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最有看頭的地方,不花一分錢隨便逛
每次去上海,總感覺這座城市變得飛快。
出差住的酒店訂在長樂路附近,半年前的評論稱酒店斜對面有一溜小吃店,味美又實惠。到酒店一看,對面馬路卻是清一色新砌的圍牆。唯有新拆下來的鋼筋鐵窗還提示着,動遷前這面牆原是成排的早餐店、小酒吧、麪包鋪。如今人去樓空,僅餘下一角廢墟。
△改造前熱鬧的上海長樂路,不少年輕人會選擇價格相對友好的街頭酒館。(圖/視覺中國)
類似的廢墟在靜安也在徐匯,在鬧市裡也在城市邊緣。比起復制粘貼的網紅店,參差百態的廢墟能讓人更快跟這座城市混熟。
回溯城市發展的歷史,廢墟在中國經常被視作“傷疤”或者“城市暗面”。人們對廢墟的態度,要麼有意去迴避,要麼直接視而不見。然而,廢墟卻是城市發展過程中必然的產物。
回看1990—2020年的規劃數據,上海近一半的城市空間已改弦更張。以2021年的數據爲例,上海外環以內存在着超過1000處的廢墟,涵蓋工業廢墟、花園廢墟或舊裡以及舊村。從這個意義來看,上海已經重建,並且還在繼續重建中。
上海就像古希臘神話裡的忒修斯之船,廢墟此起彼伏,不斷重構着這座國際大都市的面孔。結痂的會剝落,修復後等待新生,這恰好說明那是生命體的存在。不去刻意迴避“傷疤”,纔是一種面對城市成長的自信。
△上海歷史城區的廢墟與工地。(圖/受訪者供圖)
當人們摒棄對廢墟的偏見,願意正視廢墟,也許能看見裡面別有洞天。漫遊在拆遷街區裡,總能遇到一兩家營業中的小店,賣着蔬菜水果和日常用品。廢棄的樓梯下可能還有新開墾的菜地和豢養的鴨子。相對平坦空曠的空間,經常會被用作停車場、羽毛球場或者蹦野迪的好去處。
20世紀60年代,巴黎經歷着翻天覆地的改造,城市公共空間陷入商品化和佈景化。爲了保衛多元的巴黎空間,《景觀社會》的作者德波和夥伴踏上一趟充滿想象力和勇氣的旅程。
他們用漫不經心的腳步,重新丈量巴黎,將社區之間的微妙差異印刻在記憶裡;他們忍受着冬夜的疲倦和凌晨的寒冷,等待觀光客和小販散去,用身心去捕捉古老廣場上“枝蔓、混亂、平凡的世界”。迥別於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的軌道式移動,德波把這種城市空間的探索,稱爲“漂移”。
△巴黎,日落時分在廣場上休憩的人們。(圖/圖蟲創意)
對於20世紀熱愛巴黎的青年來說,漂移是一種詩意的生活形式,因爲“也許我們改變不了世界,但可能改變的是我們的小世界” 。在21世紀的上海,也有一羣探索者進入到廢墟里,期望用自己的腳步來拉近自己與城市之間的關係。
同濟大學建築規劃學院教授陳蔚鎮和她工作室的學生在上海街頭漫遊,坐上開往歷史城區的10號線,隨意找一個下站的地點,然後迷失在佈滿歷史偶然性的小徑迷宮。他們遭遇廢墟,也透過廢墟這扇隱秘的窗,爲我們寫下了一部越軌的城市筆記《上海漂移:都市廢墟中的漫遊者與創生者》。
《上海漂移:都市廢墟中的漫遊者與創生者》
陳蔚鎮 著
上海三聯書店
陳蔚鎮並不是一位天然的“廢墟探索愛好者”,然而,上海改變了她。
1990年,陳蔚鎮從外地前往上海唸書。在她的記憶中,30多年前的上海有些髒舊,因爲半個多世紀沒有太多資金投入城市建設,城市風貌能看出這座城市有相當重的揹負。這樣的上海卻給了她很溫暖的感覺,就像王安憶說的有種“毛茸茸的光”。來上海的最初十年,她覺得上海離自己很近。
進入新世紀的上海發展加速,變化快到令人暈眩。作爲一個新移民,她開始對上海產生了一種地方依戀,想挽留住一些自己曾經熟悉的物象,哪怕只是一個很小的地點。
在她的研究中,“廢墟”並不是一開始就冒出來的。作爲教學的一部分,她會組織工作室的年輕人進行都市觀察。大部分時候,只是一羣人遊蕩在街頭,沒有太清晰的目的地,有時會發生一些有趣的插曲,而廢墟中的張園就是一次偶然發現的。
△從張園閣樓天窗裡向外看去,陽光灑在梧桐樹上。(圖/受訪者供圖)
當時鐵門虛掩着,張園的主弄堂裡擺放着很美的繡球花,但是暗淡的室內地上躺着一束褪色的塑料花。建築曾經的生活氣息已經散盡了,建築的軀殼留了下來。
眼前廢墟中的景緻激發了陳蔚鎮無限的好奇:“那些斑駁的牆面將來會被修繕塗抹,變得很高級;窗戶都拆除了,像一個個巨大的眼睛。如果建築也有生命,那一刻你會很恍惚:何爲真實?已逝的歷史是凝聚在無人光顧的廢墟,還是存於博物館中?”
