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人在大陸》疫情下的四川大學交換之旅

鹹粥在武侯祠的紅牆前打卡。(作者提供)

和鹹粥初見的夜晚,也是我作爲交換生在臺北的最後一夜,彼時還未曾想過這段日子會成爲滿懷憧憬的陸生之後難以觸及的時光。

2019年,鹹粥正在臺灣政治大學讀二年級,她報名擔任了下學期赴臺交換陸生的學伴,分配給她的同學來自四川大學。鹹粥非常熱心地同她線上聯絡,介紹學校的相關信息,還在Facebook社團裡發帖詢問有沒有即將離開的交換生願意將閒置物品轉售給她。

由此,鹹粥找到了當時正在政大交換的川大陸生——小陳和我。那時,我們的交換之旅已近結束,小陳正好看到鹹粥的帖子,和我說可以把帶不走的生活用品留給那位同學。我們三個就這樣認識了。

在臺灣的最後一天,鹹粥陪我們將行李從政大的山上搬到山下她的宿舍,大家吃着臭臭鍋,介紹彼此,交換微信,閒侃兩岸異同,展望新一年的生活。

次日,我和小陳乘上了飛離島嶼的班機。

十幾天後,疫情時代在苦痛的混亂與嘶鳴中拉開序幕,人們無奈地習慣着相隔與困守。

兩岸間的交流活動停擺,鹹粥期待與之相見的學伴無法成行。

►►►爲什麼要在這個時間選擇交換?

2020年,鹹粥決定成爲一名赴大陸交換的臺生,她努力準備起了甄試,目的地是川大。做出這個決定,鹹粥最直接的想法和大多數交換生一樣——爲了拓展視野、增廣見聞。相同的語言,不同的環境,對岸的大陸也在她的好奇心上激起了漣漪。鹹粥還想到了那位未曾謀面的學伴,「既然她不能來,我就去找她啊。」

鹹粥很感謝家人對她這個決定的鼎力支持,她記得爸媽說過,在最後一年不用爲生活憂心的大學時光裡,一定要把握機會出去看看。鹹粥也苦惱於不斐的防疫費用,父母則勸慰她無需擔心,就放心地去交換吧。

疫情誠然是兩岸交換的阻力,但交換本身卻仍充滿魅力。當大陸的項目持續擱淺,臺生成爲當下兩岸交換活動的唯一紐帶。鹹粥身邊有朋友因爲疫情退卻,但也有人願意因交換而延畢。鹹粥說,政大一學期前才重啓交換項目,21年秋赴陸交換的只有9名同學,但現在逐漸增多,22年秋季項目有約20名學生成功申請。「大陸交換項目在我們學校蠻受歡迎的,每學期參加甄試、成功去交換的人數在所有交換項目中數一數二」,鹹粥介紹道。

2021年5月,臺灣疫情形式嚴峻。鹹粥認爲,相比之下,當時大陸的防疫形勢令人放心。對於即將啓程的交換學期,鹹粥很樂觀,並且充滿勇氣。8月,鹹粥着陸在雙流機場。她先在成都市內度過了14天的隔離期,然後又在川大校內隔離了7天。

初到食辣文化源遠流長的成都,鹹粥感慨,「隔離期間每餐都至少兩樣菜是辣的,我很不能吃辣,幸好後來我跟飯店人員說要改不辣的,他們給我特製了清淡的菜色。」

在接近一個月的隔離期內,鹹粥說除了每天上下午進行鼻咽核酸檢測,打開門拿三餐之外,就是在房間裡自己找事做來充實生活。「在這段期間裡要找到目標,然後安排好時間,更重要的是要自律,纔不會虛度光陰。隔離期間哪裡都不能去,反而給我一個專心致志的環境。在這裡我堅持每天做運動、每天早睡早起、每天讀書,好久沒有這麼規律生活了。」

那段時間,鹹粥開始啓用微信朋友圈更新自己的隔離日常。看到她的動態,我爲之一驚,也是在那時才恍然意識到鹹粥已經來到了成都。於是,自臺北別後時隔一年半,我們倆又重新恢復了聯絡。

鹹粥在2021年9月8日從防疫賓館出關,正式開始了川大交換旅程,我卻已從川大畢業,剛剛成爲另一所學校的研一新生。我們仍然相隔兩地。

►►►蹉跎已久,終相見

「2021年9月8日,我深深記得那一天,因爲那天發生太多事了,過程跌宕起伏,至今我仍歷歷在目。」鹹粥事後再同我講起出關當天發生的種種,仍能詳述到一分一時。

從校內賓館結束隔離,鹹粥想着,在第一天一定要儘快辦理手機卡和銀行卡,「要不然寸步難行」。

好不容易辦完手機卡,已近中午,川大望江校區建設銀行前面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鹹粥揹着大揹包,拉着行李箱,默默走到隊伍最後。兩位工作人員看到鹹粥,熱忱地詢問她吃飯了沒,要不要先放一放行李箱?鹹粥其實還餓着,只跟他們說吃過了。鹹粥的學院在較遠的江安校區,沉重的行李只能隨身帶着走,而令她非常感動的是,工作人員說,「你可以把行李箱放我們的桌椅旁邊,我們幫你看守着。」

