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做手術的那段時間,每天都像做一次人流

1

就在前幾天。

金星官宣,與漢斯復婚。

她說,2006年,因爲孩子落戶的事,兩人離婚。

但在此期間,兩人一直在一起。

18年後,他們領證,復了婚。

消息傳出後,許多人好奇,是不是婚姻史要翻開新的一章。

應該不是。

因爲,金星早已經是一個女子。

而這個經歷,堪稱地獄級的變身。

2

1995年,在北京的一所醫院裡,金星決定做變性手術。

術前,爲了調查她的傾向,她必須先填一份小冊子。

上面有一千多個問題。

答對百分之六十,說明有女性傾向,但不適合做手術。

答對百分之七十五,偏向女性,可以通過治療糾正過來。

答對百分之八十,基本上達到女性標準,可以做手術了。

金星看了看自己的分數:94分。

醫生很絕望,“去吧。”

手術前,她打電話給正在北京出差的父親。

“我住院了。”

父親來了,見了她的面,“你是被燒傷了嗎?怎麼到整形醫院來了?”

金星冷靜地說,“我要做手術,我要做女人了。”

父親抽着煙看着她,愣了兩分鐘,“總算對上號了。”

金星很驚奇,“什麼對上號了?”

父親說,“你小的時候,我怎麼看你怎麼像女孩子。28年後,你找到了你自己,對上號了。”

有了父親的理解,金星坦然地躺在了手術臺上。

不久,母親趕到,是來給他打氣的。

16個小時後,手術做完了。

當醫生將金星喉結處的軟骨取出時,金星示意醫生,將它放到自己手裡。

她緊緊握着那點軟骨,就像握住了自己的生命。

父親問:“我能幫你做點什麼嗎?”

金星說,“回老家的時候,幫我把身份證上的性別改過來吧。”

從此,金星成了名正言順的女人。

和一個疑似二級殘廢。

3

因手術中途,出了一次大事故。

金星左腿被壓了16小時無人發覺,手術之後,小腿肌肉到腳趾尖的神經全部壞死。

醫生說:“即使恢復,也是一個瘸子。”

這一年,金星28歲,一個舞蹈演員最黃金的年齡。

她卻被宣判:殘廢了。

她很震驚:

“我一條腿價值一千萬呢,說瘸就瘸了?”

但又心懷不甘,“老天,我就這一條命,你看着辦吧。”

爲了重生,也爲了健康,她以驚人的毅力,熬過慘痛的恢復期。

因爲太痛了,她要求護士給她打杜冷丁。

但又懷疑,“天天打杜冷丁,上癮了怎麼辦?病治好了,你就成了癮君子了,得不償失。”

護士暗戳戳地換成蒸餾水。

因爲心理作用,好像也沒那麼痛了。

她每天盯着自己的左腳。

集中意念,想讓腳趾稍微動一下。

直到好幾周後,腳趾才一點點動起來。她這纔看到了希望。

“我覺得,我的腿一定能恢復過來。”

爲了讓腿恢復,醫院給出的治療方案,是扎電針灸。

也就是用電針灸,刺激她腿部的神經。

這種痛苦是人類無法想象的。

但金星依然熬了下來。

半個月後,終於可以下牀。

每天下午,她忍着劇痛,一瘸一拐地、在院子裡繞圈,做復健。從不落下。

腿的恢復還不算什麼,她還要忍受其他的痛苦。

爲了下體的傷口能儘快癒合,每天都得換紗布。

醫生對她說,“你每換一次紗布,就等於女人做一次人流。”

休息的時候,她就在想,“死亡的痛苦,也不過如此吧。”

煎熬的日日夜夜裡,她給自己打氣,挺過去,一定要挺過去。

一年後,她恢復訓練。

恢復訓練時的痛苦,更是如墜地獄。她說,只要經歷過,任何困難都不值一提。

現代舞《紅與黑》的教練找上了她。

她二話不說,接了。

當時她想,“我一定跳出個奇蹟給你看。”

爲了跳完整場,她找了一個按摩醫師在化妝間等着。每跳完一幕就趕緊幫她按摩腿,然後再上臺。

謝幕時,她整個人熱淚盈眶。

左腿是涼的,右腿是熱的,感覺相當奇特。

有人說,“金星怎麼沒以前跳得高了?”

