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尋找張姍姍：問題核酸機構“核子華曦”前世今生

出品|清流工作室

作者|周淼、樑耀丹 主編|趙妍

“擁有35家核酸檢測公司的張姍姍是誰”，成爲了全網的焦點。

事情起因於蘭州核子華曦醫學檢驗實驗室有限公司（下稱“蘭州核子華曦”）的核酸烏龍事件——陽性感染者被轉運時，部分人的核酸卻是陰性的。

在蘭州市衛健委通報事情原委後，網友很快便發現了另一個問題——蘭州核子華曦的監事張姍姍是誰？她在全國註冊了三十五餘家核酸檢測機構，爲什麼哪裡有她的公司，哪裡就有疫情爆發？

事實上，張姍姍並非其背後核酸機構的真正掌舵者。

蘭州核子華曦由深圳市核子基因科技有限公司（下稱“核子基因”）全資持股，而核子基因的實控人是張核子、巴穎夫婦。

清流工作室注意到，核子基因旗下的核酸檢測機構在短短兩年內在全國各地開花，而巧合的是，多家核酸機構在今年完成註冊後，註冊地所在城市就出現了疫情加劇的情況。

與此同時，與屢屢出事的核酸檢測業務一樣，張核子夫婦及核子基因的發家經歷也頗有爭議。

哪裡註冊公司，哪裡就有疫情？

事實上，在新冠疫情之前，核子基因的主要業務是基因檢測。

但新冠疫情發生後，核子基因迅速切入核酸業務，旗下的核酸檢測機構也成爲多地最早一批被批准的第三方檢測機構。

據媒體梳理，2020年2月13日，陝西省衛健委公佈第二批可開展新冠病毒核酸檢測的第三方檢測機構名單，核子基因旗下的西安華曦醫學檢驗實驗室位列其中；2020年2月19日，濟南市衛健委公佈了第一批可開展新冠病毒核酸檢測的第三方醫學檢驗機構名單，其中包括核子基因旗下的濟南華曦；2020年2月25日，深圳市衛健委公佈可開展新冠病毒核酸檢測機構名單，第三方檢測機構僅有2家，深圳核子華曦醫學檢驗實驗室就是其中一個。

此外，據核子基因官網，核子基因還參與了2020年5月在武漢市開展的全員核酸篩查“十天大會戰”。

核子基因介紹稱，經歷了10天的“大會戰”、120天的奮戰抗疫，核子基因集團旗下深圳、北京、濟南、西安、重慶、長沙、武漢等醫學檢驗實驗室均獲批爲指定核酸檢測機構。

自此之後，核子基因旗下的核酸檢測機構在全國各地開花。

有媒體統計過，2020年，核子基因開了5家核酸檢測實驗室；2021年開了8家；2022年截至目前，核子一口氣開了16家核酸檢測實驗室，涉及雲南、內蒙古、北京、泉州等多個地區，其中僅10月就開了8家。

“哪裡有張姍姍的公司，哪裡疫情就有爆發”，核酸檢測公司似乎對疫情的發展“未卜先知”。

據清流工作室梳理，核子基因今年註冊的多家核酸檢測機構，公司註冊時間確實與當地疫情爆發節點確實出現一定程度的重合。

例如，北京核子華曦未來醫學檢驗實驗室有限公司註冊於今年9月份，隨後北京在10至11月份就出現了月均新增千例的情況。

太原核子華曦醫學檢驗實驗室有限公司註冊於今年10月21日，11月太原市部分區域就開始靜默管理。

泉州核子華曦醫學檢驗實驗室有限公司、廈門核子華曦醫學檢驗實驗室有限公司、珠海核子華曦醫學檢驗有限公司這三家公司都註冊於10月25日，隨後本地的疫情均出現了新增病例數量上升，並且都開展了大規模核酸。

清流工作室注意到，核子基因旗下核酸機構大多註冊時間在今年9月到11月，這三個月份同時也是今年本土疫情高發的月份。

然而，大範圍註冊核酸機構的同時，核子基因旗下機構卻屢屢出現問題。

今年8月，長沙核子華曦醫學檢驗有限公司因使用未取得醫學相關資質證件、《臨牀基因擴增檢驗技術人員上崗證》、《病原微生物實驗生物安全培訓合格證書》的工作人員從事新冠病毒核酸檢測PCR實驗室的上機擴增的審覈操作，被當地衛生健康委員處罰；

今年5月，深圳核子華曦醫學檢驗實驗室因被發現在覈酸採樣點使用非衛生技術人員開展核酸採樣工作、存在使用非衛生技技術人員開展醫療衛生技術獲得被罰；同年8月，該機構又因存在未按規簽署醫學文書的行爲被罰。

