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論廣場》歐鴻煉堅辭的典範（莊哲銘）

前外交部長歐鴻煉（見圖）10月30日晚間因肝癌病逝，享壽81歲。（本報資料照片）

2021年10月31日半夜，國外友人來問，「傳言歐鴻煉部長走了?」由於先前已知歐部長在9月因病住院，陸續又有人來詢問，令我直覺不妙；至11月1日上午有即時新聞報導，「外交部前部長歐鴻煉病逝，享壽81歲」。真是令人悲痛的訊息。

歐部長民國29年生，一輩子只有一個職業，就是從事外交工作。我比歐部長小20歲，進外交部之後，歐鴻煉對我輩而言，就是一個傳奇人物。他並非出身西班牙文科班，第一次從國外調回來就擔任總統蔣公的西語翻譯；從科長直升副司長，當時中南美司因此同時有2個副司長；第二次外放，他才30餘歲就擔任館長，從此也只擔任過館長；外交部每個職務他都做過，科員、科長、副司長、司長、主任秘書、次長、部長，履歷完整，本身工作能力超強，與人爲善，受人景仰。

外交部長官以嚴厲出名，若能善待部屬、從不動怒，就被稱爲聖人，外交部前輩說部裡有三個聖人，歐部長是其一。可見歐部長待人、處事均有特殊過人之處。

2004年我奉調駐瓜地馬拉大使館，當時歐部長任大使，這是他第二次出使瓜國。我之前未曾和他共事，互不認識，偕家眷搭機抵瓜國機場時，歐大使親自接機，並陪同到住宿旅館，確定旅館狀況後才離開，讓我大感意外和不安。那是我第4個外調職務，過去從未有大使爲同仁接機（當時我還沒聽說過聖人的傳聞）。從此，我有幸和歐部長在瓜國共事4年多，得以近距離認識他。

歐部長天生具有拉丁美洲人的親和力，他又特別努力與瓜國朝野來往，政府官員、政商、新聞界名人都是官邸座上賓，無一不被他的魅力所折服。

歐部長精力充沛，有時中午有餐敘洽公，晚上還經常在官邸宴客，官邸1個星期總有2至3次的宴會，歐夫人採買和準備菜單之忙碌可以想像。但讓人佩服的是，歐部長一餐飯下來，從頭到尾談笑風生，精力充沛，只要參加過他的宴客，就會知道什麼是「賓主盡歡」和「賓至如歸」。歐部長不只善於用簡單的用語精闢分析時事，他講笑話的功夫更是一流，厲害的是，同一個笑話用西班牙文講比國語還傳神，與會的瓜國賓客都笑翻天，非常愉快。

另外，歐部長接待訪賓也很有一套，凡來大使館和他談過話的瓜國各路人馬，都會豎起大拇指，稱讚歐部長了不起，爭當他的好朋友。

有一年立法院質詢駐外館長的官邸使用率，外交部訓令各館查報官邸宴客情形，歐部長指示同仁確實查報。經統計駐外館處的館務日誌，歐部長夫婦1年在官邸宴客超過100次。我和內人常去官邸陪宴，協助接待，也許有人覺得天天吃大餐很幸福，但我們因工作所需，每次吃的菜都差不多，已不覺得佳餚特別好吃。想到歐部長和夫人數年來幾乎吃同一套菜色，還要設法讓客人盡興，每次都愉悅地把自己盤子內的菜吃完，如此用心，令人佩服。

歐部長兩度駐使瓜國，經歷瓜國軍政府、游擊隊簽訂和平協定和轉移民主政權的過程。因此，他對瓜國政情掌握度非常高，瞭解瓜國主導外交政策的重要人物是誰，他們又會受哪些人影響。

2007年中美洲哥斯大黎加與中共建交，與我國斷交，當年瓜國接着舉行大選，傳聞很多，聲勢最高的總統候選人金主和策士以事關未來兩國邦交爲由，透過管道要求見歐部長，雙方約在官邸見面，我奉派陪見。來訪的客人寒暄幾句後，直接了當舉哥斯大黎加爲例說，中共方面已有接觸和承諾，他們在決定之前，想聽聽我們這邊願意承諾什麼。

歐部長和這位總統候選人早有直接聯繫管道且非常暢通，並不擔心，但在哥國斷交的陰影下，仍非常謹慎。聽他們說完話後，歐部長表示，中國大陸地大人多是事實，不過，他們有150餘個邦交國，多一個瓜地馬拉對他們意義何在?陸方現在願意承諾，主要的目的是臺灣，而非瓜地馬拉，一旦瓜國和我國斷交，瓜國對中國大陸還有什麼價值? 反觀，瓜國和中華民國友好邦交長達數十年，我國一向重視珍惜瓜國邦誼，並真誠合作。因此，什麼是明智的選擇，瓜國應該很清楚。

歐部長的邏輯論述簡單明瞭，訪賓當時立即表示認同。從這個例子，不難了解爲何他擔任外交部長後，認真推動兩岸「外交休兵」的理念，並認爲對我們有利。

外交部的同仁聊天時偶而談到歐部長，說他官運亨通，搭直升機。有一次我跟他提起，歐部長表示自己確實運氣不錯，受長官賞識提拔，但他從基層開始，每個職務都經歷過，所以他搭的是每層樓都停的電梯，不是直升機。

另外，也曾有同事說歐只擔任過館長，似乎不能體恤館員的辛苦。我有一次聽歐部長閒談第一次擔任館長的經驗。

歐說很多人羨慕他30幾歲就當館長，但很少人知道那是一個「一人館」。也就是說，他除了辦理政務外，其他所有大小事，包括總務、會計、領務、僑務和電務都要他自己一個人做。他說最苦的是電務，當時是手譯密碼，收發機密電報要花好幾個小時，而白天要處理館內大小事，電務只能晚上做，一做就是做到半夜。

歐部長身爲高階公務員的風範，在他最後一個職務上充分展現。2009年八八風災，時任政務次長的夏立言因爲其他單位的不負責任而承擔責任請辭。當時歐部長正在歐洲出差併爲此提前返國。經過1個禮拜的考慮，歐說：「夏立言是我請來的，豈有政務次長請辭，部長續任的道理？?他離職而我續任，我還能做人嗎?」因此他堅持請辭負責。

文天祥的《正氣歌》說「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歐部長，我們懷念您，歐夫人請保重!（作者爲前駐尼加拉瓜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