站在改造前的張園,她強烈地感受到:“廢墟是上海這座魔幻之城一個意義深長的存在。它像哆啦A夢的任意門,真的可以帶我們回到過去,也去到未來。”
△廢墟中的張園,支弄與繡球花。(圖/受訪者供圖)
偶遇的廢墟不僅能讓久居上海的人們重獲一種穿越時空的親近感,而且讓初來乍到的人們發現實踐另一種新生活的勇氣。受老師陳鎮蔚的影響,鄭建文也在都市觀察中走進了大大小小的廢墟。2017年,他從深圳來到上海求學。頭兩年,他常去定海橋的棚戶區附近閒逛,也喜歡逛老城廂、虯江路和二手電子市場。
上海市2018年下半年開始舊改加速,2019至2021年期間進入“舊改三年攻堅”階段。從老城廂到楊浦濱江一段,屬於“一江一河”的改造核心區域。閒逛之中,鄭建文迎頭碰上一個空間劇變的時段。“我慢慢感覺到自己去過的一些地方在變成廢墟,之前去的時候還有生活氣息,當後來再路過就變成廢墟了。一些原先珍貴的、有趣的東西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他回憶道。
改造前的定海橋是一片棚戶區。那些特別密集的自建房,最初可追溯到百年前難民涌入上海的歷史。在鄭建文看來,這裡有更多殖民地、社會主義與市場經濟轉型的歷史烙印。
到了21世紀,雖然它看着相當破敗,但是裡面有便宜的住房和新鮮的食物,本來在城市中生存艱難的人得以被包容其中,過着自得其樂的生活。當時定海橋互助社還經常舉辦一些活動,鄭建文也會參與其中。
△定海橋社區裡做晚飯的人。(圖/受訪者供圖)
據澎湃新聞報道,日本社會活動家松本哉在2015年曾來上海做調研,他覺得上海的定海橋和東京的高圓寺很像。在紀錄片《素人之亂》裡,高圓寺周邊有許多古着店、咖啡店等獨立小店,店家和附近學生不斷用新派的方式來反對空間資本化,爭取把街道變成自己的遊樂場。
松本哉把“素人”(日語裡指業餘者)分成3種,分別爲有錢人、一般人(不大有錢的人)和第三類人。第三類人專注於自己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把幸福的感受侷限於金錢話語體系內。在鄭建文看來,定海橋從表象看很像廢墟中的棚戶區,但它實際上是有很多縫隙的環境,給第三類人去實踐自己對生活的另一種理解。
除了愛好都市觀察的師生,還有很多喜歡到廢墟里閒逛的同好。透過一次讀書會,陳鎮蔚接觸到“佛跳牆廢墟探索”豆瓣小組。這個互聯網小組創立於2018年,至今已聚集了國內外成員近4萬人。這些廢墟探索者用照片和文字記錄下廢棄的工廠、學校、古宅、遊樂園、劇院等,足跡主要集中在國內的京津冀、長三角和東三省。
△上海董家渡,一片已被動遷的廢墟。(圖/視覺中國)
在《上海漂移》的寫作過程中,陳蔚鎮和學生們對40位廢墟探索者進行了訪談。她發現,多數探索者起初是出於打卡式的視覺獵奇,後來漸漸更加關心廢墟背後的歷史,注重空間中“人的故事”:
站在廢棄的婚慶公司裡,探索者暢想準新人如何熱切商討婚禮細節;穿越於樓與樓之間,撥開接近腰際的野草,他們切身體會到自然的野蠻;流連在廢棄的學校圖書館,無意中卻看到一場玻璃球映照下的晚霞……
