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靈深瞳:摘掉天才光環之後

儘管已有多家企業擱淺在IPO的渡口,仍不斷有新的公司衝上淺灘等着被救。

作者 | 高雅

編輯 | 楊楊

AI公司上市的衝動沒有停下。6月22日晚間,北京格靈深瞳信息技術股份有限公司(下稱“格靈深瞳”)科創板IPO獲上交所受理,擬募資10億元。

格靈深瞳是第6家申報IPO的AI企業,而前面5家還在排隊等候。

先於格靈深瞳遞交招股書的,已有依圖科技、雲從科技、雲天勵飛、傳神語聯、曠視科技,最早一家的申請上市時間可以回溯到2019年,然而目前並沒有任何一家能夠正式進入A股市場,AI們手持號碼牌靜候在IPO的門外,卻仍有新的企業加入排隊陣營。

決定誰是“AI第一股”的權利已經從遞表的競速戰轉移向上,更多在於監管和審查能否通過。“Only god knows that”,一名AI公司創業者向「甲子光年」表示,比起誰是“AI第一股”,此時更是整個行業一起在過關,有一家能上就是好的轉折點,他更願意把走在前面的人稱之爲“戰友”,而不是“競爭對手”。

格靈深瞳創立於2013年,與被稱爲“CV(計算機視覺)四小龍”的商湯、曠視、依圖、雲從是“同代人”,創立之初,格靈深瞳被寄予厚望,它曾被比爾•蓋茨評論爲“Very Cool”,真格基金創始人徐小平,紅杉中國創始人沈南鵬也曾就“格靈深瞳未來值 1000 億還是 5000 億美金”爭執不下。今天,雖然這家老牌AI公司在最後一次披露融資信息時估值僅6億美元,與行業領軍者相比已光環不再,但它在奔跑過程中,長成了一家典型AI公司的縮影。

「甲子光年」拆解了格靈深瞳的招股書,得出以下幾個觀點:

1.被偷走的那四年

格靈深瞳這紙招股書還是能喚起很多人的記憶。據招股書數據,2018~2020年,總營收分別爲人民幣 0.52億元、0.71億元和2.43億元,而按照此前《財經》的報道,商湯科技在2019年營收50.6億元,曠視、雲從和依圖分別約爲12億元、8億元和7億元,都已經和格靈深瞳不在同一個量級。

顯然,格靈深瞳早已掉出了第一梯隊,這與創立初期帶着“天才AI公司“光環的格靈深瞳形成鮮明對比。

過去,格靈深瞳是被資本看好的明星團隊,其聯合創始人趙勇曾是供職於谷歌總部研究院任資深研究員、是Google Glass 的七位設計者之一,而彼時的CEO何搏飛則擔任過多家外資上市公司高管,爲企業填充了管理色彩。由於創始團隊的技術背景亮眼,格靈深瞳創立即巔峰,徐小平曾評價說:“何搏飛和趙勇可以分別創建一個成功的公司,但他倆一起幹,可以創建一個偉大的公司。”

走在風口上,格靈深瞳名聲大噪。2013到2014年,格靈深瞳分別拿到了真格基金和策源基金的100萬人民幣天使輪投資、紅杉1000萬美元的A輪投資。除了資本方面,格靈深瞳在技術上也有故事,2014年時,格靈深瞳發佈了一則名爲《對不起,我們只愛牛人》的招聘文章,稱“哈佛商學院的MBA也只能做實習生,加入我們比考哈佛還難,錄取率低到不可想象”、“我們跨入一個比智能手機大得多的市場,環顧四周,沒看到一個對手”。

然而,年輕時的格靈深瞳試錯不少,這也是今天“CV四小龍”中沒有格靈深瞳身影的主要原因。最初,格靈深瞳把場景識別應用到零售行業,但由於線上電商對實體零售的衝擊,格靈深瞳只得轉戰其他場景;隨後的第二站是交通、金融場景,但由於原先基於零售經驗的人與新的主營業務不匹配,該場景的嘗試再次流產;2017年,格靈深瞳原CEO何搏飛離職,趙勇接任CEO,新的CTO由百度深度學習研究院資深科學家鄧亞峰接任,最終才走到了安防場景中,也就是今天的主要營收來源。

但一番試錯之後,與一開始就選擇安防場景的“CV四小龍“相比,走了彎路的格靈深瞳已經追不上了。

2.更像AI硬件的格靈深瞳

不過,格靈深瞳今天的業務又有重新分散到金融和零售上的跡象。

招股書顯示,公司主營業務收入主要來自城市管理、智慧金融、商業零售三大領域,向終端客戶或集成商客戶直接銷售人工智能產品及解決方案。

其中,城市管理產品及解決方案的營收貢獻佔比最大,卻有明顯下降的趨勢,從2018年佔比79.3%到2020年僅佔比51.5%。與此同時,格靈深瞳產品矩陣中用於城市管理的靈犀數據智能平臺營收貢獻佔比也相應下滑,2018年-2020年貢獻營收佔比分別爲66.9%、17.71%和9.73%。

