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編《紅樓夢》如何擁抱青年人

▲87版電視劇《紅樓夢》 ▲越劇《紅樓夢》

根據“燈塔”的票房統計,截至8月26日晚6時48分,上映11天的電影《紅樓夢之金玉良緣》累計綜合票房532.2萬。儘管導演胡玫在影片上映之初曾表示希望更多年輕人通過這部影片喜歡上《紅樓夢》,也有所謂的專家認爲這部影片是青春版《紅樓夢》,但是慘淡的票房和泛起的爭議至少表明,青年人並不怎麼喜歡這部影片。

這部影片的失敗不禁讓人思考:在傳統名著IP開發的熱潮下,到底如何改編《紅樓夢》才能夠真正地擁抱青年人,並能夠讓優秀的傳統文化做到真正的普及與傳承。

《紅樓夢之金玉良緣》的青春標籤爲何沒被年輕人接受

電影《紅樓夢之金玉良緣》自8月16日全國上映以來,遭遇了票房、口碑雙“撲街”。中國紅樓夢學會常務理事、三亞學院人文與傳播學院教授劉繼保在統計分析中發現,網絡觀衆對於這部影片的吐槽點主要體現在三大方面:人物形象“流量化”、劇情“快餐化”、主題“淺薄化”。

在劉繼保看來,胡玫導演本來想刻意打造“青春紅樓”,但“青春”成了這部劇最大的敗筆。“她試圖用青春標籤吸引年輕觀衆,過度強調青春元素,卻忽略了《紅樓夢》的精髓——家族興衰、社會矛盾、人性思考,不僅扭曲了原著的內涵,也無法滿足觀衆對青春的期待,反而產生了一種失望和憤怒。”

劉繼保坦言,在當代文化消費呈現出碎片化和快餐化的趨勢下,雖然年輕觀衆更傾向於追求短平快的娛樂體驗,但內心深處卻對古典文學名著《紅樓夢》很敬畏。胡玫利用“青春”和“網絡”爭取熱度和票房,但她卻忘記了年輕觀衆對經典作品的熟悉程度和苛刻要求。

現象直擊

票房冷清有觀衆“包場”看電影

“我買了今天上午11點20分的票,還是想自己感受一下!”8月22日,在一個紅迷閱讀社交羣裡,面對羣友們對正在上映的胡玫版電影《紅樓夢之金玉良緣》的各種吐槽,羣友“洛可可”稱,她和老公在廣州市天河區某影院“包場”觀看這部電影。所謂“包場”就是觀衆席上空空蕩蕩,只有她與老公坐在席位上,對此她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當天下午,洛可可在羣裡談起了這部電影的觀後感。“第一感覺是影片情節混亂,很少有原文對話,幾乎是編劇自己修改後的臺詞;第二印象是有幾個唯美的畫面,歸功於現在的航拍和後期電腦技術。總體印象是演員演技淺薄,沒有一點文化底蘊。”

接着,羣友“君”表示,原本她也想看這部電影,但是看了看網購平臺上顯示的購票座位全是空位。“我要是買票了,就我一個人看。”君稱,她看到網絡上對這部電影的各種負面評價後,最終打消了觀影念頭。

槽點分析

人物形象“流量化”主題“淺薄化”

和洛可可一樣,劉繼保觀看這部影片時,也幾乎享受了“包場”待遇。“這部影片在三亞是8月16日正式上映的,我是18日下午看的。上百個觀衆席,包括我只有7個人,另外6人都是女孩,應該是高中生。”

劉繼保的另一個身份是中國紅樓夢學會常務理事,他這些年一直在研究紅樓IP開發與傳播情況。這部電影耗資高達2億人民幣,但上映後的票房成績卻遠未達到預期。首日票房僅爲160萬元(另有報道稱首映當天票房爲169萬元),這一數據遠低於同期其他影片。

“從票房上看上映五天後,總票房達到445萬元。有預測認爲最終票房可能僅爲600萬元左右。”劉繼保表示,在統計分析中他發現,網絡觀衆對這部影片的吐槽點主要體現在三大方面:人物形象“流量化”、劇情“快餐化”、主題“淺薄化”。

