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賺不賠已成過去時，價格戰下豪車經銷商頻現經營困難

“10月8號定的車，10月21號全款付清，10月31號提車時，沒給合格證，因爲全權委託上牌事宜，當時也沒懷疑。11月12號這家店就關閉了，店裡的車一夜之間不翼而飛。”在天津永濠奧達汽車銷售服務有限公司（下稱“永濠奧達”）購車後，劉風卻沒有按時提到自己心儀的愛車。

永濠奧達隸屬於天津永濠集團，是天津規模最大的奧迪4S店，成立於2009年，註冊資本3000萬元，總投資達1.75億元。該店建築面積有18000平方米，銷售展廳3000平方米。永濠集團成立20多年，擁有近400名員工。除了奧迪外，永濠集團旗下另外兩家4s店紅旗和東風本田也一同暴雷。

劉風告訴記者，這家4S店是天津規模最大的奧迪4S店，幾乎沒人想到會關閉。

當前與劉風情況相似的車主達上千人，其中奧迪車主已達近300人。大部分車主是因爲六年免費基礎保養、儲值金等權益蒙受損失；部分消費者還因爲交錢後無法提車或者沒有獲得車輛合格證無法上牌。

11月17日，天津永濠集團在一份官方聲明中表示，近些年，新能源汽車的迅猛崛起，致使油車市場環境逐年嚴峻，競爭態勢加劇，油車面臨的挑戰越發艱鉅，雖然我們的日子也過得緊巴巴，但也尚且能夠維持。近期，公司遭遇了合作多年的某銀行突然抽回貸款的嚴重衝擊，資金鍊因此斷裂，並由此引發了一系列連鎖反應。其中包括因資金短缺不能墊付贖證資金導致不能按時向客戶交付車輛、不能足額支付2024年8月至10月的員工工資、相關返利被暫停發放等。

由於暴雷消息傳出，幾天前，紅旗、東風本田4S店上演了“搶車大戰”，原因是大量車主看到奧迪4S店展廳車輛被銀行拖走的消息後，擔心紅旗和東風本田4S店會出現類似情況從而無法保全財產，最終車主權益無法得到保障。一名車主告訴記者，爲了防止車輛被拖走，車主連夜在紅旗4S店門口攔截車輛。

永濠集團在聲明稱，關於車輛轉移的情況，奧迪展廳的車輛轉移系因某銀行誤信不實信息，將公司從銀行融資但尚未對外銷售的車輛全部拉走，截至目前，奧迪客戶不存在支付了購車款卻未能提車的情形；紅旗小部分車輛確實經我公司允許於11月9日被銀行拉走，但大部分車輛均留存在庫房中；東風本田車輛系銀行單方面採取行動拖走轉移，第一時間作出了報警處理，以期最大限度保障客戶的利益。

昔日，豪華車品牌的高溢價讓經銷商們賺得盆滿鉢滿，而取得豪華品牌授權也是無數經銷商投資人的夢想。

但隨着中國車市的格局變化，代理豪華品牌銷售不再“穩賺不賠”，近期，今年來還有多個豪華品牌4S店接連暴雷。另一方面，部分豪華品牌經銷商正積極轉向新興的中國新能源汽車品牌。在寶馬全球首家5S店關門停業、天津最大奧迪4S店人去樓空的同期，中升集團拿下50家華爲鴻蒙智行授權，旗下部分豪華品牌直接轉爲問界。

豪華品牌經銷商們的轉變和浮沉，不僅折射出豪華車經銷商面臨的經營困境，也反映了當前汽車行業格局的真實變化。

突然關門

“永濠奧迪、永濠紅旗車主有購車、保養等維權問題，請到中北鎮信訪辦。”在保安亭上張貼着這樣的通知單，而店內已經人去樓空，門店大門緊閉，展廳內沒有展車，十分空蕩。門店的保安仍在值守，對發放拖欠的薪資抱有希望。

記者瞭解到，近幾日，陸續有車主到信訪辦進行登記，但當前尚未得到解決方案。在信訪辦的辦公桌上，有三張桌籤，分別爲奧迪一組登記處、奧迪二組登記處和紅旗登記處。

雖然永濠集團官方聲明中稱，奧迪客戶不存在支付了購車款卻未能提車的情形，但仍有車主對記者表示：“羣裡有車主付款後未能提車。”