對此,公司解釋稱,2019年的推出深瞳行業應用平臺一定程度上擠壓了靈犀數據智能平臺市場。深瞳行業應用平臺的營收貢獻佔比從2018年的8.12%上漲到2020年的接近17%,相對應的,主營業務收入中商業零售的營收佔比增長了4倍,從2018年的4.52%增加到2020年的16.97%;智慧金融產品的營收貢獻佔比也翻倍,從2018年的16.17%增長到了2020年的31.53%。

格靈深瞳正在從安防出圈到更多新領域,不過,靈犀數據智能平臺市場的營收貢獻下滑不只是受到深瞳行業應用平臺擴張的影響。從格靈深瞳的產品矩陣來看,今天的格靈深瞳更像一家AI硬件公司。其智源智能前端產品( 內嵌自研 AI 算法軟件的軟硬一體產品 )爲格靈深瞳提供的營收在不斷增加,從2018年佔比17.65%,2019年佔比47.88%,到2020年已經接近70%了。

從AI的落地上看,不同應用場景之間差別很大,不能直接複製。華創資本合夥人熊偉銘向「甲子光年」表示,中國AI市場和美國的市場需求有明顯不同,在中國,安防場景的市場空間很大,需求也很明確,這是中國市場AI探索中,安防先行的主要原因。“現在已經不只看安防了,場景變的很多元,(我們投資的時候)看能不能落到更具體的細分場景裡的應用上。”所以做底層和平臺的更適合多領域探索,而小企業更適合在細分場景中深耕。

3.一個AI行業的小縮影

可以說AI行業在探索中出現的普遍問題,格靈深瞳幾乎全遇上了。

據招股書,在格靈深瞳,研發人員爲146人,佔到了員工總數的比重爲55.51%——一家典型技術公司的外貌。對於新技術公司來說,一個無法繞開的問題是,如何做好技術人員與商務部門的翻譯工作,讓甲方真正明白技術解決的問題,是擋在技術落地面前的一大鴻溝。

2019年就曾有內部員工指出格靈深瞳的團隊結構不合理,太多技術人員,產品經理人數則太少,“在公司開會的感覺,像是在大學實驗室開研討會。”這種溝通障礙導致當時格靈深瞳的落地困難,比如“裝在銀行ATM 機上,揹着書包的人會被誤以爲是兩個人緊貼;到了博物館,連窗簾抖動都會形成誤報。”

這種困擾不止限於格靈深瞳,曾在CV四小龍的一家中工作過的卡文告訴「甲子光年」,“我們的技術很好,甚至當時有不少技術人員來這裡工作是爲了發出更好的論文。但是商務部門似乎沒什麼好辦法向外界解釋我們的技術到底是什麼。”

此外,格靈深瞳也在招股書的風險提示中指出,“人工智能行業的發展具有新技術賦能新行業的特徵,不斷推出新的算法模型疊加數據應用的解決方案在新拓展的行業中能否得到大規模應用,取決於多種因素。”

不只落地困難,應收款回款困難、客戶集中度高等癥結,格靈深瞳全遇上了。據招股書,格靈深瞳的主要終端客戶爲各級政府機關、事業單位及大型企業。這類客戶一般會選擇集中採購、預算管理制度,項目交付和結算通常會拖到年底,「甲子光年」曾在文章《追不回的應收款》中寫過,這樣的交付方式是對企業資金週轉能力的一大挑戰。

此外,格靈深瞳2020年前五大客戶爲農業銀行、尚博信、中金銀利、易華錄、朝陽發改委,分別佔當期主營業業務收入比例分別爲19.36%、11.55%、10.8%、9.86%、6%,總共銷售金額佔主營業收入比例爲57.57%,大客戶集中程度較高。

To B難,to G更難。研發難,回款也難。該碰到的挑戰,格靈深瞳一個都沒落下。

4.活下來,到岸上去

也正因這些難題存在,格靈深瞳的帳面看起來有點心酸。

2018~2020年,格靈深瞳淨虧損分別爲0.75億、4.2億和0.78億,三年總計虧損5.6億。虧損,是AI公司們遇到的普遍現象。已經遞交招股書的曠視、依圖、雲從分別虧損了130億、51億和23億,市場佔有量越高,需要的業務擴張越大,虧損也就相應的水漲創高。

不過,現金流不足卻是將AI們推上IPO淺灘的根本原因。2018~2020年,格靈深瞳經營活動現金流量淨額分別爲-1.1億元、-1.1億元和0.35億元,招股書也明確指出,“公司通過股權融資方式獲得較爲充裕的現金流,用來滿足研發投入和業務拓展的資金需求。”

