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隊》的火爆,帶不動特稿IP影視化
「核心提示」
《三大隊》是特稿IP改編成影視作品的一個成功案例。儘管很多特稿文章質量過硬,但因爲過審難、改編難,在影視化的這條道路上並不好走。
上映14天,票房破5億、豆瓣評分7.8,飽滿的故事、良好的口碑、演員們精湛的演技,讓電影《三大隊》在2023年年末電影市場,"戰績"斐然。
電影熱映的同時,劇版《三大隊》也同步在愛奇藝的迷霧劇場上線,開播僅3集就登上愛奇藝熱度榜首。
影劇聯動試圖讓IP效應最大化,而《三大隊》這個IP最初來源於一篇特稿。
2018年,本站旗下的公衆號"人間theLivings"發表了一篇題爲《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後文簡稱《三大隊》)的作品,作者深藍是人間公衆號的簽約作者,曾經作爲一名警察的深藍,將自己身邊人發生的真實故事寫成了特稿。
這篇文章講述了某地公安局三大隊的隊長程兵,辦案過程中意外導致嫌疑人死亡,被判入獄。出獄後,他依然堅持以普通人身份追蹤在逃嫌犯。整個故事跌宕起伏,特別是程兵的堅持令無數網友動容。這篇文章不僅斬獲了2018年本站文學年度點擊冠軍,甚至出現了上萬名網友留言求拍電影的盛況。
這篇《三大隊》的特稿很快就被影視公司買下了版權,影視化就此提上了日程。
從2016年開始,國內出現了一波特稿IP影視化高潮,接連有精品特稿被影視公司買下版權。但許多特稿IP影視化遲遲沒有下文,市場期待的開花結果卻成了鏡花水月。
如今,拆解《三大隊》電影網劇的雙豐收,或許能給特稿IP影視化帶來一些啓示。
01 百萬版權費的刺激
2016年1月,"時尚先生Esquire"發佈了一篇長達1萬7千字的新聞特稿——《太平洋大逃殺親歷者自述》。這篇稿件一經推送便刷爆朋友圈,短時間內微信平臺閱讀量達3000萬+。
如此高的熱度,也讓影視圈嗅到了商機。2個月之後,樂視以超過百萬的價格買下《太平洋大逃殺親歷者自述》的版權,決定多維度開發,其中就包括拍成電影。
時任樂視視頻副總裁何鳳雲認爲,"這樣的話題性、這樣大範圍的傳播和影響,已經爲這篇特稿注入了強烈的IP屬性,它覆蓋人數的量級,已經接近了超級IP《盜墓筆記》。"
百萬版權費直接刺激了新聞特稿行業,影視公司、相關資本關注到了特稿IP影視化這條賽道,"非虛構"寫作和相關機構媒體迎來最熱鬧興奮的時刻,大家在挖掘報道的新聞事實價值外,試圖通過戲劇價值、IP價值爲文字找到新的變現路徑。
彼時,有着"中國非虛構教父"之稱的李海鵬帶領自己組建的"中國特稿夢之隊",與韓寒的亭東文化成立了"ONE實驗室"。本站的"人間theLivings"、騰訊的"穀雨故事"、界面正午、真實故事計劃、三明治等一批新平臺涌現,再加上《南方人物週刊》《智族GQ》《人物》等專注於特稿的老牌媒體,移動互聯網爲主導的新傳播氣候下非虛構項目們開始了新的探索。
這些機構創作的《生死巴丹吉林》《中國版飛越瘋人院:密謀十七年的逃亡》《千夫所指的父親》《黑幫教父最後的敵人》《1986,生死漂流》等一大批特稿先後賣出了影視版權。
但是從後續的影視化落地來看,特稿IP實現類似《三大隊》這樣成功轉化的案例並不多。
"《三大隊》的成功,既是必然也有偶然。"從事多年特稿IP影視化的王凡告訴《豹變》,"必然是因爲這個故事真的特別好,感人也符合社會主流價值觀。偶然是因爲想影視化不容易,既要錢到位、又要改編得好,更得演員、宣發跟得上,《三大隊》無疑這些都具備了,所以成功了。"
故事要好,這無疑已經是特稿追求的底色。《三大隊》之所以能形成爆款,不僅僅涉及到了犯罪、冒險、懸疑等諸多要素,故事精彩的同時符合社會主流價值觀,能最大程度抓住讀者的心,容易讓人產生共情。
事實上,特稿IP影視化在國外已經形成一條成熟的產業鏈。獲得第85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剪輯、最佳改編劇本等3項大獎的電影《逃離德黑蘭》,改編自約瑟瓦·貝爾曼在《連線》雜誌上發表的文章《大逃亡》。
但好的特稿並不等於好的影視作品,從特稿到影視化作品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度。
在王凡看來,那幾年特稿市場火熱,存在一定的虛假繁榮。"中國的特稿IP影視化的熱度,主要還是被這些百萬版權費用給刺激出來的。國外一些特稿和影視間能夠深度互動,顯然目前國內各方面做得遠遠不夠。現在來看很多特稿壓根無法實現影視化。"
02 特稿IP影視化有多難?
