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索尼,憑什麼罵中國電動車?

出品|虎嗅汽車組

作者|李文博

編輯|周到

頭圖|張博文拍攝

“日本什麼時候才能造出這樣的車?”

“原地掉頭!這是出現在我夢裡的東西。”

“日本不是汽車強國嗎,怎麼現在厲害的車都是中國造的?”

“我們必須要贏。但是拿什麼贏呢?”

當來自中國的汽車公司,剛在 Japan Mobility Show 2023 上,給一衣帶水的日本國民帶來一點小小的東方智能電動科技震撼時,一個日本男人就坐不住了。

在接受《產經新聞》採訪時,他給中國智能電動汽車,下了一個駭人聽聞的定論:

“中國電動車不過是在重新排列智能手機圖標,並沒有什麼技術層面的驚喜。”

而且,在這段無腦噴後,他還補了一刀:“無論外界怎麼看,我都不會收回我的話。”

這位大肆批評中國智能電動車產業的日本男人,叫川西泉(Izumi Kawanishi),是索尼常務董事兼執行副總裁、索尼人工智能機器人業務高級副總裁、索尼本田移動公司代表董事、總裁兼首席運營官。

能大膽發出如此普信的言論,讓人不得不懷疑,索尼是不是沒把川西泉的展商證給辦下來,只在會後用傳真機把 PDF 文檔發給了他的秘書。

因爲,展館內實際正在發生的情景是:

豐田汽車董事長豐田章男在參觀完比亞迪展臺後,面色凝重、憂心忡忡,一言不發地坐着高爾夫球車緩緩離開。

日產汽車總裁兼首席執行官內田誠說自己有“非常強烈的緊迫感”,並且要求公司儘快調整過時、不適合的策略。

豐田汽車現任首席執行官佐藤恆志更是在 15 分鐘的開幕演講中,反覆強調了豐田將擁抱電動車的態度:電動車不僅環保,還能提供駕駛樂趣,也能提供多樣化的體驗,就是未來。

不誇張地說,但凡懂那麼一點造車,並且進館超過十分鐘,都不可能像川西泉這樣對中國電動汽車交出的創新和發展答卷,熟視無睹。

就算摸不透高級駕駛輔助背後的門道,“坦克掉頭”這種直觀粗暴的演示,總能看到吧。

況且,早在 2020 年就公佈了概念車的索尼,過去四年在造車事業上停滯不前、窘態百出,也根本給不了川西泉鼻孔朝天的底氣。

懂一點機器狗,汽車沒上過手

1986 年,在發展高速軌道上一路狂飆的日本初現“泡沫經濟”端倪。在人心惶惶的時代背景下,川西泉加入了索尼。

進入公司的第二年,川西泉被分入一個名叫 “FeliCa” 的項目,這是一個研究採用曼徹斯特編碼系統底座、非接觸式 IC 卡技術量產商業化應用的小組。

聽起來神秘又複雜對吧,其實一點也不。因爲市面上 FeliCa 最常見的使用場景是:交通卡。

FeliCa 是 NFC(Near Field Communicaton),即近場無線通信技術的一項國際標準,在日本國內普及程度非常高。比如 JR 東日本推出的 Suica 卡,關東私營鐵路推出的 PASMO 卡,都是 FeliCa 技術框架下的產物。

對無法克服隱私公開恐懼,但又想享受移動支付便捷性的日本人來說,FeliCa 算是最佳解決方案了。

得益於 FeliCa 中的出色表現,川西泉於 2014 年被內部提拔爲公司高級副總裁,一年後成爲索尼移動通信公司執行副總裁。再一年後,川西泉直接被任命爲負責人工智能機器人業務的高級副總裁。

2017 年,川西泉交出了職業生涯的第二件作品——第六代 Aibo 機器狗。

這是一個消費級人工智能市場內,充滿另類色彩的產品。作爲主打陪伴的治癒系人工智能產品,Aibo 巧妙地避開了 AI 芯片的正面戰場和智能音箱的百團大戰,單靠一個“萌”字,行走江湖。

只看銷量,Aibo 算不上成功,但它卻清晰地展現了索尼在人工智能技術路徑上的思考:情感聯結大於實用功能。

相比生產能幫用戶播放音樂、開關電燈、調節空調溫度的冷冰冰機器,索尼更願意能製造一款讓用戶從內心接納的人工智能產品。

說得再偉大點,索尼希望 Aibo 能成爲你的“生命伴侶”。

事實上,索尼做到了。

2014 年,索尼永久停止了第一代 Aibo 的維修售後服務,這對已經“飼養”了 Aibo 長達十幾年的用戶來說,幾乎宣告了這隻機器狗的死亡。爲了表達哀思,用戶聚合起來,爲 Aibo 舉行集體葬禮,還請來寺廟的高僧,超度這些賽博亡魂。

