我們的盟友(至少是那些曾經擁有的盟友)都涵蓋在內才行,大家在這一戰略中必須統一立場。在我就職後的最初幾周裡,最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重新統一美國與盟友的立場”,拜登說。
中國領導人與特朗普之間雖然有矛盾,不過他們很清楚,只要特朗普做總統,美國就不可能與其他國家攜起手來針對中國採取聯合行動。對於中國來說,拜登的對華戰略的確不是什麼好消息。特朗普主要把目光放在對華貿易赤字問題上,除了發動貿易戰,他取得的成績十分有限。拜登對我說,他的目標是“制定出能夠對中國偷竊知識產權、傾銷商品、非法補貼、強制性技術轉移等行爲真正產生遏制效果的貿易政策”。
拜登說,在與中國過招時,最重要的是“自身要有過硬的實力,而在我看來,我們目前還沒有這樣的實力”。他指出,爲了改變這一現狀,美國必須在制定有利的產業政策方面凝聚兩黨共識,美國應該在科技研發、基礎設施建設和教育等領域進行大規模政府投資,這樣才能更好地與中國展開競爭,美國人不能只是抱怨而不採取行動。兩黨參議員都曾提交議案呼籲制定此類戰略,而且美國的半導體行業也曾在這方面進行過遊說活動。
“我們一定要把投資美國(investing in America)列爲優先工作”,拜登說。他舉了能源、生物技術、先進材料、人工智能等例子,他認爲這些都是政府資金可以大規模進入的領域。“我們要先在國內進行重點投資,要在我們的工人身上投資,在教育上投資,在這之前,我不會跟任何國家簽署新的貿易協定”,拜登說。
農業地區問題
在電話採訪中,拜登尤其強調美國的農業地區不應被落在後面。如果失去農業地區,民主黨是無法走好四年執政之路的。爲了美國農業地區自身,甚至爲了整個國家,民主黨必須想辦法搞清楚那些地區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民主黨必須與農業地區的選民進行更加有效的溝通。“你知道,這裡面有自尊心的因素,你要知道該如何待人。我想他們一定是覺得自己被遺忘了,我們的確把他們遺忘了……我尊重他們,無論一個地區支持哪個黨派,我都會一視同仁,幫助他們抗擊新冠疫情”,拜登說。
“我們必須通過推動奧巴馬醫改計劃把農業地區從醫療保健危機中解救出來,如果奧巴馬醫改計劃還有一絲希望,再加上我提出的‘醫保公共選項’(public option)主張,人們就可以被自動納入‘醫療補助計劃’(Medicaid)。許多人都支持這種做法,尤其是得克薩斯、北卡羅萊納等農業州。我們要爲此提供資金。我最近去看了15所農業地區的醫院。我發現最大的問題是缺乏資金,沒有錢醫院就要關門,而那些醫院往往是所在市鎮最大的僱主”,拜登說。
許多農業地區醫院和診所可以從開展遠程醫療服務中獲益,可是寬帶接入卻成了問題。拜登認爲,“我們應該拿出200億美元來普及寬帶服務……我們必須重建美國的中產階級羣體,這一點在農業地區尤其緊迫”。
結束採訪
在採訪結束之前,我向候任總統提到了共和黨參議員發出威脅將阻止妮拉·坦頓(Neera Tanden)擔任行政管理和預算局局長一事(原因據說與她此前發過的幾條對共和黨措辭不太禮貌的推特有關),我問拜登會對此作何反應,如今發推特不太禮貌也成了不適任的理由了嗎?“這樣的話,幾乎每一位共和黨參議員和當前政府中90%的官員就都不適任了”,拜登笑着對我說道,“不過我還是要提一下,妮拉·坦頓的確是個極聰明的人。其實無論我提名誰,那些人總會從提名名單中找點麻煩的”。
在掛斷電話前,拜登談到了特朗普支持者人數衆多這一點的確令自己有些尷尬:“剛開始人們看到杯子空了一半,一切還大有可爲;而到了最後,誰知道呢,也許人們看到的是杯子裡畢竟還有一半水吧”。
“特朗普能獲得7200萬張選票,這個數量的確不少。可是在特朗普從人們眼前消失之後,也許,我是說也許,並不會有多少人再繼續支持他了,還能剩下20%吧,或者25%,誰知道呢。最終一定會有一部分特朗普的支持者改變想法,成爲我們可以合作的對象。我們必須想辦法團結起來,否則美國就真地有麻煩了”,拜登說道。
(觀察者網馬力譯自2020年12月2日美國《紐約時報》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