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劇場上新,秦昊新劇歸來,有點難評

影版《三大隊》剛剛上映,劇版《三大隊》緊隨其後,影版劇版連環打法不稀奇,只是幾近同步的時間點有些特殊。

我個人相對更喜歡影版,故事周正、情緒到位,羣像的悲情感、樸素的正義感都動人。

劇版將短短一篇文字拉伸爲24集劇作,擴寫內容有些參差,優點很閃光,但也有小部分手法讓人觀感不適。

來,對比原版非虛構故事和影版,聊聊劇版《三大隊》。

一,兇狠的靈光一筆

先說說劇中“兇狠靈光一點”類型,比如對門陽臺設定。

程兵等人順着六子提供的線索摸到王大勇臨時窩點,誤以爲撲空,誤以爲以王大勇的狡詐多疑不信任六子很正常、這只是假窩,順着潘大海的線索去抓被羣衆錯認爲二王的流竄犯路人甲路人乙。

實際上,程兵敲開對面門詢問小姑娘是否見過新搬來的人、囑咐她一個人在家注意安全之時,兩位賊就藏在陽臺上。

而留下的兩位年輕人枯坐一夜,並不知曉對面發生的慘案。

一門之隔的距離,一夜之差的悲劇,安全和危險、關心和“聽警察確認了小姑娘一個人在家、倆賊放心了”的賊心,都形成了很有衝擊力的對比。

(此處賊不單指盜竊,泛指多種犯罪行爲)

小姑娘開門的一瞬間,你就知道悲劇會發生,但以如此慘烈如此“只差一步就能繩之以法”的方式發生,更增添活生生悽慘質感,某種意義上也讓程兵後續執着追兇的動機更強烈。

冰冷的屍體和如花少女,只是一道門的距離。

這種夾雜着懊悔、痛苦、不甘的情緒,如若成爲日後久久盤旋在程兵心中的一個魔咒、一處深淵,一件未完之事、一樁不平之怒、一段未了之冤,都會合情合理很有代入感。

從細節鋪墊上也周密、前後呼應。

簡單說幾處細節。

一,技能。

王大勇王二勇深夜攀爬到六子家,這是他們作賊的職業技能,也是逃竄情況下的謹慎選擇;在程兵找上門時,二王攀爬到鄰居陽臺,角色動線順暢。

二,空間。

二王暫居六子家時,王大勇便打聽“對門是什麼人”,這是他常年做賊的謹慎;

程兵等人抓賊未果原地走訪,同樣敲開對面人家的門(雖然六子家和王大勇家不是同一處),這是他的職業素養。

兵和賊,偵察和反偵察,也已在細節裡埋下多年追緝的技能伏筆、悲劇前因。

三,個性。

每個場景中,二王的反應都很不同。

同樣是窮兇極惡的悍匪,王大勇多疑狡詐、心狠手黑態度穩,王二勇咋呼愚蠢輕浮。

同樣是惡人但性格表現迥異,雖是惡人但也有血濃於水的親情,表達都清晰到位。

二,側重點

影版劇版程兵個性屬性略有差異,張譯版程兵,上線時很穩,是四平八穩中有執念有死磕有義魂的態勢;秦昊版程兵,上線時略彪、略油、略狂、略劍走偏鋒路走險途。

同樣心思細膩、業務熟練、直覺敏銳、手法大膽,但劇版程兵前期更飛揚跳脫。

在七叔無法獲得工傷賠償時大嗓門嚷嚷“我不管、必須得報”,不講究方式方法、也不清楚形勢狀況,人好心好但有點“彪”的出場設定。

十年牢獄之後,程兵在衆人上場鬧事時依舊穩坐吃盒飯,磨平了意氣風發的咋呼勁、但整個人的基色依舊不完全接近四平八穩。

沉穩與否、意氣用事與否,對比清晰。

如果說影版程兵是前期穩重、後期蒼茫皮相之下,內心燃燒一團嚴寒澆不滅的火,劇版程兵則有一個由驕轉溫、由偏轉正的過程。

更爲明顯的對比是劇版在罪犯身上傾注更多筆墨,影版中在逃的王二勇更接近惡之符號,變態、惡毒、深諳反追蹤之道。

劇版手法一是摘除切割、二是立體塑造。看演員表時我非常奇怪,爲啥願意接這樣的角色?衆所周知很多時候反派遠比臉譜化正面角色更有發揮空間,但能圈粉的反派是高啓強那種“小人物被逼上梁山”,是於和偉那種江湖大佬女兒奴,不包括“變態強姦幼女”這種人人得而誅之的人渣。

看完前幾集明白劇版更換了王大勇王二勇罪行,王大勇手上有數條人命,但他被剝離了影版強姦未成年、疑似戀童等惡行,前幾集中他被塑造成“殺人放火但有情有義”的傳統黑幫影片式反派。

無意將之簡單粗暴歸爲“洗白反派”,只是一種角色塑造和處理手法,試圖讓反派立體多維化,不等同於“顛倒是非”。

三,犯罪者苦主的親情綁架

劇版24集需要擴寫,爲王二勇增加了老母和幼女,老母親在警方上門調查時包庇隱瞞,私情大於正義的人之常情。

此後她一副無助無力無處尋公道的“受害者”模樣出現鏡頭前,頭髮花白、表情痛苦、語言凌亂。

非虛構故事中,程兵等人被審判時,受害者家屬在檢察院外跪了一排爲程兵求情,而劇版在程兵被審判過程中,展示王二勇母親的唏噓得意、痛苦和如願以償。

很困惑,你們的情緒落腳點究竟是什麼?

