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操控的車速（上）：誰給電動自行車留了提速的“後門”

於2019年出臺的“電動自行車最高設計車速不超過25km/h”規定，多年來一直面臨難以執行的尷尬境地。

澎湃新聞近日調查發現，雖然雅迪、愛瑪、小牛、依萊達等諸多電動自行車品牌的線上官方旗艦店均稱不支持解除限速，但到了這些品牌的線下門店，說法截然不同。

以記者走訪的雅迪、愛瑪、小牛、依萊達等品牌的部分線下門店爲例，“解速”是他們的常規操作，且門檻很低。有品牌門店稱，解速後電動自行車能開到40-50km/h，甚至能開到60km/h，大部分消費者也會選擇解速。“解速是廠家默認同意的，在出廠設置時電動自行車就能跑到25km/h以上。廠家只是設置了一個卡，門店要做的就是把這個卡解除。”

而在線上，不少商家以“報警器”、“通用鎖”爲名，在電商平臺售賣各品牌電動自行車的解速器，價格在百元以內，操作門檻同樣很低。

據工信部消息，由於車輛存在違規篡改的情況，導致最高車速、蓄電池電壓、電動機功率等技術指標超出現行強制性國家標準規定，電動自行車交通事故佔比不斷提升。

屢禁不止的解速背後，是“難以形成的共識”。部分消費者出於長期以來的消費習慣和時間、經濟上的考慮有解速的需求，廠家、門店及電商平臺又爲此提供便利規避檢查，電動自行車的速度監管亟待新解決方案。

近日，澎湃新聞記者走訪雅迪、愛瑪、小牛、依萊達等多家品牌電動自行車門店，發現“解速”是這些線下門店的常規操作，且門檻很低。

先上牌再解速，“最快能開60km/h”

解速幾乎成了電動自行車行業常規操作。

在上海市普陀區一家小牛電動自行車官方店，工作人員張林（化名）介紹，目前國內電動自行車車速不允許開到25km/h以上，超過15km/h電動自行車就會報警。他們和大部分電動自行車專賣店一樣，會給賣出去的電動自行車免費解速。

“城市噪音這麼大，一邊開（車）一邊叫會很吵。”張林覺得（限速25km/h）的規定“沒有任何意義”。

張林店內的電動自行車售價在3000元到6000元不等，都可以解速。“電摩能開得更快，但上牌貴。”張林說，買不起電摩的會買電動自行車，但如果按照規定的25km/h開，只相當於騎自行車最快的速度，滿足不了通勤需要。

在一家依萊達電動自行車門店，澎湃新聞記者注意到，店內不僅有依萊達電動自行車，還有幾輛綠源電動自行車。店老闆稱，這些電動自行車解速後最高能跑到45km/h。

門店外，一位車主正讓店內工作人員幫忙解速。車主稱，她的電動自行車不是在門店買的，現在急用，所以來門店尋求幫助。

該店工作人員介紹，二十分鐘就能解速完畢。解速之後，不管開多快，錶盤上都只能顯示25km/h，如果想要看速度，只能用高德地圖看。“有些車最快能開到60km/h。”他說。

店員還稱，不在該店購買的同品牌電動自行車，他們也可以解速，但要給100塊錢。其他品牌的車就無能爲力了，因爲各個品牌電動自行車解速辦法不一樣。

該店員稱，解速的方法“是廠家弄的”，每個（品牌）的車都是這樣（操作），交警不會查。“如果查的話，馬路上的電動自行車全部要收掉，沒一個合格。”他說，他們有專門的解速工具，不會對車造成損害，解速之後，車輛超速也不再會報警。

愛瑪電動自行車某門店的工作人員稱，他們會在上完車牌後再解速。“上牌的時候車管所會聽有沒有（超速）報警聲音，如果沒有報警聲音，就不給上牌。”

“要買電動自行車的話得儘快，在月底之前抓緊下手。”該工作人員說，現在還可以先上牌再改速，等到11月規定出來後（這類電動車）就無法上牌了。

雅迪電動自行車門店的工作人員向記者展示了當天上的車牌。她說，只要把資料給到，他們就可以幫忙免費上牌，上牌後再解速，解速後能跑到38km/h左右。“等到月底，你想解都解不了。”該工作人員說，11月初新國標（指新修訂的強制性國家標準《電動自行車安全技術規範》）落地，調速會被嚴格限制。

電動自行車賣家們也有對策。有門店工作人員說，修訂規範出臺之前，他們會先把牌照上好，新規落地後帶牌一起賣，把電動自行車過戶給車主，但會賣得更貴。

湖南金州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律師邢鑫告訴澎湃新聞，門店如果提供解速服務，實質上構成了對電動自行車的非法改裝，違反了《道路交通安全法》和《電動自行車安全技術規範》等規定，可能因此會受到行政處罰，包括罰款、吊銷營業執照等。