在陳蔚鎮看來,廢墟就像我們小時候的迷宮,沒有導視,路徑不明,植被和構築物的重重遮蔽。廢墟中事物時空信息的模糊和複雜,沒有確鑿答案的歷史情境想象……這一切都令探索者的經歷曲折而豐富。這些個人的探索行爲和記錄,傳遞出渺小的自我與經歷洪流鉅變的城市之間的滿滿張力。
“19世紀末巴黎的遊蕩者、1960年代的情境主義者和1980年代東京的路上觀察者,以及今天佛跳牆豆瓣社羣的小組成員,每個世代,總有這樣一羣人,他們踟躕流連於都市,找尋着‘別樣的大陸’。”她在《上海漂移》一書裡寫道。
陳蔚鎮與她的學生鄭建文,近日接受了新週刊的採訪,聊起廢墟里如何藏着秘密,如何令一座城的集體記憶突如其來地降臨,而我們也得以穿越景象的迷霧,觸碰到網紅濾鏡之外原真的上海。
△陳蔚鎮,同濟大學建築與城市規劃學院教授,研究方向歷史性城市景觀、城市設計。
Q & A
廢墟探索的故事:
找到生活與時間
新週刊:提起“廢墟”,人們常會聯想到殘垣敗瓦、了無生機的畫面,覺得裡面沒有什麼值得看的。你們在廢墟里有什麼神奇的發現嗎?
鄭建文:廢墟並不是一個純粹空無的空間,它裡面其實還有好些生活。去年我曾去正式施工前的楊浦Z村,當時裡面還有幾戶居民。住在裡面的小孩帶我去廢墟里玩,把亂七八糟的石頭想象成了城堡,隨手撿的東西都驚喜得像發現大寶藏。
相較於春遊去迪士尼玩的孩子,他們很驕傲地說:“那有什麼可以玩的?你這個玩過嗎?”其實可能就是塊泥巴地,或是旁邊工人新村拆遷後荒廢的院子。這片小自然在孩子的觸摸中變成一個大世界。
陳蔚鎮:工作室進行都市觀察時,發現過一處“秘密花園”——在寶山中外環之間高境鎮的一個地方。它本是沿街門面房後面,做貨物堆場的三角地,一直非常隱蔽。
2017年徹底廢棄後,又被幾位貨運商改造成了一個“臨時社區”。用簡易集裝箱搭建出小兩層,一個牀鋪的租金每天6元,單獨一個格子間大概是每月400元。
△2017—2020年期間,上海寶山高境鎮臨時集裝箱村落。(圖/受訪者供圖)
這個非正式,甚至是非法的地方卻異常乾淨整潔,“社區”居民連自己的晾衣架、電動車都擺得很整齊。在上海這個有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都市裡,這樣的空間給了人們一點點短暫容身的縫隙,而在此居住的人同樣如此珍視它。在疫情期間的嚴格排查下,這個像野草一樣生長出來的集裝箱小區又重新成爲一個沒有生活、只有草木枯榮的地方。
新週刊:除了市郊的拆遷工地,上海市區裡也有不少城市更新項目在進行中。市區裡有沒有哪個廢墟讓你印象深刻?
陳蔚鎮:復興SOHO附近合肥路的一處歷史街坊也讓我印象深刻,裡面有一幢衡復歷史風貌保護區邊界內的文保建築。第一次去的時候,鏽跡斑斑的鐵門虛掩着,推開是破敗的前院,整個建築像廢墟般寂靜,但裡面仍住着11戶人家。
上海的歷史風貌區劃定是阻擋資本介入再開發的一個很強力的界牆,但也正因爲一界之隔,衰敗頹圮爬滿了這幢歷史建築的外表。相較於高境鎮臨時社區中的生命力,你會覺得這裡纔是徹底被遺忘的廢墟。
△上海街頭的紅磚建築。(圖/unsplash)
新週刊:你在書中引用王澍的話,要從城市“廢墟”中重新找回時間。這跟在博物館、歷史街區裡瞭解城市的過去有何不同?