2021年1月17日，河北省邢臺市衛健委通報隆堯縣核酸檢測結果謊報一事，核子基因再次牽涉其中。據隆堯縣報告，因檢測能力有限，該縣第二輪核酸檢測任務委託第三方檢測機構——濟南華曦醫學檢驗有限公司承擔，收集點負責人、核子基因業務員翟某，在樣本尚未全部檢測完成的情況下，稱樣本全部陰性，結果卻發現陽性。

目前暫無法獲知，爲何即便屢屢出現問題，核子基因旗下的核酸檢測機構，依然能夠狂飆式發展。前述深圳市商業聯合會今年3月發佈的文章提及，核子基因“在全國範圍內已完成超2億人份核酸檢測”；而深圳市女企業家商會今年5月18日的一篇微信公衆號文章顯示，核子基因已承擔了4億人的檢測；而核子基因官網則稱，”核酸檢測超7億人次”。

而事實上除了內地，據清流工作室調查，核子基因的核酸檢測業務，也覆蓋到了香港，並與一位香港現任立法會議員產生了交集。

據清流工作室查詢，張核子在香港註冊有香港核子基因科技有限公司。該公司成立於2020年8月14日。成立次月，香港核子基因科技有限公司就承接了香港政府當時組織的全民核酸檢測業務。

這並非張核子旗下唯一一家在香港開展業務的核酸公司。

希華檢測(國際)有限公司成立於2020年8月7日，由核子基因旗下的深圳核子華曦醫學檢驗實驗室以及一位“林順潮”的人士共同創立。公開資料顯示，林順潮是香港現任立法院議員、著名眼科醫生。

希華檢測（國際）有限公司不僅是香港認可的核酸檢測機構，同時也在香港入境內地33家指定核酸檢測機構名單中。2019年，香港食環署持續爲特定羣組安排免費核酸檢測服務時，希華檢測（國際）有限公司也是檢測承辦商。

希華檢測（國際）有限公司經歷了多次股權變更，目前，張核子仍通過香港核子基因科技有限公司持有該公司股份，妻子巴穎擔任該公司董事。

爭議發家史

核子基因到底是一家怎樣的公司？在搭上核酸檢測這條賽道前，究竟是做什麼的？

張核子，1972年生人。據清流工作室獲取的信息，與網傳張核子背景信息不符，其身份證號碼顯示籍貫實際上在遼寧瀋陽和平區。不過，其居住地址登記爲深圳香蜜湖某豪宅小區，參考均價在13萬/平米左右。

據核子基因集團公衆號此前介紹，1990年，張核子考入中國醫科大學，成爲我國第一批DNA鑑定研究生。張核子的妻子巴穎則同校大他一級。據公衆號“中國醫科大學校友會”消息，巴穎就讀於1989級，張核子就讀於1990級。

張核子畢業後，深圳市公安局以高新技術人才將其引進到深圳市公安局工作，籌辦中國最早的DNA鑑定中心。而根據巴穎在另一篇專訪中的自述，她碩士畢業後被分配至深圳市第二人民醫院，成爲一名主治醫師。臨牀工作五年後，與丈夫張核子下海經商創業。

張核子與巴穎雙雙下海後，並沒有立即投身跟曾經履歷相關的行業，而是步入裝修設計、房地產中介領域，先後成立了深圳市紅石別墅裝飾工程有限公司、深圳市紅石房地產顧問有限公司。

不過，這些生意似乎並沒有激起太大的水花。清流工作室從工商信息看到，深圳市紅石別墅裝飾工程有限公司註冊資本爲1500萬，實繳550萬，類型爲“小微企業”，人員規模少於50人，目前張核子夫婦已退出該公司。而深圳市紅石房地產顧問有限公司註冊資本更是隻有100萬，目前已經被註銷。

2012年，張核子和巴穎成立核子基因，正式跨入基因檢測領域。

張核子夫婦的基因檢測主業之一，便是司法鑑定。

2013年，張核子夫婦成立廣東華曦法醫物證司法鑑定所（下稱“廣東華曦法醫鑑定所”），建立第一個具有司法鑑定許可證資質的實驗室。

在一則對外招聘信息中，廣東華曦法醫鑑定稱由中國醫科大學法醫學院院長、博士生導師及法醫物證學專家王保捷指導下建立。

核子基因DNA鑑定中心官網，則將王保捷，以及“中國法醫界DNA第一人”姜先華列爲公司專家團隊，姜先華曾任遼寧省公安廳刑科所所長兼刑偵總隊副總隊長。

而其對外的招商材料，則將王保捷稱爲“核子基因親子鑑定首席技術專家”，姜先華則爲“核子基因司法部CTO”。

之後幾年裡，核子基因以每年成立三到四個檢驗實驗室及司法鑑定實驗室的速度擴張，並在2017年一年一度成立了10所檢驗實驗室及司法鑑定實驗室。截至目前，在對外的宣傳中，核子基因宣稱已取得醫學檢驗所牌照11塊，司法鑑定所牌照20塊。

