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離開我們已經快二十年了,但在我心裡,她從未真正離去,我時常想起她。
奶奶生於1920年,孃家在城東門外經營着一家小米鋪。奶奶沒有讀過什麼書,十八歲那年嫁給了我爺爺,先後生養了八個孩子,其中老二在四歲時不幸夭折,其餘的都健康長大。爺爺家是地主,解放後被打成地主成分,家裡被抄,奶奶孃家也被打成小資產階級。那段日子家境艱難,爺爺奶奶帶着七個孩子和幾個未出嫁的姑婆,擠在村裡的破廟裡。爲了餬口,奶奶靠給人做裁縫活計,好在主家會管飯,吃的倒是不愁。直到1977年,在親戚們的幫助下,我們家才蓋起了四間瓦房,結束了寄人籬下的生活。
在我八歲那年,我和弟弟搬進了奶奶的房間。房間不大,兩張牀幾乎佔滿了空間,我和弟弟擠在一張牀上,奶奶和堂姐睡另一張。奶奶有時生病會疼得直哼哼,我和弟弟都有些害怕。1997年,三伯因爲胃病去世,奶奶撫摸三伯的棺材哭的撕心裂肺,這口棺材本身她給自己準備的,沒想到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
小時候的很多記憶已經模糊了,有些還是聽長輩們提起的。分家後,爺爺奶奶就輪流到各個兒子家吃飯。我記得奶奶和媽媽偶爾會有矛盾,媽媽就不讓我去喊她來吃飯了。那時,奶奶總是含着淚站在我家門前訴說着自己的不易。奶奶因爲堂哥和村裡其他小孩有過爭吵,吵輸了會像其它農村婦女一樣哭天搶地。
小時候夏天的夜晚,我喜歡坐在屋前的坪地上一邊看星星,一邊聽奶奶講星星有關的神話傳說:“那七顆圍成勺子一樣的星星是王母娘娘的七個女兒,那條白玉帶是銀河,銀河兩邊很亮的兩顆星星是牛郎和織女......”有時候還會講她年輕時的故事,我聽着感到有趣又回味無窮。
小時候奶奶經常帶我去走親戚,正月裡會帶我去走幾裡山路去隔壁村的姑婆家,在姑婆家她們姑嫂之間總有說不完的話,天還沒亮,我就能在睡夢中聽到她們家長裡短的聊天聲。會坐火車去城裡的舅公家,在舅公家一住就是大半個月。
2002年,爸媽都在外面打工,奶奶就負責照顧我和弟弟。有一次,她用腳去壓煤竈上的煤餅,不小心摔了一跤,腿腳就不能走路了,從那以後,她只能拄着條凳一點點挪動。那幾年我讀高中了,週末放假返校,我要到村中央的路口等公共汽車,或許是奶奶在家門前看到我等小半個小時還沒等到車,她拄着條凳一步步挪到村口來送我。有時早上我要早起去學校,奶奶就天不亮起牀給我準備早餐。
2006年過完年,我回到武漢上學。第二天給爸爸打電話報平安,才知道奶奶前一天晚上突然身體不舒服,上吐下瀉,然後就癱瘓在牀了。那年暑假,我本可以早點回家,但因爲要帶電腦,沒買到坐票,就推遲了兩天。到火車站時,爸爸沒來接我,是張姐夫來接的。我問他爲什麼不是我爸來接我,姐夫支支吾吾。快到村口時碰到大伯母,我心裡就有種不祥的預感,因爲大伯母沒什麼事一般是不會上我們村的。進路村口聽到哀樂,我心裡一沉,知道奶奶已經走了。後來聽爸爸說:“早上五伯給奶奶送早飯時,人還好好的,過一會兒再去看,奶奶就沒反應了。”因爲晚回兩天,我沒能見奶奶最後一面。葬禮上我沒有太多悲傷,只是之後每次想起奶奶,眼淚就忍不住流下來。那時奶奶已經八十多歲了,她早就準備好了自己的後事,壽衣、孝衣孝布、紙錢紙隴,她說這樣我們在她走的時候就不會那麼麻煩,這些喪葬用品拿出來就能用。雖然那時候她看起來還很健康,但她似乎預感到自己快要走了。她常對我說:“小姑婆給她算過命,她走的時候會是個陰雨天。”
奶奶走後也不得安寧。下葬半年後,因爲禁止土葬被舉報了,民政局的人來把棺材挖出來拉到殯儀館。又過了半年,奶奶才被重新火化,和爺爺葬在了一起。
現在寫這段文字,回想起我與奶奶的點點滴滴,眼淚情不自禁的又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