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從發展中國家、第三世界到“全球南方”

來源:環球時報

【環球時報記者 陳子帥 環球時報駐印尼、尼日利亞特派記者 李培鬆 姜宣】編者的話:近年來,“全球南方”一詞頻頻出現在各類國際活動以及各國媒體上:從11月24日剛在阿塞拜疆閉幕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二十九次締約方大會,到近期在拉美舉行的亞太經合組織第三十一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以及二十國集團領導人第十九次峰會;從9月在中國舉行的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到10月俄羅斯主辦的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六次會晤,“全球南方”都成爲關鍵議題。那麼,“全球南方”的準確含義是什麼?其興起將對世界經濟以及政治格局產生什麼影響?作爲“全球南方”的一員,中國的發展對“全球南方”有着什麼樣的意義?從今天開始的本報“深度認知”系列報道,將爲您全面梳理“全球南方”的崛起之路。

已成爲世界事務辯論的中心

國家主席習近平11月11日向在巴西聖保羅開幕的“全球南方”媒體智庫高端論壇致賀信。習主席在賀信中指出,當前,“全球南方”聲勢卓然壯大,在人類進步事業中發揮着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中國始終是“全球南方”的一員,永遠屬於發展中國家,願同廣大“全球南方”國家一道,踐行真正的多邊主義,倡導平等有序的世界多極化、普惠包容的經濟全球化,攜手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在今年3月的兩會記者會上,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外交部長王毅談及“全球南方”的地位和作用時表示,“全球南方”是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集合體。獨立自主是“全球南方”的底色,團結自強是“全球南方”的傳統。“全球南方”不再是“沉默的大多數”,已經成爲國際秩序變革的關鍵力量,是百年變局的希望所在。

德國智庫發展研究所研究員豪格在其所寫的《什麼以及哪裡是“全球南方”?從社會科學視角來看》一文中表示,“全球南方”已成爲世界事務辯論的中心,從氣候變化活動人士到各國外交官,“北方”和“南方”是如今媒體和政界的主要討論話題。學術出版物也反映了“全球南方”當前的突出地位。根據全球最大的同行評議摘要引文數據庫之一Scopus的統計,在過去20年,英文研究中提及“全球南方”的內容呈指數級增長。

理解“全球南方”,要追溯該詞的前世今生。根據美國智庫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高級研究員帕特里克此前發表的文章,該詞最早由美國作家、新左派活動人士奧格爾斯比於1969年提出。當時正值美蘇冷戰高峰,美國國內還爆發了大規模反越戰運動。奧格爾斯比在一本雜誌上撰文說:“‘北方’對‘全球南方’的統治……已經趨同……產生了一種無法容忍的社會秩序。”

奧格爾斯比提出“全球南方”這個說法時,西方分析家還普遍認同法國人口統計學家索維1952年將各國劃分爲“三個世界”的說法,其中包括由美國及其西方盟友組成的“第一世界”,由蘇聯及其東歐衛星國組成的“第二世界”,以及由發展中國家和不結盟國家組成的“第三世界”。與這一分法不同,毛澤東主席1974年會見贊比亞總統卡翁達時也闡述了三個世界劃分的理論。他認爲蘇美兩個超級大國屬於“第一世界”,蘇美以外的西方發達國家和東歐國家屬於“第二世界”,亞洲、非洲、拉丁美洲的廣大發展中國家屬於“第三世界”。

20世紀70年代,隨着國際社會對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的呼聲高漲,“全球南方”開始作爲“第三世界”的同義詞受到重視。1980年,國際發展問題獨立委員會發布了《勃蘭特報告》,將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相對較高的國家(絕大多數集中在北半球)和較貧窮的國家進行了區分,並繪製了將世界劃分爲南北兩方的“勃蘭特線”。這份報告讓“全球南方”一詞真正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此後分析人士開始將發達國家稱爲“北方國家”,將發展中國家稱爲“南方國家”。

2004年,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發佈《打造“全球南方”》報告,推動這一概念在國際社會得到廣泛使用。有專家表示,國際地緣政治變化促使“全球南方”概念的熱度從學術界迅速拓展到了國際政治現實。“它表達了對世界政治中長期等級制度的排斥和拒絕。”根據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今年5月發表的題爲《近距離觀察“全球南方”》的文章,這一“古老概念”明顯已經復興,它是對後殖民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當今世界事務中團結一致的一種描述。與數十年來的政治活動相呼應,“全球南方”國家正在有力地表達它們希望重新調整全球秩序、擺脫西方主導地位的願望。

有學者認爲,“全球南方”概念的內涵在現階段突出體現在經濟、政治和國際地位等多個層面。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王友明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囿於政治底色、經濟發展使命、國際利益訴求等共因,“全球南方”的認同度和覆蓋面超越了傳統意義上的發展中國家概念,從而將身份認同有爭議的阿根廷、土耳其等國納入“全球南方”國家的範疇。在經濟層面,儘管“全球南方”國家彼此發展水平差異較大,但可以被認定爲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的集合體;在政治層面,儘管“全球南方”國家的政治意識形態各不相同,也不是與西方對抗的集合體,但“全球南方”國家均非西方世界成員也是客觀事實,或者說,事實上它們均非西方盟友體系的核心成員;在國際地位層面上,“全球南方”國家均未處於國際權力體系的中心地位,其國際境遇和國際利益訴求大致相同。