一個多小時,業務窗口終於輪到了鹹粥,但她卻被告知因爲沒有「納稅人識別號」,不能辦理開戶。鹹粥當場愣住,手足無措。在其他同學的建議下,鹹粥打通稅務局的電話進行詢問,結論是她必須跑一趟稅務局。

鹹粥人生地不熟,心灰意冷,好在當下遇到其他交換生作伴,一起打車前往,可到場卻發現令人哭笑不得的「大烏龍」——稅務局在幾天前搬走了。鹹粥又匆匆忙忙搭地鐵去新址,終於在稅務局下班時間前抵達,拿到了自己的「納稅人識別號」。

夜色降臨,鹹粥到達川大江安校區,和偌大的校園襯比,勞碌一天的她很是辛酸。

「天色一片漆黑,今天完成許多事情的我無比疲倦,拖着行李箱、揹着大揹包,我站在原地一臉茫然,感到無比淒涼。」

還記得之前預備要去政大交換但終未成行的那位同學嗎?

鹹粥說:

「聽到我抵達江安了,她就決定先來接我,以免我一個人拎着行李找路不方便。她從宿舍出發,和我共享了位置。無奈路癡的我依照地圖反而離她越來越遠,就停在人行道中央不動了,由她來找我。如果這是動漫,那我的身後一定是秋風蕭瑟。

突然我的眼中出現一個人,正是她!我們終於見面了!

我很感謝她特地趕來接我,她很熱情地說想要讓我有賓至如歸的感受,讓我知道四川大學很歡迎我的到來,我熱淚盈眶,那天的疲倦與驚慌彷彿都隨風消散。」

除了這位蹉跎已久終相見的學伴外,鹹粥還收穫了兩個學伴——一位是學校安排的正式學伴,一位是鹹粥參與導生制度意外收穫的朋友。

川大安排的正式學伴張同學特意帶鹹粥騎共享單車環繞校園。鹹粥說,「我原本騎車歪歪斜斜很不平衡,她教我怎樣調整座椅高度。她將路上看到的建築一一介紹給我,幸好有她,讓初來乍到的我對於校園以及交通路線更加了解。」

川大的選課流程與政大不同,鹹粥聽說「搶課」會很緊張,幸好有朋友們相助,解答了她的困惑。

「導生朋友特地截圖給我,一步一步告訴我如何進行選課。我想到之後來川大交換的同學們可能也對此有疑問,所以就彙整了這些信息分享給他們」,鹹粥如是說。

正如鹹粥當初熱心地幫助陸生一般,同學們也都對她很友善,熱心地幫助鹹粥解決困難,一同出行,一起讀書,互相詢問解答着彼此對於兩岸的疑惑與好奇。

►►►仍有遺憾,仍懷期待

在很多人眼裡,鹹粥的交換是一場時代突圍。

鹹粥也很慶幸自己沒有因爲疫情的艱難而放棄交換,「至今仍不敢相信我居然有勇氣去交換,也慶幸我有踏出第一步,才能結交這麼多朋友,得到許多美好的收穫。」

時間太短,離別很難,在成都的日子眨眼匆匆,多事未竟。交換期間,川大封校許久,鹹粥說她還沒有嚐到麻辣烤魚的滋味,還沒有一覽九寨溝和稻城亞丁的風光,就要步履不停地離開了。

而原本定於在年初學期結束後返程,但那時雙北的防疫旅館都已滿員,鹹粥無奈只能提前一個月結束自己的交換旅程。

離開之前,鹹粥特地準備了卡片和小禮物給她的室友和學伴。有朋友雖然考試在即,但爲了歡送鹹粥還是特意挪出一個晚上與她聚餐。

鹹粥登上離川飛機那天,我問她要了一張照片,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自欺欺人地幻想我們於這短暫匆忙的數月中會了面。

回到臺灣後,鹹粥成爲政大的準畢業生,日常除了上課,還要承接律師考試的壓力,爲不久後邁入社會披荊斬棘而做準備。

鹹粥參與了政大舉辦的經驗分享會,將自己的交換心得悉數寫下,向之後赴陸交換的臺生提供諮詢。她說,「一定不虛此行!」

我一直覺得,交換這件事爲很多陸生開啓了一扇異常明媚的窗子,通向萬種可能,但是疫情又使之驟然關合。

鹹粥安慰我說,「來大陸之後認識許多人,聊了天,我也想了很多,不管生活怎麼樣,我們都要往前進。世界不美好,我們就努力讓它變得美好,至少讓自己的生活開心一點。當然有夢就去追!路上有荊棘也不要放棄。」

我感動於她的突圍,這也成了我在這個時代中繼續等待的動力。

我們約定之後的相聚,我去臺灣見她,她來大陸找我。

可是「之後」究竟有多久,這個問題沒有回聲。

重要的是,她說,「我們都要好好生活。」

(文/Maddie)

(本文來源:「柚子鋪聊臺灣」公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