要知道,在長達百年的汽車發展史中,也只有 2003 年,一羣美國車主爲通用 EV1 電動車舉行過葬禮。

除此之外,絕大多數在地表飛馳的汽車,都扮演着“忠誠的交通工具”這一角色。當車主將這些車送進修理廠報廢后,人和車之間的關係,就戛然而止了。人車關係的重構,直到智能電動時代,才重新進入各大汽車公司的核心任務列表。

如果,此時的索尼和川西泉,能把在人與機器之間深度關係探索上的“遙遙領先”,複用到造車上,或許改變世界汽車工業潮流方向的,就不是特斯拉和埃隆·馬斯克了。

但,這對從沒造過車的川西泉來說,實在是太難了。

三年,造了個寂寞

2020 年,完全沒透露過任何風聲的索尼,突然在北美 CES 展上,發佈了首款純電動概念車型——VISION-S。這款四門轎跑外表看上去平平無奇,但內藏乾坤:

中控直接上三塊貫通式大屏,分別是液晶儀表、多媒體顯示屏和副駕娛樂屏。對,你肯定會第一時間想起直到今天都沒有量產的拜騰。

全車嵌入包括攝像頭、超聲波傳感器、毫米波雷達以及固態激光雷達在內的 33 個傳感器,支持 L2 級駕駛輔助,目標是實現 L4 級。

博世、黑莓、英偉達、高通這樣的頂級供應商就不提了,VISION-S 還將首次搭載索尼車載成像與傳感、AI、通信和雲等多項技術。

舉個例子,索尼會充分利用早已在旗下影像、遊戲中廣泛應用的 HDR 算法,解決車輛在外部光照條件瞬間變化較大場景下的感知難題:通過合成不同曝光條件下的多幀畫面,實現對強光照射下前方陰影區域中細節的識別,完成暗部障礙物的提前感知。

再加上還可以無縫把 PS4 次世代遊戲主機搬進車內,此情此景,誰不想振臂高呼一句:索尼大法好!

不得不承認,在“座艙環境娛樂化”的認知上,2020 年的索尼,領先中國車企,遠不止一個身位。那時的中國智能電動汽車製造商,還在絞盡腦汁把超低像素、全損音質的娛樂內容,搗鼓進車內呢。

此時的川西泉,還提出了一個極具前瞻性的觀點,那就是:未來的汽車將成爲“移動的智能手機”,業務成功的關鍵將不再是硬件,而是軟件。

這個概念就是近兩年,在中國造車圈頻繁被提起的“軟件定義汽車(Software Defined Vehicle)”。

2021 年,索尼宣佈 VISION-S 原型車已經在進行公開道路駕駛測試。按照正常時間線,全世界人民將有極大可能在 2022 年,買到正兒八經的“索尼牌電動小轎車”。

然而,索尼接下來的騷操作,讓全世界人民,驚掉了下巴。

首先,沒有在 2022 年實現 VISION-S 的量產,而是在當年的 CES 展上,帶來了一款全新的純電動 SUV —— VISION-S 02 概念車。

其次,沒有在 VISION-S 02 概念車上展現任何一項前沿新技術,就是把兩年前的 VISION-S 擴了擴大,加了加高,直接擺上展臺。

要知道,這一年的華爲,已經將賽力斯 SF5 改造成問界 M5 ,還順手給所有人上了一課:《科技品牌,如何讓傳統車企遙遙領先》。

好在,這一年的索尼,還算做了一件讓人對“索尼汽車”重燃希望的事,那就是與日本第二大汽車製造商本田成立合資公司。本田負責車輛駕駛性能、製造技術、售後服務;索尼負責娛樂、網絡和移動服務。

簡單總結:本田來“硬”的,索尼吃“軟”飯。

可人們的激情很快被澆個透心涼,因爲合資公司首款車型推出的時間是 2025 年,北美市場的最早交付時間是 2026 年春季。

更離譜的是,這臺名爲 AFEELA 的原型車上,除了過去三年沒變,未來三年也不打算變的三連屏之外,索尼的痕跡已經非常淡了:在系統級芯片上, AFEELA 會採用高通驍龍的 800 TOPS 方案;在座艙娛樂上,AFEELA 會更加仰仗 Epic Games 的能力。

如果說,之前的 VISION-S 還能一定程度上被稱爲是“索尼牌汽車”的話。現在的 AFEELA ,只能被叫作“索尼賦能的智能電動汽車”,畢竟索尼最後對這臺車的最大貢獻,可能就是往車裡塞一臺 PS5 遊戲機。

這就很雙標:同樣都是搞娛樂,中國電動車,就是排列圖標、沒有驚喜;日本電動車就是多樣靈感、引領創新、感動全人類。

而且,倘若拋開 PS5 的吸引力, AFEELA 的產品能力,確實乏善可陳:

在官網上, AFEELA 給出了這臺車的四個高光屬性:

第一,用喜歡的電影、遊戲和設計,來調整前大燈顯示內容、氛圍燈顏色和車機主題皮膚;

第二,在車裡玩 3A 級遊戲大作,看美國大片;