陳蔚鎮:我喜歡“place”(地方)這個詞。place裡面有靜靜的時間。可能是某種氣味、痕跡或者其他東西,它們整體喚起人們某些記憶,給人一種整體場域的氛圍感覺。而space(空間)就只是最淺表的物理空間,只是靜止的、沒有生命的建築軀殼。
當下大量空間生產都太過追求高效,哪怕是如夢如幻的場景也有它清晰的目的,而無用的空間卻是很寶貴的一個狀態。一個地方的時間價值是否被小心翼翼地尊重,其實每個人都能感知,不管你是遊客還是本地居民。那些修繕過的歷史街區,如果被投射了太多“功利的目光”,就容易過於商品化,可能會遠離之前歷史的原真狀態。
懷舊是一種面對歷史城區“最安全”的情緒。摧毀歷史街區,然後在雲端或者以符號化的方式“懷念”它——這樣的懷舊看似爲了溯歷史之源,實則是缺乏對未來的想象力。這不是真正的地方之愛。
景象之城的上海:
精緻有沒有盡頭?
新週刊:昨天碰到兩個外地朋友,他們專門來上海網紅點打卡。他們尤其喜歡武康路一帶,認爲那邊都是小洋房小商店,精緻有序又出片。如何看待上海成爲網紅打卡地這件事?
陳蔚鎮: 我的一位朋友曾住在離武康大樓特別近的地方。她定居海外多年,去年回來她說自己完全不理解武康大樓現在是怎麼了。因爲之前那就是非常普通、日常的一個地方。裡面住着孫道臨、王文娟這樣的藝術家,他們早晨起來,就在一街之隔的淮海中路1857弄的弄堂裡練練功課。而現在只有在人潮退去的深夜,她才能找到那個依然還在的地方感。
我能給的一點解釋是:鉅變中的都市,一切都在崩解,無論是物理空間還是社會結構。而記憶的汪洋大海中我們總需要一些歷史的礁石,踏着它們,也許我們還能回到往昔。這些歷史的礁石是一個被選擇後留下來的東西,借它去放置我們對這個地方的情感,這就是被鋪陳與排列的歷史。
選擇之前的那幢寂靜中的老洋房可以嗎?我想一定行。我相信在歷史敘事的放大鏡下,一定也有它的動人之處。
△武康大樓。(圖/視覺中國)
鄭建文:在武康路之前,來上海必去打卡的應該是外灘。外灘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集體記憶中地標般的景緻。一江兩岸的當下與歷史形成碰撞,成爲了上海發展溯源最精彩的故事開頭。
我試過帶一些外地朋友去外灘,他們會覺得擠、無聊,而後對上海產生了失望之情。後來路過武康大樓一帶,他們更是完全無感的。所以武康大樓可能是專屬於某些特定審美品位的意象傳播。能去欣賞這樣子的地方,並且覺得它是有趣的,還爭相去打卡,一定是有階層屬性的。
新週刊:爲什麼說“網紅打卡”具有階層屬性?可以描述那是什麼樣的階層嗎?
鄭建文:它可能不是一個非常清晰的以個人財富或資產去論的階層,而大致是共享某種文化品位的羣體。這個羣體在一定程度上擁有閒暇,哪怕具體的文化偏好不同,卻共享相似的文化消費習慣,並通過文化消費來確認自己在參與城市生活。
陳蔚鎮:從今天全球競爭中城市營銷的語境來說,網紅即是地方IP的塑造。就像19世紀初巴黎的拱廊街意象和21世紀上海的石庫門意象。“同一時代的文化意象具有相似性和特定的可辨認性,這些意象總體上構成了這個時代的辯證意象”,這是本雅明很經典的概述。
上海都市意象中總有“摩登、繁華、現代性”這樣的關鍵詞,布爾喬亞式的生活方式依然是今天都市精神中很光亮的一個部分。然而,它可能只是上海都市文化的一個面向,不應該湮沒其他更基底的一些面向。
新週刊:除了精緻摩登之外,上海還有哪些更基底的面向?
陳蔚鎮:外地朋友可以試着從上海的世情小說感受這些基底的面向。比如,王佔黑和張怡微是我很喜歡的、寫上海的作家。他們的小說描寫了許多工人新村或細民的生活。又比如,王安憶寫老城廂的故事《天香》,上海氣韻是“雜在俗世裡的清雅” 裡的。
上海的都市文化只有雅,而缺了俗世,便沒了生氣、不真實。時間必然是粗糙的東西,日常不可能像《小時代》或《繁花》那樣,但日常也絕對不只是匍匐於塵埃。精緻有沒有盡頭?光鮮的永遠有多遠?