多數員工採用了集體仲裁的方式維護自身利益。

“集團出現的都是連鎖問題，最大的店奧迪不行了，其他品牌4S店也會受牽連。”永濠集團一名員工王顯對記者表示。

永濠奧達資金出現問題早有端倪，6月份時工資發放遲緩，當時就有員工選擇了離職。今年7月份，有車主在購車時發現提車流程較爲緩慢，合格證走流程需要長達一個月的時間。

“今年6月份時，集團發放工資就比較難了，開始延遲發放，六七月份時工資直接打了八折。8月和9月沒有發放績效工資，10月全月工資都沒發，到了11月直接通知解除勞動合同。”王顯對記者表示，由於此前公司也出現過以各種由頭剋扣員工工資的情況，這次拖欠工資也沒有多想，沒有預料到會關門停業，直到11月14日，員工才收到了公司發送的一份停業通知。

王顯提供的停業通知顯示：近期，因整個銀行業對車貸業務風險評估的調整導致合作多年的銀行突然抽回對公司的大部分貸款，公司的資金鍊斷裂難以維繫繼續經營。鑑於此，公司不得不做出艱難決定，即自 2024年 11月14日起，公司將正式停業，公司與您的勞動關係也於 2024年11月14日終止。針對目前還未足額發放的 8、9、10月部分勞動報酬，公司正在積極進行籌措、以期儘快作出相關安排。所有員工的社會保險已經繳納至2024年10月。

除了永濠奧迪外，最近全國多地傳出了汽車4S店關門跑路的消息。10月23日，寶馬全球首家5S店北京星德寶汽車銷售服務有限公司已經閉店停業，類似的情況還出現在福州中寶寶馬4S店等。

頭部豪華車經銷商不再穩賺不賠

乘聯會數據顯示，今年1月-9月，豪華品牌累計銷量爲199.8萬輛，同比下滑8.5%。同時，汽車行業的價格戰波及豪華車領域。

今年上半年，寶馬、奔馳等主機廠通過多種方式給經銷商發放大額補貼，經銷商爲了實現銷量目標轉頭又把部分補貼投入價格戰，使得一線豪華品牌產品終端價格前所未有地“低廉”，這導致不少經營豪華品牌的門店出現了虧損的情況。

中國汽車流通協會會長沈進軍今年6月份在第十六屆中國汽車藍皮書論壇上就表示，豪華品牌經銷商開始出現大面積虧損。

“價格戰非常卷，一輛經銷商在銀行融資40萬元的奧迪車，賣的時候只有32萬到35萬元的水平，每輛車進銷差達5萬到8萬元，廠家給的返利又存在一定的滯後性。”某汽車銷售公司管理層人士張剛告訴記者，在虧錢賣車的情況，4S店通常會通過售後、廠家返點等方式來實現盈利。

同時，主機廠會給經銷商設定多種商務政策，包括銷售返利、金融貼息、月度促銷、季度促銷等，根據不同經銷商的情況，政策有所差異。主機廠的目的是完成銷售公司的任務，讓經銷商批售更多的車輛。而主機廠的政策誘惑下，部分經銷商批售更多的車輛，超越了市場上的需求，這一定程度上進一步惡化了經銷商的運營情況。

“比如，在原本批發價格上，一輛車再給經銷商優惠5000元～8000元，給予月度和季度促銷政策，在返利空間上進一步惠及經銷商。在這樣的誘惑下，一些經銷商批售了更多車輛。”張剛給記者舉了一個例子，按照市場需求和經銷商的經營狀況，本來一個月批售任務爲150輛，但廠家通過拋出有利性政策可以讓經銷商批售200輛車甚至更多。

市場競爭激烈，需求遠超過了供給，即能夠在購車價格和利潤上有競爭優勢，但供需失衡嚴重的情況下，超配車輛的經銷商也難以消化過高的庫存。並且經銷商高價進車、低價賣車已經成爲常態，新車價格倒掛現象今年在豪華品牌中尤爲明顯，這對於經銷商的盈利水平帶來了更大的挑戰。由於價格戰，雖然廠家給出返點補貼等，但仍不足以維持經銷商的盈虧平衡。

與此同時，在汽車流通領域，經銷商通常通過融資方式採購車輛。

汽車經銷商和主機廠、銀行通常會簽訂兩方或三方協議，經銷商在銀行開立保證金賬戶，銀行對經銷商提供預付款融資，用於經銷商向主機廠採購車輛，主機廠向經銷商發車時，合格證在銀行留存，當經銷商售出車輛時再將車款償還並贖回汽車合格證。

但在車市內卷當中，經銷商的盈利水平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其資金流轉速度放緩，部分經銷商爲了給銀行還錢，需要向民間借貸進行週轉，資金成本逐步升高，並最終導致資金鍊斷裂。