第三,靠近車輛時,車門自動打開,車輛識別身份,進行個性化調整;

第四,全車搭載 45 個傳感器,不出意外能實現 AR 導航(在做了,下次 OTA 就有);

看完 AFEELA 的四個亮點,相信但凡開過中國品牌智能電動車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對川西泉心生憐憫,也能一定程度上對川西泉此前的暴論,產生寬容之情。

畢竟,你不能對一個見識太少的人,要求太多。

外國車企,怎麼老鬧笑話

其實,不止是跨界過的索尼鬧出過“造車主打遊戲廳”這種水土不服的笑話,就算是當代汽車工業的航母級企業——德國大衆,也交付過“造車主打 KTV ” 的史詩級笑話。

故事大概是這樣的:

去年 6 月,時任大衆汽車集團首席執行官赫伯特·迪斯在一次員工講話中,重點提及了一項中國用戶非常喜歡且在意的功能:車載卡拉 OK 。

“他們很需要一邊開車一邊歡唱,並且非常願意爲這個功能掏 200 歐元。”赫伯特·迪斯說。

這個對中國用戶的洞察,讓人連槽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吐:中國電動車用戶,咋就歌癮大發,隨時得在車裡來上一曲?

事後,根據多方信源綜合,還原出的決策脈絡是:一位久居德國狼堡,常年在大衆總部工作的中國員工,跳過上級領導,直接敲開管理層的大門,高聲彙報了 TA 個人對中國電動車用戶功能喜好的觀察:

“他們都特愛唱歌,可太需要車載卡拉 OK 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大衆管理層接受了這位幾乎沒怎麼在國內生活過的中國員工的建議,將“開發車載卡拉 OK ”功能的優先級,提升到了軟件研發的最高序列。

“中國人買電車,必須先唱 K”的刻板印象,直到今年 4 月,大衆管理層包機來中國參加完上海車展,大量深入試駕中國品牌電動車,頻繁接觸中國用戶後,才得以徹底消除。

原來,他們要的不是車載卡拉 OK ,而是車載系統不黑屏。其實對大衆來說,搞卡拉 OK,還簡單點。

無論是移動遊戲廳,還是移動 K 歌房,本質上,都是外國車企對新時代智能電動汽車用戶,尤其是中國用戶的認知,還停留在舊世界傳統燃油車的水平。

原因主要有兩個方面:

第一,中國人看電動車的座標點是互聯網,外國人的座標點是燃油車。

中國人將電動化和智能化劃等號,外國人認爲這不過是一次動力總成的更替,日本人更是還沉浸在對氫能源的無盡臆想中。

這也就造成了電動車語境下的中國與海外,存在着一條非常明顯的代際差,兩者間隔着一整條互聯網的時代鴻溝。

中國人喜歡的電動車,必須有非常強的智能化特性和異常超前的功能,用不用得着再說,先給我裝上:屏幕尺寸要大,攝像頭數量要多,雷達要夠先進,OTA 要夠頻繁,什麼技術在當今世界最領先,最時髦,中國電動車就配什麼。

強調一個:開過了,就回不去。

而外國人喜歡的電動車,嗯,他們根本就不喜歡電動車。

第二,燃油車時代,外國公司霸佔了供應鏈話語權,長期慣性的“吃幹抹淨”,讓他們失去了在新能源時代的研發活力。

這其中要以日本汽車零部件廠商的感受,最爲明顯。

相比燃油車,新能源車,特別是純電車的構造更簡單,零部件數量也從傳統汽車的一萬多個,銳減到三、四千個。這相當於宣判了生產燃油發動機相關零件製造商的死刑,並且是立即執行。

所以,川西泉真的應該儘早動身,到日本十八線小城市岐阜縣瑞浪市的中學體育館,去聽一聽來自日本全國各地頂級汽車工程師,站在大卸八塊的五菱宏光 MINI EV 前,發出的哀嘆:

這玩意,我們咋就造不出來?

在一本十年前的舊書《死於技術:索尼衰亡啓示》裡,立石泰則曾經給出過關於“索尼精神”的具象化表達:

索尼並不會在過去的成功經驗或教訓中尋求“答案”,它總是不斷地在洞悉未來中尋求“答案”。索尼並不是有了市場纔去研發、銷售產品,而是在市場尚未形成時,就去研發能創造市場的產品。

事實上,這不僅是“索尼精神”,更是“日本精神”的提煉。

看看過去那些讓世界人民刮目相看,爭相購買的日本汽車,豐田普銳斯、本田思域,哪一臺不是靠對技術的領悟和掌握,跑在了市場前面。

但如今的日本汽車,無論是索尼這樣的科技公司,還是豐田、本田、日產這樣的傳統汽車公司,趕上時代都踉踉蹌蹌、連滾帶爬,更別提超前、引領時代了。

要知道,造車是靠實力說話的硬科技,老整這些二次元、萌勢力,是永遠不可能迎來“逆轉時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