△精緻光鮮的上海外灘。(圖/unsplash)
新週刊:生活在城市裡的人們,可以如何豐富上海的城市文化呢?
陳蔚鎮:從歷史性城市景觀的時間層積性角度來說,都市文化需要豐富的異質性。無論是老城廂、提籃橋,還是我所在的五角場,每一個空間片段都有自我個性。它們從建築的樣式到居住的人羣,再到生活樣態都有各不相同。所有空間片段拼貼在一起,纔是真正意義上的、完整的上海。
上海的城市文化也不是某種佔據道德高地的歷史敘事,不是單一話語,它只能是每一個“素民”的切身感知和聲音的累加。
都市中的漂移:
採集現代生活的意義?
新週刊:從現代性的角度來看,你覺得比起伊斯坦布爾或者北京,上海跟巴黎更相似。兩者相似之處在哪裡?
陳蔚鎮:上海常被稱作東方巴黎。無論是作爲19世紀首都的巴黎,還是追逐卓越全球城市夢想的上海,現代性或現代主義進程都給這兩座城市帶來了極大的挑戰。奧斯曼男爵的巴黎大改造令“巴黎的樣子比人心變得還快”,而今天上海外環內大約1000處的廢墟同樣也喻示上海正在重建。
由於一切都變得短暫易逝,巴爾扎克把巴黎稱作“美味的”怪獸,他用一種愛恨交加的態度報道巴黎精神風貌。波德萊爾和本雅明一邊被巴黎的輝煌燈火所誘惑,一邊反思它的墮落與精神空虛。我能感覺到他們既猶疑絕望又無比熱愛巴黎。
新週刊:現代化過程中,巴黎出現過本雅明那樣的漫遊者,又有德波這樣的漂移者。他們在城市裡步行,又不單單是步行。可以介紹這種城市探索的特別之處嗎?
陳蔚鎮:遊蕩者或漫遊者的精神起源於巴黎。到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法國的另一位哲學家德波以“漂移”之旅反抗陷入商品化和景象化的巴黎。這一切都是有內在關聯的。
△巴黎市區。(圖/圖蟲創意)
“漂移”是一種完全不同於經典的旅遊或散步的幽默嬉戲的情境建構行爲。德波他們當年忍受着冬夜的疲倦和寒冷,等待雷阿勒區古老的市集廣場上觀光客和小販散去。他們用身心去捕捉古老廣場上曾經“枝蔓、混亂、平凡的世界”,將空間中微妙的差異印刻在自己的記憶裡。
新週刊:德波的“漂移”和當下年輕人熱衷的city walk之間有關聯嗎?
陳蔚鎮:對於上世紀熱愛巴黎的青年來說,漂移是一種既身陷複雜的都市文化的現代性圖像,又始終保持一種緊張與抗拒的生活方式,因爲“也許我們改變不了世界,但可能改變的是我們的小世界”。
今天的上海也是一個享樂主義的巨大溫牀,充滿消費者的馴化,舒適與物慾的召喚,可愛的無知。人羣的激情如塗滿油的松枝,很容易被點燃。在無力改變的“現實”中,上海也成爲一個非常先鋒和多樣的步行主義實踐場域。
△冬日徐匯濱江的狗狗樂園。(圖/受訪者供圖)
很早上海就有各種好玩的城市探索或漫遊者羣體,他們只是沒有今天city walk這麼出名。而上海不只有梧桐區、石庫門和武康大樓,上海還有無數在空間褶皺裡摺疊着等待發現的地方。
新週刊:如果普通人將漂移作爲一種生活方式,可能從中收穫到什麼?
陳蔚鎮: “漂移”這個詞本身表達了某種漂泊、居無定所、懸浮或無法紮根的現代人的困境。即使今天的上海被景象的迷霧裹縛,但依然是一個很真實的、很迷人的上海。她有相當多的縫隙和褶皺,只不過需要身在其中的人們多花一些心力去抗爭,去遊蕩、漫遊、漂移。真正的都市歷史記憶會打開,熟知的一切會去除景象的面紗。
作爲都市人,應該把城市中一切的感知作爲生活有意義的物料,嘗試從流淌在大街的生活中吸取養料,把握自我的內在經驗世界。要是像蜜蜂採蜜一樣,去採集城市生活中那些“你”以外的時間經驗,也許就可以找到一種獨立於年華流轉之外的真實幸福。
編輯:曾寶氣;校對:遇見;排版:小梨
曉洋
你願意去“漂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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