中國汽車流通協會副秘書長郎學紅告訴記者：記者“今年經銷商面臨的經營風險非常大，資金流動性緊張。外部環境來看，二季度以來整體經濟下行，流通行業市場需求疲軟，經銷商不得不低價促銷。而豪華品牌需要的資金量更大，流動性資金緊張問題更爲突出。由於豪華品牌資金的槓桿率高於整個行業，而金融是嫌貧愛富的，豪華品牌獲得的金融機構的資金相對充裕，這使得部分投資人利用資金充裕的優勢進行不當投資。另一方面，今年豪華車價格倒掛的現象比較突出，經銷商處於赤字經營的狀態，而價格倒掛根本原因是市場供需失衡。由於豪華品牌槓桿率高，一旦銀行政策收緊，資金流動性緊張加劇的問題出現，豪華品牌經銷商的風險就會更重。”

銀行爲何抽貸

“近期跑路的4S店集中在豪華品牌上，但絕大多數經銷商的倒閉不是店面的經營問題，更多的是由於企業集團的不當投資和盲目擴張。”朗學紅對記者表示，經銷商跑路仍是個別現象。

“經銷商的風險集中在兩塊，一是品牌端是否可持續盈利非常關鍵，經銷商能夠持續盈利情況下，貸款可回收性以及續貸的可能性會大大增加；二是與經銷商主體運營有關，經銷商在大流通領域是安全的，但這是一個高資金週轉的行業，資金很容易外溢，如果資金沒有封閉在本身業務上，流到了其他行業或者過度擴張，開了更多的4S店，這種情況下資金週轉就會出現問題，特別是短貸長用，期限上的錯配會帶來非常致命的問題。在選擇經銷商時優先品牌，品牌商能夠跟可持續經營相匹配，同時優選經營主體，如果是一個純粹的經銷商集團，大概率會加強合作。”招商銀行總行汽車與出行行業戰略客戶部經理鄭海洋在2024汽車金融產業峰會上表示。

記者通過採訪瞭解到，以燃油車業務爲主的經銷商，其售後業務能夠帶來可觀的利潤，但是一些經銷商仍然無法覆蓋高額的融資成本。一家長期經營的老店至少有3000名售後保客，按照一箇中檔的合資品牌來算，每個人能夠貢獻1500元的售後業務，一個月售後產值大約爲450萬元，純利潤至少爲90萬元，如果算上事故車，利潤會更高，一年售後利潤爲千萬元。而一家開業三五年的店面，售後產值每個月做到200萬以上，即便銷售新車虧錢，綜合年底廠家返利，售後業務也足夠養活一家店。

“經銷商集團通過三五年的貸款去投資一個長達10年甚至15年纔會收回成本的生意，在一個快速發展的汽車市場中可以完成投融資的利息。車市進入2018年後開始緩慢增長，但一些經銷商在當時樂觀地預估了汽車市場的發展，現在汽車增長速度下降，一些經銷商集團的燃油車品牌過剩，新能源品牌不足，造成了盈利下降，金融成本過高，最終出現資金鍊斷裂。”汽車行業專家安陽此前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出現資金斷裂的根本原因在於短貸長投，這將導致爆雷事件未來三年內持續發生，或者賣一部分店求生存也將成爲常見的現象。

今年7月份，全國最大汽車經銷商集團廣匯汽車退市，隨後在全國範圍內又出現了一些4S店暴雷事件，此類事件的出現使金融機構調整了對經銷商的風險評級。郎學紅表示，9月份就有經銷商反映，銀行在一定程度上收緊了信貸，有些經銷商貸不到款不能提車，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9月末銷售旺季車輛的供給。

不過，王顯認爲，銀行抽貸不是突然的，不會有銀行突然進行抽貸，背後的原因爲公司（永濠集團）經營策略出現了失誤。“4S店只要按照節奏走，不抽走太多錢，不至於倒閉。”

中國汽車流通協會副會長王都在2024汽車金融產業峰會上表示，中國汽車流通行業已經進入結構調整的深水區。當下傳統主機廠和經銷商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市場風險正在擡頭，經銷商已出現全行業的大面積虧損，出現“失血”行爲，這可能就會出現個別經銷商退出，進而導致金融機構對經銷商的抽貸停貸。王都認爲，經銷商“失血”有其自身的經營問題，但從根本上還是要調整廠商和經銷商的關係，主機廠要避免將庫存壓力過度轉移給經銷商，價格戰背後的原因是產銷嚴重失衡問題。

“抽貸行爲可能會使一些經營比較良好的企業無法持續經營，當前國家強有力地刺激消費政策下，希望金融機構能夠賦能，如果進行收縮，以舊換新等政策不能得以充分釋放。”郎學紅表示，呼籲金融機構能夠正確對待個別經銷商的經營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