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爲何沒對老佛爺說真話

(圖/達志影像)

幾千年帝制在國人認知的底層中,打上「說真話倒楣,說假話討巧」的深褐色。不僅歷史上有過太多仗義執言的身首異處和巧言令色的飛黃騰達;我們身邊更有直言不諱者的處處掣肘和阿諛奉承者的左右逢源。不過,只要加入審時度勢,不難發現吃虧佔便宜其實與講真話假話無關,甚至討論真話假話的維度都太低。

魯迅在《立論》中說講真話要倒楣:有人家生了孩子,滿月時來祝賀的人大多說,孩子將來非富即貴且有才,只有我說孩子將來要死的,結果被打一頓攆出去。說富貴有才的都是假話,只有要死的纔是真話。我問老師,我既不願意說假話,更不想被打一頓攆出去,怎麼辦?老師回答,那就說今天天氣哈哈哈。

魯迅筆下的「我」說的是真話嗎?我看不見的。凡人都要死,這是人人都明白,根本無需說,說了不僅是廢話,更是很陰冷的話。滿月說孩子的未來,一定指有生之年的發展。你說人家要死,不是死在有生之年前嗎,這不是咒人家早死嗎?這樣的烏鴉嘴上哪家,都要被打一頓攆出去。那些說小孩未來非富即貴且有才的未必是假話,因爲假話要件是欺騙牟利。喜慶的日子說高興的話,聽的人未必當真,說的人也只是逗大家開心,沒有欺騙,何來假話?對着孩子說,今天天氣哈哈哈的人不打也要被趕出去,因爲它涉嫌腹誹,一定有什麼難聽的話沒說出來,所以轉移話題打哈哈。可見《立論》中的老師肯定是誤人子弟的紹興師爺。

如果要我回答,我一定建議參加酒宴之前,讀一點奇門遁甲,陰陽八卦的書,然後給小孩子看看相,預測一下未來。準不準不重要,重要的是說了真話。也可以看點《黃帝內經》,如果面相上看不出才、財、官運,那就提供養孩子的建議,這都比說涉嫌腹誹的哈哈哈強一百倍。

《立論》的立論並不成立,「我」的捱打不是因爲講真話,而是因爲講不合時宜的話;討巧的也不是講假話,而是講了符合場景的話。講真話只是指南針所指的終極座標,講到什麼程度取決道路狀況,留給方向盤可以轉來轉去的空間。如果外部環境很好,政治生態清朗,講什麼話都有如張天師在此,百無禁忌,那當然可以捧上一顆赤心四處遊走。但是,遇到這種環境的概率太小,所以必須學會在適當的場合、對着適當的物件、講適當的話,密切關注人家的神情,只要興趣稍有偏移,關注有所下降,聽得稍顯費力,則立馬切換話題,或者在物件的認知邊界停下來。不審時則真話亦誤,能度勢雖假話也棒。真話要說到人家對人品的認可,而不是對不識時務的討厭。也就是一定要表達對未來和趨勢的認知,但並不堅持要人家接受。假話要說到讓人家理解的無奈,而不是對秉性的鄙薄。也就是不得不講職責要求的話,也沒有蠅營狗苟的偏好。

強調真話假話只是小孩子做人的道德啓蒙,成人也照此行事,相當於一輩子讀小學生開蒙讀本。一旦把失敗歸咎於說真話,道德的自慰一定堵截審時度勢的完善,因爲我沉浸在說真話的悲壯和自豪之中,就不會用審時度勢來避免麻煩。其實,有了審時度勢,甚至無需考慮真假,更不必受其約束。李鴻章在慈禧生日時,送慈禧一頭會說老佛爺萬壽無疆的鸚鵡,慈禧鳳顏大悅。你可以說,李鴻章無恥得不僅自己說假話,而且教畜生也說假話。

但是,慈禧恩准李鴻章開出中國第一家大清戶部銀行,這可是中國銀行和交通銀行的前身,其對中國金融發展的推動,遠遠超越真話假話考量的框架。李鴻章鋪設的開灤鐵路,被保守派攻擊驚動大清的龍脈,李鴻章就用毛驢拉火車。然後買一臺法國的小火車,裝在頤和園讓慈禧玩。老佛爺火車一開,天下震動,全國的火車都轟隆轟隆地跑起來。你可以說,李鴻章不說真話,火車不影響大清龍脈,甚至根本沒有龍脈。但堅持講真話對保守派不僅沒有作用,甚至還會惹來殺頭之禍,比較李鴻章的「日拱一卒」巧妙推進,講真話的「萌」暴露的是低維度思考的稚嫩。

(作者爲大陸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