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生奧密克戎感染親歷:病毒防不勝防,但不會摧毀生活

編者按:身處倫敦,本文作者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反覆感染了兩次新冠——第一次是Beta變種,第二次則是最近幾個月成爲全球焦點的Omicron。時至今日,總人口6700萬的英國已有1982萬累計確診病例,而這一數字還在以每日十餘萬的速度更新。

新冠紀年已經進入第三年,世界仍然沒有擺脫它的陰影。

十二月底的倫敦連着下了十天的雨,確診新冠的我待在宿舍逼仄的小房間裡,冷光燈晝夜不滅。短暫的晝長和連綿的陰雨讓我已經忘記了時間,每天都在渾渾噩噩地過。牀頭櫃上堆滿了從國內帶來的蓮花清瘟盒子,已經空了大半,膠囊吞下去嗓子會有短暫的清涼,能暫時緩解一下幾乎從未停下來的咳嗽。我手中的礦泉水瓶像奶瓶一樣掛在嘴邊,今天已經喝了一升的水,可還是口渴。水像是下在沙漠的雨,剛入喉乾涸就重新涌上來。

而我這樣的狀況已經是輕症,和我一起感染的一位朋友嗓子痛到無法吞嚥,扁桃體腫得像是要把舌頭推出來。另一位感染的朋友聽說後無比慶幸:“幸虧我小時候直接摘除了扁桃體,哈哈。”

在英國,尤其是倫敦,新冠是一把達摩克里斯之劍,大家都知道感染是遲早的事,病毒防不勝防。進入十二月以來,Omicron開始在英國作威作福,日增直逼十萬。那段時間空氣中都瀰漫着緊張的氛圍。我們真正意識到這波疫情與此前的情況不可同日而語,是聽到身邊防護最謹慎的華人們接連感染的時候。要知道,英國華人是最不可能被感染的一波羣體,他們防護嚴密,距離得當,消毒液從不離手,恨不得拿消毒噴霧給遇到的所有人都洗個澡。部分留學生因爲害怕感染放棄了一切社交活動,整日穿梭在教室和公寓兩點一線。饒是這樣,很多人還是沒逃過。

我聽過的最離譜的案例是,一位同學甚至近四天都沒出家門,還是被感染了。

英國確診病例日新增 / 網頁截圖

病毒的可怕就在於無孔不入,就像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裡、如何被感染的,而且,在十二月以後Omicron全面爆發的這個時間段,我感染的卻是Beta變種。我們笑稱:“十二月的倫敦,無人生還。”

在異鄉感染新冠是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摺磨,在國內感染,最起碼還會被送進醫院悉心照料,在國外的話,全憑各自本事。英國這邊的治療方式就是輕症自愈,重症送醫。NHS在疫情爆發以來已經忙得焦頭爛額,牀位、醫療資源、工作人員、經費全部短缺,這樣的條件下只能優先治療重症患者。在聽說我感染新冠以後,我父母焦急到整夜整夜睡不着覺,他們不停地勸我去醫院,我不知道怎麼和他們解釋,與其去醫院折騰一通,不如在家裡好好休養。而且輕症去醫院也是給人家添麻煩,徒增煩惱。

雖然也許實際情況不是這樣,但當時的我就有一種去醫院沒用的感覺,或許英國政府應該反思一下民衆的信任危機問題。

自從新冠爆發以來,鮑里斯政府的支持率掉得比基金跳樓還快,去年他帶頭違反規定辦party的事情仍在被人們揪着打,而鮑里斯政府挽救支持率的做法竟然是——逐步取消新冠的各種限制。到了二月份,公共場所不再要求強制戴口罩,大型活動不需要查健康碼等等。到這一步,NHS已經出離憤怒了,它再次向政府發出警告,但像過去兩年一樣,沒有得到什麼重視。現在英國人已經躺平了,在公共場合時大部分人都不戴口罩,日子迴歸到了表面無事的狀態。從前震驚全世界的全民免疫政策,竟在不知不覺中悄然實現了。

而在“無事發生”的表面下,被感染的人只能在隔離和靜養中嘗試自我安慰了。

倫敦街頭勸說人們接種加強針的NHS廣告牌 / 網絡

在Beta變種感染隔離期間,我鬧了一次烏龍。有一天早晨起來,覺得自己頭痛欲裂,胳膊痠痛,呼吸更加困難,燈光也很刺眼。病中的頭腦一向不清醒,我居然打開了瀏覽器,開始自行搜索我的症狀。這一看可不得了,我嚴重懷疑自己得了腦膜炎,並且被谷歌警告24小時內不就醫可能會變成智障。