不過，核子基因的司法鑑定業務卻一言難盡。

首先，成立的首家廣東華曦法醫鑑定所就曾因親子鑑定出錯被媒體曝光。

據深圳衛視都市頻道此前報道，一位男子在廣東華曦法醫鑑定所做了親子鑑定後，檢測結果顯示其與兒子並不是親子關係，於是通過法院對前妻提請訴訟。詭異的是，在後來法院司法鑑定的檢測結果中，卻又顯示這位男子與兒子是親子關係。

同爲該機構，《寧波晚報》在2018年報道，廣東華曦法醫物證司法鑑定所在2015年3月進入寧波後，沒有在寧波備案，也沒有相關的營業執照，卻在網上招攬業務，在海曙友好醫院二樓以診室的標識，違規做隱私親子鑑定甚至是產前親子鑑定。

無獨有偶，另一家與核子基因關係密切的司法鑑定所——廣東華中法醫物證司法鑑定所（下稱“華中司法鑑定所”），也存在多次違規。

華中司法鑑定所成立於2015年，同樣是在對外的招聘信息中，華中司法鑑定所也也稱自己是“由中國醫科大學法醫學院院長、博士生導師及法醫物證學專家王保捷指導下建立”。

工商信息顯示，華中司法鑑定所曾與核子基因合夥成立廣州市華奚醫學檢驗所有限責任公司。同時，華中司法鑑定所的辦公地址，與華奚醫學檢驗所的地址一致。同時，華中司法鑑定所2018年司法鑑定許可證顯示的法定代表人爲紀亮。而核子基因旗下有一“紀亮”，擔任2家全資公司監事。

就是這樣一家與核子基因有着千絲萬縷聯繫的司法鑑定所，在2020年被相關機構通報採樣員送回鑑定機構的血樣非委託本人血樣事件，機構據此作出虛假鑑定並造成了嚴重後果。

今年4月，該所又因存在長期開展親子業務時長期向中介人提供《鑑定委託書》、空白血卡等材料，以支付介紹費的方式招攬業務、未指派鑑定人親自採集血樣，接受中介人員、被鑑定人通過快遞方式提供血樣，構成組織未取得《司法鑑定人執業證》人員司法鑑定業務、支付介紹費等違法情形被罰。

更爲駭人聽聞的是，上述華中司法鑑定所的關聯公司“廣東華醫大司法鑑定中心”，在2020年被曝出“通過調換血樣的方式，將抱養來的孩子鑑定爲親生關係”事件——“司法黃牛”通過調換血樣的方式，幫助原本並無血緣關係的父子，做出“親生關係”的司法鑑定，從而使當事人通過非法途徑抱養的嬰兒被“洗白”身份。廣東華醫大司法鑑定中心因嚴重違反司法鑑定程序，被撤銷登記。

核子基因的另一大主業之一則是天賦基因檢測，但這項業務同樣備受爭議。

清流工作室從核子基因官方網店看到，一項面向幼兒的“先天潛能基於檢測”的業務價格9800元，檢測報告可以分析受檢者的語言能力、邏輯推理能力、先天大腦、學習類型、關鍵學習能力、記憶力、人格特質等，從而爲幼兒提供學習方式方法、興趣班選擇、未來規劃等方面的建議。

另一項“兒童特長能力基因檢測”服務，單項“數學能力基因檢測”價格406元，全面5項價格爲2746元，號稱可以檢測出兒童的特長能力。

不過，比起直營，核子基因的天賦基因檢測業務，更重要的拓客方式是依靠加盟。

2016年，核子基因引入加盟模式，得以快速擴張，合作方式爲代理商負責推廣銷售產品，核子基因負責檢測和售後。據《南方週末》報道，正是加盟模式幫助核子基因快速佔領市場，以平均每年發展500名代理商的速度在全國擴張。

清流工作室從一個核子基因面向早教機構的加盟網頁看到，核子基因聲稱早教機構可以免加盟費、無需經驗即可成爲加盟商，“早教機構通過與核子基因強強聯合，藉助我們強大的基因技術，依託自身的完整課程體系給每個家庭提供更加科學專業的早教課程和個性化培養”。網頁顯示。

不過，至少在目前，天賦基因檢測仍是充滿爭議的一項業務。

中國科學院精準基因組醫學重點實驗室主任曾長青曾表示，天賦基因本身指的一定是特別複雜的基因，叫複雜性狀，比如控制身高的基因有很多，有一些位點會影響身高，但是它的貢獻率可能是很低的，是毫米級的。目前基因檢測主要用於對於疾病的研究，還沒有集中到對於天賦的研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