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電影第一步,想清楚,做下去

這是胡英海第三次來FIRST,心態跟往年有些不同。

第一次作爲訓練營的成員來到西寧,才上大二的胡英海跟着一羣年輕人自由地“撒野”,讓攝影機完成他們的理想主義,那時的胡英海只覺得好玩,腦子裡還在構思自己畢業作品拍什麼。

第二次,胡英海收起了玩心,以創作者的身份參加FIRST先鋒創作單元,作品《記憶通道》第一次面向大衆。在放映之餘,胡英海專門去了電影市場的創投會,坐在臺下,他心裡默唸,明年我也要來。

今年的胡英海,帶着他準備了三年的電影項目《野人俱樂部》如期來到了FIRST電影市場的創投會,接收評審的意見以及資方的考量。彼時的他,多了些焦慮與迷茫。

在胡英海身上,可以看到大多數青年創作者的影子。在FIRST電影市場創投會,一面激動於自己首部長片有機會與大衆見面,另一面,在接受專業評議時,爲自己的懵懂青澀惴惴不安。

然而,無論狀態如何,他們作品所呈現出的多元性與新鮮感無法遮掩他們身上的生命力,而這也恰恰是當下電影市場最稀缺的。在媒體羣訪環節,電影市場評審畢飛宇也提到,他能感受到當下的年輕導演們的作品正呈現出蓬勃的創造力。

一直致力於爲市場供給新鮮血液,也爲青年創作者提供幫助的FIRST,在電影市場的第14個年頭,仍舊踐行着自己平臺責任:在這裡,電影不分勝負,只有成全。

如果說市場公開周的北京七號院是青年創作者們的“整裝待發”的後臺,那麼FIRST影展的西寧就是他們真正“大展拳腳”的舞臺。

從6月的北京,再到7月的西寧,青年創作者們一步步踏入電影的現實大門,從作品首秀露面接受成熟電影人的專業指導,再到站在評審講臺向投資方展示自己作品的投資潛力,每一個階段都在豐盈着他們對電影的理解。

《黑羊》導演丁颯拿着劇本來到FIRST的時候,並沒有抱過高的期望,出乎她意料的是,在FIRST她得到了非常多的鼓勵和支持,這也促使她對《黑羊》項目有了更多的責任感,“如果將來我把握不住故事的話,會感覺辜負了她們的喜歡。”

《黑羊》以不同程度的性傷害事件爲基底,講述了女性的掙扎與反撲。丁颯結合個人經歷感悟,在作品之中灌注對現實的理解,這種聚焦於現實環境中女性處境的故事,得到了女性觀衆的廣泛關注。

不止於《黑羊》,“現實主義”是今年創作者不約而同的母命題。《半熟家人》從一個家庭的雙喜宴爲切入點,展現當下代際親密關係的困境;《這個世界病得不輕》以中二青年打怪的方式,講述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問題。

當作品有了社會性,也就有了可開發的空間。電影市場評審畢飛宇在創投評審現場也提到,創作者的作品要有社會責任感、議題性,才能讓作品有價值,能夠打動更多的人。

創作者的視角不僅需要在內容上進行開拓,還需要提高自己的市場判斷。青年創作者能夠接觸市場的渠道少之又少,對於觀衆口味或者市場行情不夠清晰,那麼對他們而言,創投就是最有價值的地方。胡英海就表示,自己對市場的瞭解,很大一方面來自於創投。

畢飛宇

在公開陳述現場,電影市場評委和市場評審從各自角度,爲創作者提出了或犀利的評價,或溫柔的鼓勵。

面對愛情片《千萬個飛逝縹緲的瞬間》,聯瑞CEO曾繼媛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個片子核心就是賣人設,這在市場上不佔便宜,不能在剛出發的時候就將所有的寶押在了演員的選擇上。”

面對偏私人表達的影像《詠娥》,電影市場評審、製片人、演員樑靜不無感慨地說道,“我又想保護他,有想說點什麼:我們最初的表達往往和自我有關,和別人無關,因爲每個人的成長都是很自我的經歷。但我們應該思考的是,怎樣用個人經歷喚起他人的同情共感。”

落地的、實際的建議,可以幫助創作者快速地更新對市場的認知,也能隨之進行劇本的升級。這種彼此之間的交流,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接下來一對一洽談投資的情況。

樑靜

據毒眸觀察,在一對一洽談環節,具有完整類型意識的電影,和具有鮮明風格的導演,更得到投資方的青睞。

蜂擁而至的投資方選擇,某種程度上意味着對於項目和導演潛力的認可,這對於創作者而言,需要更大的定力,以及清醒的自我認知。“所有人都說挺期待的,很喜歡,很看好,但是我卻很難高興起來,因爲所有人都這麼說,我也相信他們對其他人也會這麼說。但有人提一些鋒利的意見,反而我會更信服,因爲這才說明他真的對我們的項目有興趣。”胡英海坦言自己的焦慮來源。

因爲項目尚處劇本層面,很多時候洽談更多基於基本瞭解與判斷,“大部分都是你介紹下你們公司,我介紹下我的項目,然後加個微信。”這段時間,胡英海加了上百個微信。雖然只來了FIRST三四天,但是他感覺像過了一個月。“每次來FIRST都有這種感覺,會發生特別多的事情,認識太多的人,我一年都見不了這麼多人。”