雷神資本合夥人段文琦告訴「甲子光年」,“當一家企業的帳面資金不足以支撐它一年的時候,你都不知道它有多慌。”更重要的是,一級市場在AI的投資上已經趨於理性,公開資料顯示,2020年,AI行業的總金額約243.2億元,僅約爲2018年的1/3。而行業中的長跑運動員們,要麼已經太貴了,要麼不再新鮮。

所以,即使前者已經擱淺在岸,後者也仍前赴後繼的想要上岸,是爲了“活下來”。

但是,這對格靈深瞳來說並不算是大危機。早在2016年時,格靈深瞳就曾遇到過內部資金面臨斷裂的危險,當時“賬面上的錢只夠撐幾個月”,但也已經走到了今天。

此外,格靈深瞳的營業收入在2020年呈現快速增長,2018~2020年分別爲0.52億、0.71億和2.4億,複合增長率達到 116.12%。在高額的研發成本、落地成本、定製化成本承壓下,更應該追求虧損中的良性發展。雲知聲CEO黃偉向「甲子光年」表示,“想讓AI不虧損很難,但應該追求如何虧得健康。也就是說,目前的虧損是階段性的,仍然要追求企業的效率,儘可能在必要研發投入的前提下,靠近盈利線。”

此次,格靈深瞳擬募資10億元,主要用於人工智能算法平臺升級項目、人工智能創新應用研發項目、營銷服務體系升級建設項目和補充流動資金。相比曠世60億元、雲從37.50億、依圖75.05億的募資金額,以及在資本浪潮推動中奔跑的高估值來說,走了彎路的格靈深瞳有錯失,也小很多,但趙勇曾表示,“我們也許瘦一點,更適合長跑”。

5.CV已經是完完全全的紅海了

事實上,今天的AI已經不再是個性感的生意了。

是開始也是結束,當AI開始進入落地新階段的時候,意味着它不再新鮮了。華創資本合夥人熊偉銘告訴「甲子光年」,“如果2018年在尾綴加上.ai,就像互聯網時代加上.com一樣吸引人,但是現在AI已經滲透進各行各業了,我們投資的時候,看的不再只是技術成分有多少、團隊酷不酷,更是具體應用到什麼場景、解決了什麼痛點。”

2018年的AI融資浪潮過去之後,不乏有項目流產,一位AI創業公司的CEO告訴「甲子光年」,從2015年的創業浪潮向今天看,還留下的同行者越來越少,失敗的投資項目也會讓資方總結失敗經驗,資本趨於冷靜。

此外,CV已經是完全的紅海市場了。2017年到2019年,CV市場的增速均超過了20%,根據中國機器視覺產業聯盟的統計,2019年時,中國機器視覺行業銷售額就已經超過百億。所以,儘管在IDC對2020年上半年的統計,商湯佔據了中國計算機視覺應用市場近一半的市場份額,但按照2021年2月的報道數據,我國各種類型的機器視覺企業也已超過了4000家。

格靈深瞳也在招股書中寫道:“近年來,人工智能行業快速發展,吸引了包括國內外科技巨頭、解決方案及設備供應商、傳統硬件廠商及系統集成商、人工智能企業等各類企業參與及佈局,行業市場競爭日趨激烈。公司既面臨着同行業人工智能企業包括曠視科技、依圖科技、雲從科技等企業的競爭,也面臨傳統硬件廠商以及國內外科技巨頭的競爭。”

正如創道投資諮詢總經理步日欣所說,“這個市場已經是披着高科技外衣的完完全全的紅海了。AI四小龍在前,格靈深瞳只能算是這個賽道里的一家小公司。”

6.新鮮的格靈深瞳

格靈深瞳的股東中,CEO趙勇爲實際控制人,他通過深瞳智數、靈瞳衆智、靈瞳萊客、靈瞳智源和靈瞳數源間接控制公司36.19%的表決權。此外,也不乏明星基金公司的影子,比如在2014年,A輪投資了1000萬美元、持股13.99%的紅杉,就是格靈深瞳的第二大投資方。

而紅杉之後,根據企查查的數據,格靈深瞳用了三年纔等來B輪,甚至在資本火熱的2018年沒有公開過任何融資信息。毫無疑問,格靈深瞳在試錯中有過跌撞,卻又在被稱爲“資本寒冬”的2019年和2020年先後拿到了四輪融資。

在行業火熱期之後,投資方看重的也許是不再新鮮的AI,而是新鮮的格靈深瞳。

而選擇淺灘扎堆上市,一方面是早期投資人的陪伴已近10年,一位投資人就曾向「甲子光年」表示,“資方不擔心企業虧損,虧損的也有好公司,但資方擔心企業上不了市。”而另一方面,當格靈深瞳作爲早期AI公司,以相對較低的估值和募資額啓動IPO,給外界展開了AI公司真實的外貌。如果能成功上市的話,對於格靈深瞳來說,這何嘗不是一種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