更爲嚴重的是，如果因非法解速導致交通事故，門店及其工作人員將難辭其咎，需承擔民事賠償及可能的行政責任。在極端情況下，還可能觸及刑事責任的邊界。

此外，解速後的電動自行車在事故責任認定中往往處於不利地位。

邢鑫稱，消費者如果明知解速行爲違法仍然進行，一旦發生事故，可能需要承擔主要責任或全部責任。“根據《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規定，駕駛改裝車輛發生事故，車主可能面臨罰款、扣分、吊銷駕駛證等行政處罰，情節嚴重時，可能構成犯罪，需要承擔刑事責任。”

在雅迪電動自行車一門店，店員向記者展示了當天上的車牌。她說，只要資料給到，他們就可以幫忙免費上牌，上牌後再解速。

廠家留後門，解速門檻低

在電商平臺，澎湃新聞記者諮詢了雅迪、愛瑪、依萊達和綠源電動自行車官方旗艦店，對方均表示，根據要求，電動自行車最高時速不得超過25km，不支持解速服務。

雅迪電動自行車官方旗艦店客服稱，交警通告過：無論是車主本人還是維修商家幫電動自行車解除限速裝置，都破壞了電動自行車的安全性能，對車主安全構成一定的危險，都屬於違規行爲。根據相關規定，拆除限速裝置也屬於改裝行爲，車主將會面臨罰款。

但對於線下門店和車主來說，解速並不複雜。

雅迪電動自行車門店工作人員說，調速需要通過手機上的軟件調，一般不給買家，這是他們“吃飯”的工具。

愛瑪電動自行車門店工作人員則介紹，解速需要把車坐墊拿下來後，用專門的解碼器操作，屬於“軟解”，不同於改裝車部件的“硬解”，解速不會對車子本身造成傷害，也不屬於改裝。

“軟解的意思是原始車輛不作改動，原本車出廠就是可以開到35-45km/h的，廠家設了一個卡，現在只是把這個卡解除。”他稱。

記者注意到，在電商平臺，有不少商家以“報警器”“通用鎖”名義售賣解速工具。一名商家表示，兩年內購買的新車可以直接下單，售後一對一指導教學，（解速）很簡單，不用拆卸電動自行車就能實現。

杭州市民趙華就曾在網上購買到特製的NFC卡（(近距離無線通信卡)）給車輛解速。他說，今年5月，他花2000餘元購買了一輛綠源電動自行車。“我刷視頻看到說，電動自行車可以調速，就讓前車主問了店老闆能否解速，店主說網上能買到解速（工具），我才知道這玩意兒可以買到。”趙華說，他也沒想到這麼簡單地刷下卡就能解速。

趙華髮來的視頻顯示，捏住剎車、刷一下特製的NFC卡之後，電動自行車便可以調檔。他說，解速之後，他開到過35km/h左右。“一般購物平臺都有這種卡，但名稱比較隱晦，很多賣家都是賣幾次後就下架。”

在發現問題後，趙華向廠家反映了前述問題並提交了相關照片和視頻，最終廠家決定賠償400元，但對於他提出的問題並沒有答覆，也沒有正面迴應是否有質量問題。

趙華曾向當地市監局投訴，市監局協調兩方協商無果。

他發來截圖稱，綠源可能出廠時就對產品解碼預留後門，並在車右把手安裝“變速”實體鍵。該鍵在車輛解碼後可以通過摁鍵來調整三檔車速，把車速改成35km/h及以上，且解碼非常簡單，只要拿張特製的NFC卡一刷就解除限速。“並且該NFC卡用戶非常容易得到。”趙華說，他希望廠家退一賠三。

2024年8月19日，浙江省金華市市場監督管理局開發區分局秋濱所回覆稱，經覈查，未發現相關違法事實，該局決定不予立案。

邢鑫表示，如果廠家明知生產的電動自行車存在可輕易解速的漏洞，卻未採取有效措施加以限制從而導致產品不符合國家強制性標準，同時涉嫌違反《產品質量法》和《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相關法律法規，需承擔相應法律責任，包括但不限於被市場監管部門責令改正、沒收違法所得、罰款，甚至吊銷生產許可證。

“如果廠家知道或應當知道其門店進行非法解速操作而未採取措施制止，廠家可能需要承擔監管不力的連帶責任。廠家有責任確保其產品的銷售和使用符合法律法規的要求。”他說。

趙華髮來的視頻顯示，捏住剎車、刷一下在網上購買的NFC卡之後，電動自行車便可以調檔。

（張林、趙華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