同樣作爲投資方熱衷的項目《半熟家人》,得益於製片與導演編劇默契的分工合作,項目穩步推進,劇本沒有經過大結構的調整,這也讓《半熟家人》在所有創投作品中,是落地進展最快的一個。

成熟項目降低了市場風險,自然而然能夠得到投資方的投資傾向。據製片人鄭詩怡介紹,他們的物料是所有項目中比較搶手的,後來她又補了一波,但很快又沒了。而且在pitch環節之後,當天就有兩三家公司找他們進行洽談。在此之前,他們參加過北影節創投,已經對接了不少公司,兩次一對一洽談,已經讓他們接觸了現在市面上大部分公司。

從市場公開周的磨合,再到FIRST影展的實戰,每一位創作者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而這也是他們成長爲合格電影人的重要階段。

在今年的評審現場,市場評審聯瑞CEO曾繼媛,反覆向青年創作者建議,要堅定,想清楚。這種告誡指向的是,當下形勢複雜的市場環境中青年創作者們的生存困境。

面對經濟環境的變化,觀衆口味的轉變,電影市場風險性劇增,在這一背景下,創作者們更需要建立清醒的創作認知和市場判斷,才能保證不會在之後沉沙折戟。

丁颯提到,外界任何創作上的意見她都會聽取,但是她一定會用自己的方式進行解決,“我要解決問題,但同時也要守護住我自己的東西。”當然,她也預想過之後更多的公司介入,劇本會面臨怎樣的問題,不過她也接受最差的情況,“可以晚點兒拍。”

在意市場的追求,但不能被市場的要求裹挾而過,這是創作者們的創作初心,也是他們的創作底線。有着豐富類型片經驗的電影市場評審邱禮濤也一直在告誡創作者,不能過分迎合市場,否則會迷失和分心。

邱禮濤

“我可能因爲市場經驗比較少,所以觀點會比較稚嫩,現在的想法可能會隨着環境的變化發生改變,但是現階段的創作者還是要保持純粹。動機不純,大概率是拿不到好結果的,動機純,做的纔是好東西,我始終堅信這個原則。”丁颯說道。

對於電影風格的絕對把控,某種意義上意味着創作者對電影受衆有了更清晰的想象。在丁颯看來,《黑羊》首先作爲一部犯罪電影,是可以俘獲大多數觀衆的,但它同時是一部擁有女性題材內核的電影,這更會引起女性的天然共鳴。

同樣,聚焦於當代城市人生存壓力的《野人俱樂部》,因爲由一個野人的視角來展開,因此與觀衆建立情感共鳴會具有挑戰性,但胡英海並不會因此而遷就,“我首先要抓住的是年輕觀衆,現在年輕觀衆的口味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他們更願意看腦洞大的東西,這個故事是否要兼顧下沉市場我還不好說,但它的犀利程度和獨特性一定要保留。”

對創作者而言,無論是創作上,還是製作上的“想清楚”,都是明確自己的創作目標。“我現在的第一要義就是拍出來,一定要拍出來。錢多有錢多的拍法,錢少有錢少的拍法。只要有錢,我現在就能開機。”胡英海說道。

過於苛求表達,將項目耗費在無盡的推倒與重建,會消耗創作者的耐心與熱情,也會讓項目在極速變化的市場中失去競爭性,對於青年創作者而言,先堅定地做下去,進入電影的世界,纔會有更多的未來。

在今年的電影市場頒獎典禮上,《半熟家人》《野人俱樂部》均有三個獎項入賬,《黑羊》也獲得了電影市場主理人白百何特別推介。

即便多個大獎傍身,但創作者們普遍沒有一直沉溺於喜悅之中,都在短暫地慶祝之後,開始了項目的下一步推進工作。

賀偉源提到,因爲看過身邊太多創作者的境遇,所以讓他修煉出了比較平和的狀態,“即便給了獎金,但是這獎金之中裡面可能還是有隱藏條款,我所知道的有些人,甚至連獎金都沒有拿到。當然,這更像個好的示意。但是不到簽字那天,我覺得一切還沒算真正的完成。”

就像鄭詩怡形容現在創作者們的進度狀態,“還沒正式‘領證’,只是’訂了個婚’。”在距離最後的“領證”之前,他們還要經歷太多的未知。

獎項並不能太多撫平創作者的焦慮,在胡英海看來,自己還是在門口徘徊的人,“來創投之前,很多人跟我說過,別想在創投找到錢。”

創投發展至今,一屆一屆的項目作品,有的在期待中消失,有的在意外中公映,期間種種,早已讓青年創作者們對當下的創投環境有了更清醒的認知。“每個創投就好比一個房產中介,他們手上都拿着各種房子鑰匙,有的鑰匙多,有的鑰匙少,但最終房子能不能賣出去,核心還是取決於看房的人和房子的匹配程度。”胡英海說道。

然而,無論現實與理想之間的差距如何,青年創作者們仍未放棄堅持創作,當創作繼續,電影精神就不會熄滅。

在頒獎典禮上,《詠娥》的創作者上臺的一段發言,讓不少人動容落淚。《半熟家人》編劇丁海睿提到,“看到他們的作品,知道他們是怎麼成長的,你會發現大家都是有相似性的,你感覺那一刻大家是一個整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