於是心急火燎的我迅速打電話給醫院,在長達五分鐘愉悅輕快的鈴聲後,終於有人接起了電話,聲音聽起來比我還要虛弱。在聽了我的情況後,他問我能不能自己去醫院。我解釋說自己得了新冠,正在居家隔離,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看看有沒有救護車,回頭打給你。”然後電話裡就傳來一陣忙音,留下我拿着手機一臉茫然。

我又打給自己的註冊診所(GP),同樣聽了很久的音樂後,告訴我無法接通。我不氣餒,變成智障的威脅告訴我不能就這樣放棄。

半小時後,我又打了電話過去,終於有人接了電話,聽了我的情況後說醫生現在沒空,一會兒打給我。電話再次被掛斷。

此刻我的焦慮已經到達了頂峰,谷歌告訴我腦膜炎的症狀之一是無法適應強光,於是那盞冷光燈在我看來也愈發刺眼。終於過了許久,有人打電話來,說救護車沒有了,是否可以自己走過去。我只能再次解釋自己得了新冠在隔離,心想我自己倒是無所謂,他們心裡難道不害怕嗎?過了一會兒他終於說,我們一會兒會派車過去的。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四十分鐘後,公寓的前臺打電話告訴我說有醫護人員請求訪問,我同意後開始火速收拾自己可能需要的衣物,忐忑地準備住院。過了一會兒,三位全副武裝的醫護人員到了,把我本來就逼仄的小房間佔得滿滿的,她們告訴我不用收拾,就在房間裡給我做一個簡單的檢測:做五十個蹲起。

我滿臉肯定寫滿了疑惑,所以其中一個人笑着說,我知道聽起來很蠢,但這個是必須的。在我做蹲起的時候,她們一直在和我閒聊,從我在哪裡讀書,學什麼專業,聊到以後的夢想是什麼等等,並時不時地開一些玩笑。我被這種輕鬆的氣氛感染,緊張的情緒稍稍緩解了一些,但又要做蹲起,又要回答問題,導致我做到後來腦袋十分混亂,已經忘記了自己做了多少個。她們說,那就起來吧,並且開始給我量血壓:檢查結果是除了新冠之外我並沒有什麼病。

走之前她們問我有沒有藥,在吃什麼,看了我的蓮花清瘟,還用醫學詞典查了一下。“東方神藥。”她們離開前笑着打趣。

現在想來,我只是把普通的症狀想得過於嚴重,隔離在一個小房間裡焦慮地自我恐嚇。但見到醫護人員後,她們快樂的氛圍讓我漸漸放鬆下來,安心養病,並且確定如果出事,醫生是會趕來的,雖然可能需要等很久。

倫敦的生活幾乎已經“平靜如常” / 世界說

在英國,確診後不會公佈行動軌跡,也不會公佈個人信息和聯繫方式,只被要求填寫NHS的報告表格,詳細記錄自己近一週內去過的地方、時間、接觸到的人以及聯繫方式,然後由NHS來負責聯繫和警告他們。我所居住的公寓也一樣,在我將情況報告給公寓後,公寓向我的鄰居發送警告,並且要求未完全接種疫苗的人自我隔離。

儘管沒有強制要求,但我在確診後還是挨個聯繫了前幾天接觸的朋友們,請求他們馬上去做核酸檢測,幸運的是他們都是陰性,隱隱地減輕了我內心的一些負擔。

然而,我自己的厄運還沒有結束:從beta裡恢復過來只有半個月左右,我再一次確診了omicron,症狀與beta變種相差不大,咳嗽很厲害,並且會在痊癒後也持續很久,會撕心裂肺地咳嗽。輕症仍然需要靠居家靜養自愈,而和上一次一樣,我迄今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感染到的omicron。

比起beta,omicron病癒得較快,前後大約只有四五天時間。也許是兩次感染間隔太近,感染完以後感覺心肺功能明顯下降,偶爾會有喘不上氣的感覺,但是幸好沒有失去味覺。

對於年紀稍輕的人來說,新冠有可能只是一次重感冒,也有可能,它的後遺症仍會在未來的某時某刻浮現,等待我去承擔。同時,這也不是一件會摧毀生活的事,如果真的被感染,積極治療,生活還要繼續。

朋友和家人的幫助是我戰勝新冠的關鍵,國內的朋友陪我聊天打發苦悶的時間,國外的朋友幫我做好三餐,並且營養搭配。在這種絕望的時候,他們的陪伴讓我能從困頓中再爬起來,感受到自己是被人關心,被人掛念的。從這種意義上來看,新冠是一次契機,讓我在身處困境的同時看到自己生活在愛和包容裡。

寫到這裡,想到我曾經安慰父母說:“得新冠也是一種獨特的人生體驗。”被我老爹一頓數落:“你體驗什麼不好,體驗新冠?腦子不好使!”是的,可能是被幻想腦膜炎擊中了吧。(作者 / 風及 發自英國 倫敦;責編 / 張希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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