知情人回答,“你不知道,她能重新站在臺上已經是個奇蹟了。”

金星說:

“我承受得了多大的苦難,就能向老天討來多少自由。”

身體恢復後,她參加了法國的一檔訪談節目,美麗與勇氣震驚全場。

視頻截圖來源:網絡

那一刻,她展顏而笑。

她說:“我已經破繭成蝶。”

4

再後來,她的事傳遍圈子。

彼時觀念保守,她遭受了數不清的侮辱唾罵、冷眼嘲諷。

但她不悔。

也不懼。

她始終認爲,自己不是變態,是個幸運的勇者。

而這份幸運,是她用命換來的。

這樣的堅定與勇敢,來源於她的性格,也來源於多年如一日的刻苦習舞。

6歲,金星開始跳舞。

直到如今,不停不休。

她把舞蹈當做痛苦的出口。

把所有的委屈、怨懟、憤恨當作毒素,藉助汗水,從體內排出。

1985年,她獲得了首屆“桃李杯”的第一名。獨創了男子足尖舞,獲得了去法國演出的機會。

1987年,她被公派去美國紐約學習現代舞。

1991年,她憑藉作品《半夢》得到美國國際舞蹈節大獎,併成爲首席編舞。

1992年,她攢夠了錢,決定定居歐洲。

但多年漂泊後,她突然選擇了回國。

她說,藝術必須有根,沒有根的藝術走不了多遠。

而她的根就在中國。

回國後,她組建了自己的現代舞團。

舞團要經營,首先要錢。

國內市場不穩定,她每年最多隻能演上一二十次。

她沒有放棄。

錢不夠了就出國演,每年演出四五十場。

就這麼硬撐下來。

有一次,她的舞團演出碰上了喊場次的事,有人問她,“回來這麼難,爲什麼非得回來。”

她說,“因爲我要告訴世界,中國有藝術、有藝術家。”

到了2000年,金星已經帶着自己的舞團,跑遍了全世界。

每次演出都爆滿。

每場謝幕時間長達15分鐘。

表演完了很久之後,觀衆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2004年,她的《上海探戈》在歐洲巡演,引起轟動。

金星坦白說,“不否認有些人是抱着對我個人的好奇心走進劇場,但只要他們肯坐下,給我一個多小時,我肯定能用舞蹈打動他們。

等他們走出劇場的時候,記住的一定是我的舞蹈。”

5

走過了人生的上半場,她的人生,已成奇蹟。

但在下半場,她繼續創造傳奇。

她以一個女人的身份,重新生活,重新戀愛。

做變性手術之前,有一段時間,金星在紐約學習現代舞。

爲了幫助一個朋友拿到美國身份,他(彼時只能說他)與朋友的女友假結婚。

拿到身份以後,他們離了婚。

之後,他成爲女人。2005年遇到德國人漢斯,選擇再婚。

與漢斯的相逢,也是緣份。

兩人在飛機上結識。

漢斯很節省,平時只坐經濟艙。

但那次很不巧,經濟艙機票售罄,才破例買了頭等艙,坐在了金星身邊。

一路上,兩人聊得特別投緣。

臨別時還互留了電話號碼。

當天夜裡,漢斯從一個舞團的助理那兒得知了金星的人生經歷——包括做手術的那部分。

他感動又敬佩。

之後,兩人走近。

15年前,她結束一場十年的婚姻,與一個女子。

15年後,她迎來一場嶄新的婚姻,與一個男子。

如今兩人結婚多年,領養了三個孩子。

她終於成了名義上的“母親”。

在家裡,孩子是第一位的。

她直言不諱地告訴漢斯,“孩子的地位永遠是第一位,孩子永遠比你重要。”

2006年,他們因上戶口的事離婚,但始終恩愛,互相扶持。

如今他們在漢斯生日這天,重新領證復婚。

他們沒有因性別而遠離。

也沒有因時間,走向陌路。

前幾年,她寫下自傳《擲地有聲》。

書裡,她談自己的人生。日常的,痛苦的,輝煌的,黯淡的,驕傲的,掙扎的......寫盡生命百味。

她說,成爲女人之前,她也有過猶疑。

畢竟是舞蹈家,面對可能殘廢的結局,她不可能不絕望。

但她用一種近乎殘酷的態度,去應對選擇的代價。

“這個社會,不會看重你爲此付出多少艱辛,只要失敗了就成定局了。

失敗者的痛苦,很少有人會同情。

成功者的喜悅,纔有人分享。”

而她成功了。

不是作爲世俗上的成功。

是作爲自我選擇、自我實現、自我超越上的成功。

她做着喜愛之事,實現了夢想,身邊有一生的愛人,還有3個領養的孩子,事事圓滿,皆大歡喜。

很多人不喜歡她,但不可否認的是,她活得風生水起,氣場萬千。

尼采說,“殺不死我的,使我更強大。”

金星說,“殺不死我的,使我更生猛。”

她活了兩輩子,一次以女人,一次以男人(用她的話說,就是在男人的世界裡做了28年的臥底)。

做男人時,她比多數男性都拼命。

做女人時,她比多數女性都酣暢淋漓。

她說,“人世間走一遭,準確地活着,沒有浪費一點時間。沒有比這更棒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