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創板上市公司國盾量子董事長應勇:希望過5年、10年,量子科技成身邊日常使用的產品

每經記者:張寶蓮 每經編輯:文多

量子,構成物質和能量的基本單位。在沒有被“發現”之前,牛頓的經典力學統治着物理世界,即世界是確定的,而量子力學的發現讓經典物理學的大廈轟塌,並開啓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新世界。

量子力學在20世紀初期誕生,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已經從理論走向應用。在量子的世界,科學家們用“模糊的”“不確定的”“鬼魅的超距作用”形容量子。在網絡上,“遇事不決、量子力學”用來形容量子技術的深奧和神秘。但到今天,量子技術已經走向實用,在政務、通信、能源等領域,量子信息技術已經有了一批成熟的應用落地。

2020年7月9日,在允許未實現盈利企業上市的條件下,國盾量子(SH688027,股價152.01元,市值122億元)成功於科創板上市,成爲國內乃至全球首家量子信息技術領域的上市公司,開拓了從0到1的歷史進程。目前,“國家廣域量子保密通信骨幹網絡”總里程已超12000公里,是全球領先的運營級量子骨幹網絡。其中大部分使用了國盾量子提供的量子通信設備。

“二次創業再出發”的國盾量子肩負着產業報國的志向,將更多的實驗室成果導向實際應用,實現了量子通信核心器件的自主可控,加大了量子安全技術在電信、電力、金融等領域的應用推廣,業務領域從量子通信逐步拓展至量子計算和量子測量。今年,國盾量子將向市場交付第四臺量子計算機整機。不過,距離量子信息技術尤其是量子計算的大規模商業化,產業鏈仍有很長的路要走。

7月19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赴約採訪國盾量子董事長應勇。當天,他身着淺藍色襯衣,談吐平和,語氣輕柔,向記者講述了量子信息技術從實驗室走向大規模產業化前夕的故事。

商業化前景,需構建在真實有價值的算力之上

“說得極端一點,在未形成真實有價值的算力之前,大規模商業化市場是不存在的。”談到量子計算的商業化前景,應勇表示。

今年7月,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潘建偉團隊首次實現超越經典計算機的求解費米子哈伯德模型量子模擬器,這被認爲是邁入了量子計算第二階段的里程碑。在這一階段,關鍵任務之一是實現量子比特的糾錯和穩定性。

在應勇看來,在第二階段最有可能產生實際應用價值的是量子模擬,即以人工構建的量子體系,模擬真實的微觀場景,進行實驗研究。但是量子模擬目前仍是實驗研究,其商業價值需進一步評估。

今年4月,國盾量子中標合肥超量融合計算中心項目並將交付一臺超導量子計算機,這是國盾量子對外銷售的第四臺量子計算機整機。但是,量子計算機的使用目前多是作爲科學儀器,用於滿足上游的科學研究。“量子優越性”也只是體現在解決特定問題時能比經典計算機更快地提供答案,但因爲尚未形成通用性,沒有體現太多的商業價值。

“如果實現通用可編程,真實穩定地輸出算力,這個商業價值將是巨大的,大家都非常看好未來的空間。但是走到那一步確實不容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大約是10年的時間。”應勇說。

真的到那一天,量子計算機才能夠真正實現其算力,才能談得上大規模商業化。量子計算機造價昂貴,目前一臺售價在千萬到上億元,因此在商業模式上,可以採用雲服務的模式向社會提供租賃服務,用戶可以使用量子計算機進行氣象預測和材料分析等。“普通人有很多場景可以使用,例如我作爲一名研究人員,負責材料分析和設計,現在有很多仿真設計軟件可能做的結果不理想,我會用量子計算幫助我計算。對於金融行業更是如此。量子計算機發展後,將成爲大家的一種工作方式。”應勇說。