首先選角不符合觀衆預期,影片裡演員對角色的理解和演繹也不夠深入。張淼怡飾演的林黛玉被觀衆批評爲缺乏原著中的聰慧靈秀、敏感細膩,而更多地展現出了偶像劇裡傻白甜女主的感覺,她在片中顯得過於活潑,缺乏古典美人的氣質,與原著中的人物形象相去甚遠;賈寶玉的扮演者缺乏書卷氣和憂鬱氣質,失去原著中那種叛逆和灑脫的性格;片中薛寶釵的形象則過於刻板,缺乏原著中那種溫柔賢淑、知書達理的魅力,還過於強勢,缺乏原著中那種細膩的內心世界。

“網絡評論普遍認爲,流量明星的演技和氣質與原著人物形象嚴重不符,導致人物形象扁平化,觀衆直呼‘毀經典’。”劉繼保稱,在他看來,這部影片演員啓用流量明星,而非演技精湛的演員,將“經典”人物符號化,成爲吸引流量的工具。尤其是片中幾位主角塑造的失敗讓觀衆無法與角色產生共鳴。

劉繼保還認爲,在劇情改編上,這部影片將“金玉良緣”作爲主線,強行將寶玉和寶釵配對,違背了原著中“木石前盟”的設定。

原因總結

過度強調青春忽略原著精髓

在劉繼保看來,胡玫導演本來想刻意打造“青春紅樓”,但“青春”成了這部劇最大的敗筆:賈寶玉變成一個青春期叛逆少年“槓精”;林黛玉成了愛哭的“小女生”;薛寶釵變成“女強人”。這種“青春化”的改編,不僅扭曲了原著的人物形象,也消解了原著的思想深度和藝術價值。

在當代文化消費呈現出碎片化和快餐化的趨勢下,雖然年輕觀衆更傾向於追求短平快的娛樂體驗,但內心深處卻對古典文學名著《紅樓夢》很敬畏。“胡玫導演想利用‘青春’和‘網絡’爭取熱度和票房,但她恰恰忘記了網絡觀衆對經典作品的熟悉程度和苛刻要求:觀衆對原著人物、情節、主題都有深刻理解,對改編作品的忠實度、完整性、藝術性要求極高。”劉繼保評價道。

在劉繼保看來,胡玫導演的“青春紅樓”是一場經典的“翻車”與網絡時代的“被審判”,對“紅樓”經典解構更是對大衆審美接受的誤判。同時這場“翻車”事故也反映了當下影視劇創作的困境:如何在流量時代,既滿足年輕一代觀衆的娛樂需求,又保持對經典的尊重和對藝術的追求?如何才能讓“經典”不再成爲“消費”的工具,而成爲引領時代精神的燈塔……這些都需要業內人士深思。

其實,這也爲其他試圖改編經典的創作者敲響了警鐘:創新固然重要,但在面對經典時,形式上的迎合絕不能替代對內容的尊重與理解。只有在真正理解作品靈魂的基礎上,才能創造出既符合當代青年人審美又不失經典氣韻的優秀改編。

教育普及

整本讀《紅樓夢》語文老師要帶頭

中國紅樓夢學會副會長、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苗懷明則表示,一部電影能讓大家如此關注,也說明《紅樓夢》作爲深入人心的國民大IP非同一般。雖然當下是網絡社交媒體時代,大衆習慣於刷視頻短劇,閱讀網絡碎片化信息,但大家還是得養成閱讀大部頭名著的良好習慣。所幸的是,除了《黛玉進賈府》《劉姥姥進大觀園》《紅樓春趣》等《紅樓夢》部分章節內容被編選進中小學語文課本,教育部門還提倡高中生整本書閱讀《紅樓夢》。

“需要指出的是,高中生整本書閱讀《紅樓夢》在執行中也遭遇了一些困難,一些語文老師自己不閱讀《紅樓夢》,只在課堂上照本宣科講備課的內容,沒有自己的閱讀感悟體會,很難調動學生的積極性。爲此,整本書閱讀要從語文老師帶頭抓起,以此培養學生的閱讀興趣。”苗懷明表示,《紅樓夢》整本書閱讀在全國的中學推行下去了,也會不斷影響社會面上更廣泛的人羣閱讀名著《紅樓夢》。文/本報記者張恩傑

迎合年輕人不能成改編失敗藉口

在諸多名著中,《紅樓夢》以其深邃的情感、複雜的人物關係和豐富的文化內涵,引得無數藝術家進行再次創作。從傳統的越劇到跨越語言文化的朝鮮歌舞劇,每一種改編都以其獨特的方式講述着這部經典之作。

