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它是近年最佳國產片之一,沒啥問題

賽人

《羅曼蒂克消亡史》的核心是葛優,這不是北京人葛優第一次擔綱上海題材的電影。

曾經,葛優之於《半生緣》,就像章子怡之於《紫蝴蝶》《茉莉花開》、袁泉之於《上海紀事》《上海倫巴》、鍾欣潼之於《王牌》(一部極富特色的諜戰片),這些影視劇都有着關乎舊上海的、心思和形式各異的浪奔、浪流。

葛優在《半生緣》中

上海在這些影像裡,常常是摩登的、一不小心就騰達起來又在眨眼間迅即折墮下去的。同時,也是「罪」與「醉」不斷交響的近現代中國的變奏曲,是屬於流氓者、無產者、革命者的天堂或地獄。

現在這些人,又齊聚於這部叫《羅曼蒂克消亡史》的影片中。

程耳的這部作品,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張徹的《大上海1937》和麥氏兄弟監製、潘文傑執導的《上海皇帝》。這兩部由港人制作的海上紀事,都涉及上海青幫大亨張嘯林被保鏢暗殺一事。《羅曼蒂克消亡史》的核心情節也是如此。稍對上海逸聞略知一二的人,都能很輕鬆地將片中人與歷史的真相逐一對號入座。

《大上海1937》(1986)

《上海皇帝》(1992)

想來程耳對《上海皇帝》一定有所觀摩,呂良偉在《上海皇帝》中出演的陸雲生,明眼人一看就知對應的是海上聞人杜月笙。《羅曼蒂克消亡史》中的葛優,也暗合這位聞名遐邇的青幫大亨,巧的是,也姓陸。

葛優

《上海皇帝》中陸雲生的紅顏知己,由劉嘉玲出演的紅塵中人名叫老六,章子怡在片中出演的那個來者不拒的小明星也叫做老六。巧的是,這兩位佳麗都很「不幸」地遭受過花樣繁多的性侵。

劉嘉玲飾演的老六

章子怡飾演的老六

關於舊上海的頹靡,有一部特別花心思的是陳凱歌的《風月》。張國榮那易於消逝的俊美與那要死不活的情節走向,真乃絕配也。

《風月》(1996)

但《羅曼蒂克消亡史》仍是近幾年中國電影當中,有着恰如其分的性趣味的,有趣的電影。這個大都會,太容易把我們的慾望蒸發掉。

有必要再說一下《上海皇帝》,它夾藏了港人大限迫近之時的聽天由命,而所言及的命題,無非是翻雲覆雨之流終被更大的風雨所侵蝕的,頗爲無奈之現實。

也是所有舊上海梟雄片中篇幅最長,格局最大的影片,可惜噱頭常常淹沒了念頭、奇觀動不動就蓋過了景觀。

淺野忠信

《羅曼蒂克消亡史》也有這層意思,只是更浩渺,更難以被觀者體察。葛優和淺野忠信像硬幣的兩面,謹守原則的,從心所欲的,都一樣要被更宏大的歷史所掩埋。

而葛優表演的日常化和特有的謹慎,也讓整部影片獲得一種極難得的疏離感。再怎麼珍惜你所擁有的,它都將次第繽紛地離你而去。

一個非常有趣的事實是,在中國電影勃興之時,也就是1949年之前的中國電影,幾乎不去涉獵外灘風雲的龍蛇爭鋒。當時的在場者和親歷者,都忘了去述說他們曾耳聞目睹的人間傳奇。

中國的老電影,很大程度上,是「去傳奇化」的。還需說明的是,中國電影除了一些反映頂尖政治人物的時代曲之外,他們的視野,一般放諸到中下層。

新興的白領和沉入底層的蟻民,是那時候的電影人最爲熱衷的表現對象,也由此拉開了在意識上並非完全衝突的兩個陣營。而對上流社會的描寫,則相當惜墨。

也許在這一百多年裡,國人所迎來的千年未有之變局,已讓過往的達人貴人在一次次非此即彼的洗牌中,面目全非,且身價長期處在不停的置換當中。而自電視劇《上海灘》所掀起的種種發跡史,表面上滿足了升斗小民意欲雞犬升天的願望,同時也流露出創作者今朝有酒今朝醉式的及時行樂。

電視劇《上海灘》(1980)

關於舊上海的所謂風物雜談,有兩個人物是隔幾年就要在熒屏和銀幕上亮亮相。一個是許文強(周潤發、張國榮、黃曉明均有過出演),還有一個是馬永貞(陳觀泰、金城武、伍允龍都出演過)。

講的都是外來者在這個移民城市裡,是如何因大展拳腳而被接納,但最終還是與這個大都會格格不入並喋血街頭的。

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商業電影濫觴之時,就涌現出不少膽大心細且能不斷榨取自身各方面潛質的闖入者,曾經的文藝青年賈宏聲長期扮演過此類形象。

有必要提一下古龍,他惟一的一部現代幫派小說《絕不低頭》,曾兩次搬上銀幕,分別是香港導演華山執導的《絕不低頭》。

國內這一版其實更精良一些,由第五代導演江海洋執導,更名爲《一無所有》,袁苑奉獻出他目前最好的表演。講的也是鄉鎮青年在適應城市時,所必須付出的慘烈代價。

《絕不回頭》(1977)

對於普通觀衆,他們欣喜於他們的殺伐決斷、更欽羨於他們的搖身一變,而並不關注他們的落落寡歡,包括得志後的悵惘。他們所心繫的儼然是他們受歡迎的一面,彷彿只要你膽略兼備,有手段有手腕,上海這個冒險家的樂園就能任你予取予奪。這也是中國式的成功學在今天仍能大行其道的內因之一,命運的改寫彷彿由你的意志來決定,「你行你就能上」。

王傳君和杜江

大部分反映舊上海的行幫電影,都能給你提供這種似有還無的幻覺。《羅曼蒂克消亡史》顯然志不在此,但在王傳君和杜江飾演的兩個從鄉下來的馬仔身上,多少流露出,上海這個大都會所具有的令人振奮的可能性,起碼你可以在血雨腥風中完成你的成人禮,摘掉你處男的臭帽子。

按影片的說法:你沒有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