在很長時間內,會聚焦超導技術路線

不過,要想對量子計算機形成真實可用的算力,需要極其強大的硬件設備。儘管量子信息技術賽道競爭激烈,但是路線之爭始終未分出高下,目前存在多種量子計算技術路線,超導技術是其中之一,此外還有光量子、離子阱、冷原子等。應勇介紹,量子科技前景光明,雖然中間路線較爲不清晰,但是整個方向正確。目前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投入這個賽道,只要有人做,問題就可以解決。

2023年,中科大團隊推出的第三代光量子計算原型機“九章三號”,能夠操縱255個光子,其求解高斯玻色取樣數學問題的速度比當時全球最快的超級計算機快1億億倍。在國外,以谷歌、IBM、英特爾爲首的科技巨頭,也在加碼量子計算的研發。2023年,IBM推出了世界上第一臺突破1000量子比特的超導通用量子計算機。

應勇表示,超導技術在量子計算中具有一些優勢,可以與半導體工藝和微波控制等共用一些技術,能夠幫助後續進行量子比特數量規模化擴張和解決糾錯。實現量子糾錯,是爲了提高量子計算的準確性和可靠性,這通常需要更多的量子比特來保護和生成邏輯比特。當量子比特數量達到百萬級別時,需要解決低溫環境、控制電路和連接線纜等問題,同時也要考慮成本和可操作性問題,這是超導技術路線存在的侷限性。

“不同路線之間存在激烈競爭,每條路線也有自己的缺點,最終哪條技術路線能夠率先實現,大家都無法預測。但是國盾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聚焦超導路線。”

應勇表示,在未來的研發投入上,國盾會平衡研發投入和產出,實際上是倒過來計算,根據產出預期或者業務推廣需要佈局研發工作。“目前我們的量子通信技術產品已經相當成熟。未來可能還有一些新技術和新方向,會在技術迭代或者補充現有解決方案方面持續投入。”

應勇補充說:“在量子計算、量子精密測量等新方向,更多采用‘沿途下蛋’(持續性產出科技轉化而來的產業成果)的模式。通過產學研合作推進發展,研發投入在相對較短的週期內能夠形成產品並支撐業績。”

對信息安全的需求是應用推廣的關鍵

當前,以量子密鑰分發(QKD)技術爲主的量子通信技術最先實現產業化,其原理是利用量子力學的不可測性和唯一性原理,實現了信息傳輸的高等級安全。

國際諮詢機構ICV預測,2021年,全球量子通信市場規模約爲23億美元,預計到2025年,將增長到153億美元。

在國盾量子的營收結構中,量子通信業務收入佔據半壁江山。而推動該部分業務持續增長,源自社會對信息安全的需求。

從目前來看,市場上依然以經典加密技術爲主流,隨着量子計算的快速發展,使得破解經典加密算法變成可能。隨着人工智能時代到來,要保障海量數據資產的安全性,應對未來威脅,則離不開量子通信技術。

在應勇看來,量子通信技術能否廣泛應用,取決於人們對信息安全的需求,還需要與付出的成本形成平衡。目前市場對量子技術的需求尚未完全顯現。“雖然大家都非常重視安全問題,但是爲了安全購買時大家都會猶豫。我需要花費多少錢,是不是我花費的錢越多越安全,沒有客觀衡量的標準嗎?”

應勇認爲,量子計算的發展可能對現有信息系統構成威脅,需要開發防護手段。尤其是在政府部門和銀行等對信息安全要求高的領域。國盾量子在2009年着手做量子通信技術的產業化,得益於科學家非常前瞻性的眼光。NIST(美國國家標準與技術研究院)提供了對抗量子計算的建議,計劃逐步部署抗量子計算,並預計在未來二十年左右,建造出足夠大的量子計算機——而它能夠破解目前使用的所有公鑰方案。

