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杏：彈幕的文化特徵

自2007年AcFun網引入彈幕，到如今彈幕成爲互聯網視頻的標配，彈幕亞文化也從僅在ACG文化圈流行的小衆文化，逐漸轉變爲被大衆認可的文化形態。如今，彈幕不僅僅是一種觀衆實時討論的工具，彈幕製作者對於彈幕的加工所獲得的傳播力有時甚至超越視頻本身，這種特殊的亞文化狀態值得一探究竟。本文只談一談彈幕的文化特徵。

一、反抗性

主流文化和亞文化歸根結底都是孕育與同一片社會土壤，它們分別象徵着不同的階級和社會力量的需求和利益。亞文化的出現可以歸結爲社會中的種種結構性矛盾，並且通常伴隨着弱勢羣體對主導的統治階級或意識形態的反叛。抵抗性是亞文化一個基本的特點，彈幕作爲領先的網絡亞文化之一也不例外地具有其獨特的反叛特性。各種年齡、身份和性別的參與者通過網絡平臺，以彈幕這種符號性的文化儀式，來釋放自己。這種略帶誇張和詼諧的表達方式，是彈幕族的一場狂歡，也表達了他們對主流文化的反叛和抵抗。

對於觀衆來說，彈幕的自由度給予他們更多選擇的權利。所有的網民都可以通過沖浪、關注和相互影響，成爲網絡流行的傳播者甚至生產者。人們發佈彈幕也是參與網絡公共空間一種方式，在虛擬的網絡世界中滿足自己表達的需要，並獲得某種滿足感，彈幕已經成爲一種逃避和對抗現實的文化。但不僅如此，人們在這種彈幕式的自娛自樂和公共娛樂中，享受着自我表達的自由，個人的情緒在網絡空間中收穫認同，擁有同樣感受的網民在這場狂歡中抱團取暖，收穫志同道合的參與感和認同感。

根據伯明翰學派的亞文化理論，青年人對抗主流文化時，會採用一種符號化的活動來表明自身異於主流的風格。伯明翰學派將這種抵抗看作是青年人對自我身份的尋求和確認。在彈幕亞文化中，彈幕族們創造了自己的語言符號系統，以此來確認與自己志同道合的羣體，並增強羣體的情感連接和歸屬感，這套語言系統也將他們與父輩代表的主流文化區隔開來。彈幕語言生產是彈幕族羣體的一種戰略抵抗形式，他們通過對文字的改寫、拼接、顛覆等等，破壞原本的語義，創造出新的詞語，傳達與原意完全不同的信息。例如，B站2020年年度彈幕“爺青結”，一般指的是“爺的青春結束了”的簡稱，用來表達自己原本喜愛或者關注的事物結束了或者消失了。

二、排他性

傳統亞文化特別強調偏離主流文化的行爲，如奇怪的穿着和離經叛道的行爲。通過這種離經叛道和威脅性的行爲，他們試圖找到志同道合的同伴，並在青年羣體中創造一種身份認同。這是創造和承認羣體和個人身份的重要方式。風格是羣體身份的特徵，羣體身份的形成過程主要是由於對其他羣體、事件和思想的負面反應，以及在文化上適合母體。

在彈幕網站興起的早期，普通用戶想要成爲“彈幕族”具有一定的門檻。以目前國內具有最大漫迷用戶羣的嗶哩嗶哩彈幕網（即BiliBili，以下用“B站代稱”）爲例，從接觸B站到成爲正式的網站用戶、再到成爲正式會員或UP主，都有不同的“社交門檻”。爲了保證彈幕社區的質量，B站設置了100個動漫問題的門檻，即使是真正的動漫迷，從註冊用戶到普通會員，也必須在一個小時內回答，因此能夠過濾掉大部分對動漫不感興趣的“門外漢”。正如B站CEO陳逸所說：“我們希望阻攔想湊熱鬧的人進入。我想要的就是社區的氛圍是穩定的，不希望和這個羣體完全無關的用戶進來。”

除了通過答題和設置准入門檻而形成的“次元牆”，獨特的語言系統也是彈幕文化的一個重要元素。最初，ACG亞文化不被主流文化接受，甚至被主流社會鄙視，導致出現了一種遊離於日常語言之外的圈子的暗語。即使一個人通過選擇過程成爲彈幕族的成員，社區內也存在着等級制度。彈幕族的的低層只理解內部語言系統，並能夠對圖像的行動作出反應。彈幕族的最高層，是那些真正理解彈幕語言並能參與彈幕視頻網頁內容創作的人。最初，彈幕族參與彈幕文化實踐，使用只有部落才懂的語言創造一種身份和羣體歸屬感，經常使用大多數羣體不懂的彈幕語言和技術，從而將一般公衆排除在外。

三、邊緣性

彈幕是年輕人追求的文化的一部分。初出茅廬或還沒有進入社會的年輕人，在習慣、審美和話語上與父母的文化和主流文化不相容。他們在現實世界中，被社會關係所管制和邊緣化，而在互聯網世界中，他們可以藉助彈幕平臺的匿名性和虛擬化，與他人實現相對平等的交流，以此來短暫的逃離主流文化的壓制。在這個“與世隔絕”的網絡空間中，彈幕族們尋求與自己相似的聲音，但這種發生不僅是由於主流文化對亞文化的邊緣化，也是彈幕亞文化在發展過程中的一種自我的邊緣化。隨着時間的推移，彈幕亞文化在小衆人羣中流行起來並發展壯大，其文化影響力越來越大，並逐漸開始與主流文化滲透融合，證明了其在文化傳播和廣播方面的巨大優勢。

雖然在相對平等自由的網絡空間中，彈幕亞文化得到了生存並逐日發展壯大，並且逐漸讓他們擺脫了弱勢地位，也與主流文化達成了部分的文化共識，但從根本上來說，彈幕亞文化的邊緣地位並沒有改變。

早年出現的彈幕藝術，包括彈幕牆、延伸彈幕、彈幕遊戲等，至今仍被推崇。例如，彈幕牆；在爲B站命名“炮姐”的應援視頻中，136萬個彈幕被壓縮到5分鐘的視頻中，這意味着每秒鐘有超過4500個彈幕被顯示。這種密度是一個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彈幕藝術，這些轟鳴的彈幕，對於彈幕族來說是所有參與者的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