王家老母確實了經歷無以復加的喪子之痛,但某種程度上她以她的喪子之痛爲籌碼,轄苦爲惡,以悲爲毒。

如此做法不奇怪不反人性,但這段隱隱讓人覺得缺了“樸素的正義感”視角。

無論影版/劇版/非虛構故事版,都有“在進審訊室之前已經被一頓痛打才更接近致死原因”的疑似,但劇版明顯削弱“打”的程度。

且劇版前有隱隱暗示“王二勇老母出現鏡頭前,造成輿論壓力”,後有王家老母出現庭審現場一臉“殺子大仇終於得報”,讓原本簡單週正的“程序正義/樸素正義感”矛盾,在王家家屬介入後質感扭曲得憋屈。

讓周正磊落的悲情英雄悲劇感,被攪合出幾分結節劇“就要氣死你哦”畫風,有點難評。

你看,影版三大隊衆人動手痛打、屬實程序不正義,被判刑很唏噓很悲劇,但不是劇版這種憋屈。

劇版呢?增添王家老母角色,她以老爲柺杖、以淚爲盾牌,“雖然我兒殺人強姦但我哭慘就是得重判哦”濃墨重彩出現。

程度上,輕輕一拳、重重十年,對比程度更激烈;(內容也變成“無刑訊逼供,但有故意傷害罪”)

正義感上,摻和進罪犯的母親,讓“惡人老母之眼淚”的私人情感屬性,某種程度上遮蓋程序正義的合法性本身。

(沒有說“罪犯就不能有人權”的意思,更沒有說罪犯家屬不能悲傷不配難過的意思)

縱使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也可能對親人至爲溫暖,這是人性的複雜,不稀奇;王大勇和弟弟王二勇相處,就很有幾分“血色惡行之下一點親情”的意思,但這位劇中老母這段觀感讓人不適。

影版的情緒落點是樸素正義感,而劇版一半是程兵之屈,一半是惡人之母的喪子之痛、裹挾之力,論情緒共振、完全無法和王二勇母親共情;論程兵的慘,手法也值得商榷。

影視劇讓人不適,應該如何評述?一定和好壞高級與否成正比嗎?未必。

《奧本海默》中核彈爆炸時的觀感也好、後續他在歡呼中看見鬼影重重的幻覺也罷,某種意義上都讓人不適,但這種不適恰恰是作品可貴的核心之一,不媚俗不單薄,有警醒的力量、有悲憫的溫度。

但《三大隊》怎麼回事?

呈現王家老母,讓角色更立體更有肌理嗎?不見得。

一個普通的“重親情大於正義”的老孃罷了,常規路數,無甚複雜深刻之處。

讓劇作比“黑白一刀切”更高級嗎?更沒有。情緒堆砌遠大於清晰洞見。

四,慘和“恩”的兩極

程兵出獄後的幾個細節,比如他“甚至不會坐公交車”很有表現力。十年與世隔絕牢獄中,不知外面的公交車已變成了自助投幣模式。他被落下的隔絕和殘忍,表達很有感染力。

後續程兵去超市買東西時疑惑“自己拿嗎”,這個橋段和公交車投幣是一模一樣性質的重複段落,從買蘋果換成買梨子而已,觀感略堆砌臃腫。

修老式手錶、買手機等等,有不同的情緒側面、記憶節點,觀感不至於“完全重複”。

此後程兵先後遭遇兩輪真假小混混,兩輪都是“小蝦米好囂張,而頭目一看見程兵就恨不得跪了”模式。一位是當年被程兵抓捕的六子,另一位是當年試圖訛詐王二勇的仙人跳er(在獄中還一度和程兵當過短期室友)。

大刀還沒揚起、但聽見爺的名聲就很感恩或害怕?畫風上,試圖以輕喜劇的諧謔來收束對峙緊張感,但顯得誇張又囫圇。

影版《三大隊》中,被害女孩的父親在程兵出獄之後,極其鄭重來拜望他感謝他,送給他自己最拿得出手的茶葉蛋。多年沉浸不幸中的痛苦,狀態萎靡生活艱難的悽苦,以及銘感五內的感激,都很具體。雖說手法過於常規直露,但情緒動人。

非虛構故事中,真實的受害者家屬們在程兵被審判時,跪成一排在外求情,感恩之意不言而喻。

劇版呢?6-7集預告片中,程兵和當年三大隊兄弟們重聚,受害女孩的父親醉醺醺衝進來掀桌子摔盤子,指責“你們也有臉吃吃喝喝”。

預告片並非完整內容,不知後續是否有反轉。但對受害者父親的改動,“沒有感激全是怨恨全是憤怒”的傾向非常明顯。

觀感上這更接近結節劇式打法,主打“氣不死觀衆熱度就上不去”的粗暴、極端。

結節劇式手法有什麼特點?犧牲常規合理性,增加極端衝突的扁平過度戲劇性。而強行堆砌臉譜化惡人,或者疊加金手指式光環,都會讓戲劇衝突顯得廉價。

反反覆覆渲染“程兵好慘”,爲加重他的慘,不惜將瞭解他感恩他的人更改爲嫌棄和怨恨;另一邊又在過關升級時,採取金手指模式。

慘,慘得極端;“爽”,也爽得極端。意圖略生硬,執行手段略粗糙。

影版程兵履歷很絕,很極端很不尋常,但每個動作每次行動每個決定,都是人之常情,都有讓人能共情的樸素基點。

劇版寫法有點浮,某些時候,越想給主角加悲情光環、越犧牲關聯人物的厚度維度質感,越可能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