劇版改編

越劇《紅樓夢》至今難超越

在《紅樓夢》所有的改編作品當中,越劇《紅樓夢》的靈動與秀氣至今仍難超越,如何在有限的舞臺空間內展現原著的宏大敘事和複雜情感,是越劇改編面臨的一大挑戰。《紅樓夢》資深研究者、文化媒體人王鶴芯在採訪中跟北京青年報記者聊到,除了越劇《紅樓夢》改編比較成功外,朝鮮版歌舞劇《紅樓夢》也給她帶來了深刻印象。

該劇通過朝鮮獨特的藝術形式和表現手法,將《紅樓夢》的故事情節和人物性格進行了全新的演繹。劇中歌曲全部採用朝鮮民謠唱法,創作者融入了朝鮮的民族文化和藝術特色,使得整部劇作具有濃郁的民族氣息。

舊金山歌劇院版《紅樓夢》則是將這部中國古典名著推向世界舞臺的又一次嘗試。該劇由黃哲倫、盛宗亮聯合編劇、賴聲川導演、葉錦添舞美及服裝設計。“舊金山歌劇版《紅樓夢》我覺得是在無常的宿命和大觀園如何覆滅之中套入了一個愛情故事,有深度。”王鶴芯說,“還有姚錫娟演讀《紅樓夢》、王芝芙的《紅樓夢》廣播劇,也都是很好的。”

影視改編

需更好的思想和主題

戲曲等舞臺藝術在表現故事方面要比影視劇更方便一些,“徐玉蘭、王文娟演越劇《紅樓夢》時都快四十歲了,但大家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舞劇《紅樓夢》裡陳愛蓮四十二歲演林黛玉也能讓你沉浸進去。但一到影視劇就會非常寫實,被人挑毛病,因此影視劇選角要花更大力氣。”

電影要比舞臺劇更有深度、更復雜,王鶴芯認爲,改編電影要站在更高的點上來看《紅樓夢》,如果沒有更高的思想和主題,那很難比得過舞臺藝術。“尤其是在選角上,賈寶玉和林黛玉的角色得突出,最難得的是要有書卷氣。”

選角的用心程度,直接影響到觀衆對人物的理解,王鶴芯說,“《紅樓夢》本來說的就是小孩兒的事兒,如果林黛玉整天是一個成年人的形象跟賈寶玉‘使小性兒’,那大家肯定覺得不可愛,但是若換成小孩兒之間的青梅竹馬之情,就完全能理解了,實際上林黛玉剛到賈母身邊才六歲,病逝時十六七歲,所以她的‘小毛病’作爲一個青少年是非常合理也是非常可愛的。”

然而不論用哪種方式來表達故事,改編最重要的都是不失去深度,改編過程中情節的缺失也會導致故事厚度的缺失,“比如87版《紅樓夢》缺失了神遊太虛幻境這條很重要的線。”

如何改編

不能庸俗化《紅樓夢》

在改編《紅樓夢》的過程中,如何讓大家更容易接受和理解這部經典之作,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王鶴芯認爲,首先要敬畏經典,尊重原著,“這是最基本的一步,更高一層次則是在原著基礎上有自己的想法和創新,第三點就是不能庸俗化《紅樓夢》,光是兒女情長家族鬥爭反而是看低了《紅樓夢》,《紅樓夢》更是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家園。”

《紅樓夢》怎樣改編才能讓大家更容易接受和理解,王鶴芯覺得這是有一個“竅門”在的,“你只要把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故事講好了,那基本上就合格了,《紅樓夢》的衍生品有很多,以劉姥姥爲主題的、以晴雯爲主題的、以芳官爲主題的等等,但老百姓都不是很愛看,因爲大家其實愛看的就是賈寶玉跟林黛玉這條線,所以歸根結底在於怎樣講這條線。讓大家有代入感,其實很容易就會贏得觀衆的心。”

王鶴芯談到,年輕人對《紅樓夢》是有着自己的理解的,迎合年輕觀衆不能成爲改編失敗的藉口,年輕人並非看不懂《紅樓夢》,而是需要一種更加貼近他們生活和審美需求的方式來呈現這部作品。“其實我覺得《紅樓夢》用動畫片的形式來表現比較好,我們小時候看的《紅樓夢》連環畫,戴敦邦的、劉旦宅的,改編的都很好。”儘管還未出現過動畫形式的《紅樓夢》改編,但王鶴芯認爲這是熱愛《紅樓夢》的觀衆們極爲期待的。

文/本報記者張恩傑實習生王佳懿

本版統籌/滿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