“我們在十幾年前就已經開始實施量子通信技術,通過多年的產品化、工程化實驗,我們將其製作成了一個比較成熟的解決方案。這是一個具有前瞻性的佈局。如何用這項技術解決更多問題,不是一個企業或者科研團隊就能解決的。信息安全需要投入,所有的安全都需要權衡成本。”應勇表示。

應勇認爲,信息安全越來越重要。特別是大數據和大模型等各種數據使用技術在不斷髮展。量子技術在生成高質量隨機數和密鑰分發方面具有優勢,可以提升雲服務的安全性。“我們希望通過數據分析和挖掘,能夠產生更多有價值的應用。在這種情況下,數據隱患越來越多。需要保護的數據越來越多。雲服務的安全性是考慮的重要因素,加密技術是保障數據在雲服務中安全的關鍵。”應勇表示。

企業與政府、科研機構的合作是推動量子技術發展的重要途徑。例如合肥量子城域網的建設,該網絡由中電信量子科技有限公司承建、國盾量子提供核心量子通信設備。該網進一步促進了量子信息產業鏈完善,助力合肥成爲創新驅動、全國領先的“量子中心”。

從1到N 保持好定力非常重要

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專訪時,應勇表示:“擔任董事長之後,工作內容和節奏並沒有太多區別。只是壓力會更大一些。”

2009年5月,應勇參與了國盾量子的籌辦,深知這一路走來的艱辛。“在早些年推廣量子通信技術時,很多人並不知道這是什麼,多年的發展下來,再提到量子通信,就不需要過多講解背景性的內容,別人討論的則是產品本身的使用場景與造價。”應勇感慨道。

在上市以後,國盾量子何時扭虧成爲股東關注的問題之一。作爲一家處於未來產業賽道的上市公司,如何平衡投入與產出、強化經營管理、搭建高效協作的管理團隊、推動各項事業快速發展,成爲應勇要面對的問題。

2021年7月,應勇擔任公司總裁,2023年7月,應勇從彭承志手中接棒董事長一職,國盾量子也加速了應用落地與推廣的速度。

今年2月,國盾量子發佈國內首款可商用可量產的量子計算機用稀釋製冷機;4月,超導量子計算芯片“驍鴻”刷新了國內超導量子比特數量的紀錄,並將用於驗證國盾量子自主研製的千比特測控系統,同月,國盾量子中標合肥超量融合計算中心項目並將交付一臺超導量子計算機;6月,國盾量子推出自主研發的氧化釕溫度計ezQ-RX56,產品測溫極限接近6毫開爾文(mK),刷新了國內紀錄。

從理論發現到技術驗證再到產品應用,往往需要較長的週期。應勇說,前沿技術產品,其市場接納度存在不確定性。儘管在實驗室階段設想得很好,但實現快速市場採購和規模化應用並非易事。比如,量子測量領域的冷原子重力儀是實驗室的一項成果,在國盾平臺上又歷經兩三年的轉化,“目前我們的冷原子重力儀可以精確測量重力加速度到小數點後8位,能夠捕捉到微小的變化,將其組網部署後,有望對地下活動特別是地震等監測,實現更早期的預判。”

“誰都想擴展規模、獲利,我們更迫切地想到這一點。但是需要時間,把握好自己的節奏,不受外界影響。我們會傾聽外界的聲音,是否符合公司需求和實際。”應勇表示。

他認爲,保持好自己的定力非常重要——尤其對於科創企業來說。頻繁改動會對研發方向、產品結構和組織結構帶來非常大的影響。“我們不可能僅僅爲了實現盈利去美化報表,例如砍掉研發。這不符合公司戰略需求,要考慮可持續發展。”

應勇認爲,企業要有社會責任,在短期利益和長期利益之間要做取捨。做最大的努力,做最壞的打算,讓公司保持平穩發展。“我希望過5年、10年,量子科技不再被拿來討論,(而是)變成身邊日常使用的產品,那時候可能整個產業又走向了一個新的高度。我認爲這個大概率會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