從19%到42%

據“德國之聲”此前報道,有資料顯示,一般來說,“全球北方”國家包括美國、加拿大、以色列、塞浦路斯、日本、韓國、新加坡、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以及幾乎所有歐洲國家。不過,國際上對於“全球北方”以及“全球南方”的劃分存在不同的解讀。

有學者認爲,成立於2014年、作爲聯合國經濟和社會理事會特別諮詢機構的南南合作金融中心,較爲明確地界定了“全球南方”國家名單,其中包括78個國家,即77國集團成員國和中國。還有學者稱,世界上有197個國家被國際普遍承認,其中聯合國193個會員國,刨掉30多個發達會員國,其餘都屬“全球南方”範疇。

從全球層面而言,爲了凝聚“全球南方”力量,推進南南務實合作,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創建了金磚國家合作機制、上海合作組織、77國集團等多邊機制。在亞洲,許多區域性合作機制和倡議也在持續推進“全球南方”發展,例如東盟與中日韓合作機制、東亞峰會合作機制等。在非洲,東非共同體、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等區域經濟一體化合作機制正在積極推動“全球南方”的實質性進展;在拉美,南方共同市場、加勒比共同體等的蓬勃發展,以及由33個國家組成的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都已成爲推動“全球南方”和南南合作不可或缺的機制性力量。

從概念提出到現在,“全球南方”國家的經濟發展已經日新月異。德國羅蘭貝格諮詢公司發文稱,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全球南方”的GDP增長一直超過“全球北方”,前者對全球GDP的貢獻也從1990年的19%迅速擴大到2022年的42%。

金磚國家經濟快速發展是“全球南方”國家羣體性崛起的標誌。今年9月,俄羅斯總統普京提到,1992年,七國集團GDP佔全球GDP的45.5%,而在2022年,這一數字爲30.5%。同一時期,金磚國家(不包括新成員)在全球GDP中的佔比從16.7%提高到31.4%。數據顯示,擴員後的“大金磚”佔全球陸地面積的30%、世界人口的45%、全球貿易的20%,石油產量和儲存量佔到全球能源格局的約40%。按購買力平價計算,“大金磚”在全球GDP中的佔比已經從31.6%上升到35.6%。

一位印尼老人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1945年該國剛剛獨立之時,經濟狀況不佳,很多日常生活用品都得依靠進口。現在,在多屆政府的努力下,印尼中小企業得到發展,鄉村條件得到改善,民衆生活水平不斷提升。中國地質工程集團公司中東部非洲分公司總經理朱興輝對《環球時報》記者說,自己2001年就來到盧旺達,當時該國民衆的居住生活條件都不好,而現在這個曾經飽受種族大屠殺創傷的國家已經步入發展正軌,國家治理井井有條,成了“全球南方”國家成功發展的例子。朱興輝回憶說,自己剛來盧旺達時,當地民衆的主要食物是玉米、香蕉、土豆等一些本地特色農產品。隨着農業技術的發展,米飯也成爲當地人飯桌上的家常主食。由於物流的改善,各種調料、副食品等也多了起來,人們喝上了本地生產的牛奶、酸奶、果汁等,甚至在一些城市的超市裡還有從肯尼亞和坦桑尼亞空運而來的海鮮。

在關鍵優先事項上確實有很多共同點

“全球南方”的崛起對“北方”意味着什麼?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研究員格韋勒在其文章中表示,“全球南方”擴大影響力的努力植根於其共同歷史經歷和地緣政治戰略。在名義上劃分南北的“勃蘭特線”以南的許多國家,都帶有遭受殖民主義侵略、資源被攫取和被政治征服的印記。這些經歷培養了共同的不滿情緒,以及解決和改變全球體系失衡的決心。“全球南方”國家在關鍵優先事項上確實有很多共同點,包括更公平的貿易等,它們的多種觀點正在挑戰“全球北方”在制定國際政策和建立全球新秩序方面的主導地位。

王友明表示,“全球南方”國家要求對現有國際經濟金融秩序進行改革,使之更加公平、合理、高效,包括增加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中“全球南方”國家的代表性和發言權;希望發達國家在資金、技術、能力建設上給予“全球南方”國家更多幫助,並且兌現已有的承諾;希望發達國家不要以犧牲“全球南方”國家的發展爲代價,對後者提出超出它們發展階段的要求,“想要實現這些訴求,‘全球南方’國家要抱團取暖、攜手共進、合作共贏”。

世界金融論壇秘書長、金磚國家與全球治理智庫主任馮興科稱,“全球南方”的羣體性崛起正逐步改寫國際經濟版圖,加速全球經濟金融秩序的深刻變革。值得注意的是,不少“全球南方”國家在經濟、社會和人類發展指標上相對滯後,面臨着貧困、經濟不穩定、基礎設施不足等挑戰,這些國家期望開展務實合作,盼望實現共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