儘管《太平洋大逃殺親歷者自述》一文被百萬版權費買下,但影視化道路坎坷,只是在2016年末出了一部廣播劇,電影等影視作品遲遲無法與觀衆見面。
無獨有偶,特稿《中國版飛越瘋人院:密謀十七年的逃亡》在2018年被五星傳奇影業以100萬元價格買下影視改編權,這也是公開的第三個百萬元級別的特稿IP。這部作品後續拍成電影《逃出青春裡》,2022年電影發佈預告片,但此後就再沒消息,遲遲沒有定檔。
這些都是特稿IP影視化的縮影。
"其實特稿IP影視化很難,我覺得最大的困難並不是稿子不好,而在於改編難和過審難。"王凡解釋道,"剛開始都是影視公司覺得我們公司的稿子好,然後主動找到我,商量買版權的事情。但幾輪商談下來也是影視公司最後內部覺得做不成又拒絕買版權了。"
改編難幾乎是所有特稿都會遇到的難題。即使是大獲成功的《三大隊》也繞不開。原著作者深藍在寫程兵隊長追兇的過程中,只用了短短几句話概括。深藍自己回憶道:"當編劇張冀老師問我,程隊長當年是如何獨自找到已經更名換姓、金盆洗手的王二勇時,我只能告訴他,我不知道。"
畢竟程隊長除了案件中的必要關係人外,他不曾向任何人透露過自己追兇的細節。至於他經歷了什麼,這一切就都需要編劇根據現實發揮自己的想象力,使整個故事豐富起來,讓人物形象更加飽滿。
對於編劇來說,更重要的問題是文字語言和影視化語言區別很大,特稿追求真實記錄,影視作品追求戲劇衝突,二者在創作理念上完全不同。此外,如何將一些細節和故事用一種觀衆能夠接受的方式表達出來,這也很考驗編劇的能力。
影視作品,不管是網劇還是電視劇、電影,要想與觀衆見面,最關鍵的一個環節就是過審。但在這方面,由特稿IP改編的影視作品,過審反倒成了一個難題。
王凡公司曾有不少特稿賣了影視版權,其中刑偵類、懸疑類好作品,大多都在過審這個門坎上栽跟頭。
一位影視行業的從業者告訴《豹變》,"刑偵類是個好題材,但其實很多創作者拿捏不好尺度,很容易越線,這樣就無法過審。"
這個尺度到底是什麼,除了監管部門的規定,不同人的理解也不一樣。
"事實上,只有社會話題深入到一定程度,纔有可能寫成特稿。但揭示社會問題的影視作品,本身就是有審查風險。這也決定了,一些敏感類話題的特稿IP影視化,不會太順利。"王凡說道。
由特稿《太平洋大逃殺親歷者自述》改編的電影《海祭》,豆瓣上顯示2030年上映。導演翁子光原定於2016年10月開拍,他曾表示劇本改了10稿,相關公示顯示"修改後同意拍攝",但此後電影信息沒有了下文。
不管是改篇難、還是過審難,對於影視公司來說,最重要的是能夠賺錢。論吸金能力,特稿IP影視化的性價比並不高。
相比之下,男頻女頻網文小說影視化風險更小、成本更低,市場路徑也更成熟。
此外,特稿素材也源於真實事件,在影視化過程中,有些影視公司選擇繞過特稿,直接向事件當事人購買版權,這樣也可以規避掉對非虛構作品再改編可能帶來的版權隱患。而這也成爲特稿IP商業化的障礙。
直接根據公域開放的信息進行影視化,對於影視作品的主創人員來說,施展的空間可能很大,這其中不乏被市場證明了的既賣座又叫好的題材。
《我不是藥神》,以程勇的真實經歷改編,擊中觀衆淚點。《湄公河行動》是從"湄公河大案"改編而來,製作過程中更是得到了公安部的大力支持,因此在很多方面都突破了以往的警匪類電影。例如片中出現的公安部大門、部長辦公室等場景,都是在公安部實景拍攝。
顯然,特稿IP影視化似乎享受不到這些"紅利"。對於影視出品方來說,他們更願意生產一些又賣座、口碑又好的作品。基於特稿而來的影視作品,偏現實主義,成本高、改編過審難度大,這些因素都讓特稿IP影視化顯得有些不受市場歡迎。
03 路在何方?
毫不誇張地說,當年特稿IP賣得多火熱,如今影視化之路就有多慘烈。
ONE實驗室在成立半年後就宣佈解散,給非虛構寫作的商業之路探索打上了大大的問號。在經歷疫情影響、影視寒冬後,非虛構平臺的影視化項目變得更加沉默。其他特稿機構也都在跌跌撞撞尋找着各自新的出路。
"《三大隊》的成功,證明了特稿IP影視化的成功,但並不意味着特稿IP影視化的出路會更好。"在王凡看來,特稿還是有商業價值的,畢竟好的故事,從來不缺少變現渠道。
除了IP影視化這條路,市場上也有人囤特稿的版權。一位從事版權交易的公司負責人阿布告訴《豹變》,自己公司就是專門來收這些特稿和小說的版權,這些版權後期既可以賣給影視公司,也可以選擇出書或者別的變現渠道。
"遇到寫得很棒的特稿和小說就是談收購,比如大劉(劉慈欣)剛開始的時候也不火,後來成名了版權費用自然水漲船高。說白了,我們就是做中間商,但我們會自己去判斷哪些可以買,哪些不可以買。"
特稿IP的商業價值也在付費閱讀、出書、有聲小說等等路徑中,做更多元的探索。
"只要有好內容,就不擔心不賺錢。"王凡說道,"就像《盜墓筆記》這個大IP,做了書、電影、周邊產品甚至還有遊戲。無非是要找到適合自己的商業模式,而特稿剛出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在賣影視版權,這本就是一條窄路。"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