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論壇》習近平的國際民主話語爭奪戰(宋國誠)

中共中央12日舉行新聞發佈會,說明十九屆六中全會成果與通過的決議。圖爲11日,六中全會於北京舉行,中共總書記習近平(中)、大陸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右三)等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在主席臺上。(新華社)

2019年11月2日,中共總書記習近平在上海考察時首次提出「全過程民主」的概念,2021年7月1日,在中共建黨100週年大會上二度提起,2021年10月13日,習近平在北京中央人大工作會議上,第三次提起這個政治學理上不說罕見、而是從未聽聞的「全過程人民民主」;隨後,中共黨媒和學界開始鋪天蓋地的闡釋和宣傳,有人甚至把「全過程民主」堆高至「爲人類政治文明進步作出充滿中國智慧的貢獻」的歷史高度。一時之間,所謂「全過程民主」成爲定義中國社會主義政治體制的定音之錘。

中國也有中國自己的民主?

依據《新華網》的表述,習近平關於「全過程民主」的講話,是一份「充滿馬克思主義真理力量的綱領性文獻」,指出「全過程民主」具有鮮明特色和顯著優勢,包括「不僅有完整的制度程式,而且有完整的參與實踐」,「實現了過程民主和成果民主、程式民主和實質民主、直接民主和間接民主、人民民主和國家意志相統一,是全鏈條、全方位、全覆蓋的民主,是最廣泛、最真實、最管用的社會主義民主」;習近平還特別強調,中共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實現中國「全過程民主」的重要制度載體,習近平說道:「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符合我國國情和實際、體現社會主義國家性質、保證人民當家作主、保障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好制度,是我們黨領導人民在人類政治制度史上的偉大創造,是在我國政治發展史乃至世界政治發展史上具有重大意義的全新政治制度」 。

在人大工作會議上,習近平還對西方民主提出了批評:「如果人民只有在投票時被喚醒、投票後就進入休眠期,只有競選時聆聽天花亂墜的口號、競選後就毫無發言權,只有拉票時受寵、選舉後就被冷落,這樣的民主不是真正的民主」 ,雖然習近平忽略了民主制度中「罷免權」的行使,但對民主選舉的批評也算直中要害。然而,西方民主的缺陷並不能反證「全過程民主」的優越性。

習近平在上海考察時還指出:「所有重大的立法決策都是依照程序、經過民主醞釀、通過科學決策、民主決策產生的」,這番話,相當籠統和抽象,既沒有解釋何謂「民主醞釀」?也沒有說明運用什麼方法進行科學決策?在一黨專政、媒體壟斷、網路監控之下,民主是否講得通?稍懂民主ABC的人可謂不言自明;一言以蔽之,所謂「全過程民主」就是「順我者過程內,逆我者過程外」;一個通過體制(人大)將自己定爲無任期限制的國家領導人,宣稱自身的體制是人類政治制度史上的偉大創造,無論如何,難以服衆。

重要的是,所謂中國人熟知的含沙射影、話中有話,習近平提出「全過程民主」的背後動機與言外之意,在於如下兩句話:「一個國家是不是民主,應該由這個國家的人民來評判,而不應該由外部少數人指手畫腳來評判」,意指中國是否民主應由中國人自己來判斷,「用單一的尺規衡量世界豐富多彩的政治制度,用單調的眼光審視人類五彩繽紛的政治文明,本身就是不民主的」,這句話是說世界上的民主制度各有各樣。所謂「外部少數人」就是指西方的領袖和政要,所謂「單一尺規」就是指西方民主制度,所以習近平大言指出,西方有西方的民主,中國也不遑多讓,中國也有中國的民主。顯然,習近平旨在指控西方國家對中國「非民主」的批評與指責,試圖舉起「中國式民主」來抗衡西方,目的在爭奪全球民主價值的話語權。

爭奪民主的國際話語權

以工農兵教育出身的習近平,其所閱讀的知識材料,不外黨教條、毛澤東思想或粗淺的馬克思主義,不論其文化水平的高低,在習近平的口中,少有聽聞對西方國家的尊重與稱讚,反倒是與俄羅斯、古巴、委內瑞拉、緬甸、北韓、阿富汗等等獨裁政權稱兄道弟。習近平對「西方」的認識基本上是偏狹的、片面的,其所認識的「西方」依然停留在19世紀「帝國主義列強」的認知框架內,在其所有的文件和講話中,「西方」一詞幾乎等同於「霸權」、「帝國主義」、「境外敵對勢力」、「資產階級」、「辱華」……等等,換言之,習近平的思維中,應該鮮少認識西方民主的優越性,但可確認習近平始終認定西方從未對中國友善,換言之,西方(實際上,「西方」這個地理區域已不限於西歐和北美)是阻礙中國發展的敵人。

