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玻璃…青
圖/盧兆琦
若說是明治時期的老件,是有點誇大;若說是六七○年代的手工玻璃倒是有可能,小時家居鄉下,既窄囿又簡陋的佛龕上就有一對。
和明治時期的花瓶比較,臺灣的花瓶直似臺灣人傳統的體格,雖不至於「又矮又肥又短」,更不似西洋人九頭身的模樣。瓶口是田裡那片片蓮葉的波浪造型,內膽有玉山上的雪;你看她肚腹圓潤飽滿,明顯象徵有如大地生長一切的母體;兩隻插在腰際的手雖然不是粗狀的胳膊卻有一股勁道積蘊其中,你若被她拿起細竹抽人的時候你就明白什麼叫做勁道了;瓶座不上色料,透明,將她擺在掐金絲的大紅花布上,她便透出含蓄的富貴,若將她置放在樸素藍染布上,她也能穩當的趺坐其上,不捨素淨,有若早期婦女上得山上打柴闢園,下得了爛田裡插秧耕作。
就同一型制日治時期玫瑰紋牡丹玻璃花瓶來說,的確十分驚豔於她的粉色玫瑰色系,一雙耳朵有如振袖(長袖和服)一般,彷彿是不事家務的千金小姐光鮮亮麗的舞着長袖招搖市過之;另有製作成三色牡丹花紋的小花瓶,即便除去「振袖」款擺,那正藍正紅的配色,美則美矣,總覺失之嬌。手上這隻老玻璃顏色可真令人難以捉摸,並也不是藍寶石純然的藍,覺得藍裡頭或許調入一些綠,那綠既不是正綠也不是青蘋果般青春的綠,弔詭的是,東洋色料名稱極能契合臺灣製品用色:這藍正是日文稱之爲「淺蔥色」,綠則猶如嫩蔥的「萌蔥色」,若將兩色調在一起,呈現的色澤又說服不了眼睛,再找出一個像春天初長的嫩竹一般的「若竹色」,整個色調顯得過於明亮。既要在平面上表現出玻璃質感的「透」,通過明度的提高也未必能竟其功,尚需加入暗色調來烘襯,於是,大膽的在三個不穩定的顏色中,再加入黑和白調出的適當的灰,如此一來,彷彿有那麼些個意思。
初初以爲是青瓷色,百般模擬諸多不是,好吃了些苦頭。尤其瓷器再通透,她的量感無法讓人忽視,玻璃和瓷的透明度自是無法互相仿擬。現今手上的這一對,是喬太守亂點鴛鴦譜硬湊成的一對,因爲一瓶青綠色另一瓶則是粉紫。循着記憶之路細細田野、考古一番,老家那一對歷經多次搬遷,早已不知流落何方──是說那種手工花瓶現在覺得珍稀,在當時家家戶戶大多都有──說不定早已粉身碎骨迴歸塵土了。那麼這一對錯位鴛鴦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工作活動的範圍不大,整棟共三辦公室其中的一張辦公桌而已,活動路線則是主管室、辦公室和地下室的講習教室。在辦公室遷移之前,請了幾位阿桑來清理講習室以外的空間,那個長年被視爲儲藏任何不被需要、不想看見以及不知如何處理的物件的地方。畢竟歷經了幾位主管,每位主管有自己的佈置「風格」或風水的需要,於是什物越堆越多。也不知道誰告訴阿桑只要無法分類的便可以來問不管庶務的我。這一天她抱了三個用麻布包裹用麻繩捆綁的物件來,說是上面繫了一片小布條,寫了「易碎品小心輕放」,墨色雖漬暈了可還是依稀可辨,所以不敢大意。
我輕輕解開麻繩麻布,他倆一露臉,我也百思不解:公司怎會出現拜佛每日供花的花瓶呢?問過主管,原來地下室隱匿的所在有一個小佛龕。「你要的話就拿走,新的辦公大樓室沒有地方讓員工供神拜佛的。」
回到家小心拆解包裹仔細瞧看,才發現兩隻顏色不同,至於原因爲何,到現在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