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怎樣重塑大腦
張 雨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還未完全穿透窗簾,許多人已不自覺地摸向枕邊的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應用推送、信息通知像無形的手,將人拽入一個永不停歇的信息漩渦。《放不下的手機:你的失控,來自被重裝的大腦》(卡爾.D.馬爾奇著,舍其譯;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像一面鏡子,折射出信息時代人們的焦慮。在科技的浪潮中,大腦正悄然經歷一場無聲的“重裝”,而我們可能對此渾然不覺。
書中開篇便拋出一個意料之外的觀點:放不下手機,並非因爲意志薄弱,而是大腦的獎賞系統已被悄然“劫持”。每一條新消息的提示音、每一個社交平臺的點贊,都刺激着多巴胺的分泌。這種神經遞質本是人類進化中用於獎勵“覓食”等生存行爲的機制,如今卻被無限滾動的信息流“挪用”爲即時滿足的工具。大腦如同一臺被植入新程序的機器,原本用於維繫生存的“快樂按鈕”,如今成了信息操控注意力的開關。更值得警惕的是,這種高頻刺激正在改變大腦的結構。長期依賴手機的人,其負責決策、自控和專注力的區域前額葉皮層功能逐漸衰退,而掌管即時反應的邊緣系統則愈發活躍。於是,我們越難自控,越容易陷入“刷手機—短暫愉悅—空虛—繼續刷手機”的惡性循環。作者將這一過程稱爲“大腦的重裝”,而重裝後的系統,已經偏離了人類進化的原始設定。
在討論社交媒體時,作者肯定了數字連接帶來的便利,卻也揭示了其背後的矛盾。我們可能一邊在朋友圈收穫數百點贊,一邊在現實中與親友相對無言。神經科學研究顯示,點贊帶來的快感與社會紐帶所需的深層情感滿足,激活的是同一片腦區。當淺層互動取代了面對面的交流,大腦逐漸將“被關注”等同於“被愛”,而人類與生俱來的共情能力卻日漸鈍化。這種異化在青少年羣體中尤爲明顯。書中描述了一個典型場景:一羣孩子圍坐在一起,卻各自低頭刷手機,彷彿置身同一空間的陌生人。作者將這種現象稱爲“羣體性孤獨”。科技讓我們前所未有地“相連”,卻也前所未有地“疏離”。與此同時,這種疏離往往被包裝成“自由選擇”:我們以爲自己掌控着手機,實則是手機塑造了我們的社交模式。
作爲精神科醫生,作者保持着科學家的冷靜與人文學者的溫情。書中提出實用的技巧和方法,沒有徹底拋棄科技,而是倡導對大腦的“再教育”。例如,設定數字齋戒日,重建線下社交儀式,培養閱讀、手工等深度專注的愛好,以此逐步修復被過度刺激的神經迴路。作者建議父母要與孩子“共同觀看”電子產品而不是“放任觀看”,家長可以與孩子一起討論電子產品中的內容,使其成爲親子互動的美好時光。因爲人類終究是需要真實觸碰、眼神交匯與情感共鳴的,科技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本書猶如一劑清醒劑,讓人不得不直面一個事實:我們與科技的關係,已經超越了工具使用的範疇。正如書中所言:“大腦的重裝尚未完成,我們仍有機會選擇保留哪些程序,又該卸載哪些代碼。”在這場無聲的鬥爭中,每一次放下手機的瞬間,都是對自我意識的微小勝利。
(作者單位:中國傳媒大學人文學院)
《 人民日報 》( 2025年02月28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