近年來,中共開始向國際社會推動所謂「中國話語權」,試圖塑造一個與大國地位相適應的國際話語體系,所謂「話語」(discourse)本是西方現代文化的概念,提出「中國話語權」是中國試圖「借鑑西方而反制西方」的國際宣傳戰略。中共體認到,隨着經濟實力與文化自信的增長,中國的話語權並未同步提升,有關中國話語的生產、建構與傳播,依然由西方媒體主導,中國總是處於「失語捱罵」的狀態;在國際輿論的激烈競爭中,中國時常處於有理說不出、說了傳不開,正面傳播少、負面被誇大的境地;即使隨着國力增強,在新興的國際課題如環境保護、網絡規則、公民社會、全球治理、區域安全等,中國也缺乏議題設定的能力。

對於中國在國際話語權競爭中的失語和失利,中國向來歸咎於西方社會,包括西方國家官方話語的排擠與打壓、西方媒體的歪曲與污衊、發展中國家的猜疑與不信任,乃至西方文化霸權的宰制。然而,在一個與西方爲敵的體制下,如何向西方進行具說服力、感染力與滲透力的話語傳播?試問,向西方宣傳馬克思主義和個人崇拜,西方會買單嗎?向西方宣傳「黨媒姓黨」,西方會心嚮往之嗎?反過來說,在「戰狼外交」與「外交報復」的一再衝擊之下,除了「流氓國家」之外,國際社會向來把中國視爲好鬥、不友善、不信任、難以合作對話的國家,在這種「敵意形象互動」的狀態下,西方國家又何以接納中國這種「黨八股」的話語體系?

「全過程民主」:一個吹破的牛皮

中共推動中國話語權的戰略,本身就是一個悖論。首先,國際話語權是依據認同原則而自然成形,而非官方意識形態的刻意宣傳;之所以自然形成是因爲國際話語權與國家形象密切相關,話語權的形成在於獲取信任進而收攬世界人心,既非階級鬥爭,也非東西對抗。中共經常指控西方總是帶着有色眼鏡看待中國,但中共不也是戴着更深色的眼鏡看待西方?當這副眼鏡充滿敵意與對抗之時,中共就無法深入西方社會的歷史與文化脈絡,無法進行文化解碼和跨際融合,無法掌握國際主流語言和敘事語境,無法貼近西方社會的偏好與口味。如果中共依然以洗腦內部人民的方式試圖洗腦西方社會,其效果只是適得其反。

其次,話語權的提升與一國的內政也是息息相關。中共試圖積極介入國際話語場域的爭奪,摘除西方的有色眼鏡,翻轉西方媒體扭曲的鏡頭,還原西方一個真實的中國。然而,一個真實的中國中共自身尚且不願公開透明,乃至對於危機事件或政治抗議採取封鎖新聞、掩蓋真相、打擊異己的作法,一如在「新冠肺炎」爆發於武漢之時,中共壓制吹哨人、拖延真相、掩蓋疫情等等,那又如何「還原西方一個真實的中國」?所謂「內政不修,外舉事不濟」(《管子・大匡》),若中共自身都不願面對自身的真相,西方又如何認識真實的中國?

西方學界向來以「威權民主」、「開明專制」等名詞來界定中國的政治體制,這已是相當溫和與友善,但顯然中共並不喜歡;如今提出的「全過程民主」,不僅在英語辭典中遍尋不着,中文字典也查無此字,政治學教科書更是前所未聞。「全過程民主」若純屬中國製造的政治土產,併爲中國人專屬專用,外人確實不必指手畫腳,但若試圖以之對抗西方民主體制,認爲藉此可以提升中國的國際話語權,乃至妄稱「全過程民主」優於西方民主,是人類政治制度史上的偉大發明,那就是吹破牛皮、自曝其短。換言之,「全過程民主」若是拿來內部洗腦,那是中國人自己的事,若是對外爭奪話語權,那就是對中共自身制度軟肋的欲蓋彌彰,畫虎不成反類犬。(作者爲國立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研究員)

(本專欄作者觀點不代表論壇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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