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咖啡

回憶留聲 ⊙圖/黛安

在他離開後,我纔開始學喝西西里咖啡──把黑咖啡加上雪碧和檸檬汁,從超商那兒流行來的名稱。他的品味,本就普普,原本只喝現磨咖啡豆的我,卻一邊嘲笑着一邊被感染了。

還在一起時,爲了他的喜歡,我是成箱地囤了瓶裝咖啡,以致把自己慣喝的豆子都擺到長了黃麴毒素。這西西里,原本只是看他喝,咕嚕咕嚕多爽颯似地,我也對了杯喝喝看~還真不錯呢!尤其在飯後,被咖啡沖淡了甜味的雪碧,夥同清爽的檸檬把氣衝上腦門,頓時解了飽足的油膩感,忍不住要「啊~!」地嘆出聲來。

就這樣我不自覺地慣着他,從西西里,到追劇。他總是挑些男俊女美的肥皂劇,看不到半集就睡着,想跟他討論劇情時,叫都叫不醒。要等到他被尿意逼醒時,他纔會在上完廁所回座後,得意地笑稱:「又被我睡了好幾個女明星!」反正只是耍耍嘴皮,我也會配合著笑兩聲,表示讚賞他的幽默。

爲什麼我願意慣着他呢?他說來我這裡,就是他最最放鬆紓壓的時刻。這話讓我聽着很放心,覺得他沒我不行。能夠讓自己的男人敞開來信任,我想,正是我無可取代的保證了吧?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相處的大部分時間,不是我無奈地看着他的睡相,吞回和他聊一半的天,就是我看着電視睡着後再醒來,發現他已把劇情獨自看了老遠。我以爲,這樣也算是種平實穩妥的關係了吧?雖然不是我所希望的那樣,但是女人最大的滿足,不就是看着她的男人滿足?

但他連出門吃頓飯都懶!「我覺得沒有哪個餐廳比家裡舒服。」這話聽起來還蠻舒服的。他接着誇:「妳隨便煮個面,都比外面餐廳好吃。」心甘情願地,只要他來,我就當個忙碌的煮飯婆。但他老是吃飽找個劇開始看就睡着,等我換下那身油煙味的衣服到他身邊,他也感覺不到。於是,我開始像個怨婦,男人就躺在身邊,卻不會動。

有一次,電視劇中對話實在絕妙!我硬是把他搖醒,重述情節跟他分享,他配合地模糊一笑,又睡着;我再度搖醒他,要他看回放,他有點惱地說:「有病啊?」就翻身不再理我。忽然,我覺得自己正在過着70歲時才該過的生活。於是我穿了外套,賭氣打算自己出去玩一玩。走到樓下院子,我後悔着爲什麼不順便把垃圾拿下來丟?旋即嘲笑自己~都要出去玩了,還想什麼垃圾?但一走出社區大門就看見豆漿店,夜晚冒着熱氣的米漿,他可喜歡的哪!不覺買了兩份,就喜孜孜往回走,要去跟他獻寶。被叫醒喝熱米漿,他笑得跟孩子一樣開心,我也就跟着開心了。

還有一次,我去燒個開水回來,已接不上劇情,就問他剛纔演了什麼?沒想到他一邊打着手機上的電動遊戲,一邊敷衍我兩句。我惱了,就嚷嚷:「你根本沒在看嘛!劇也是你選的,開着讓它演你又不看,光打你的電動,你什麼都不在乎是不是?」當然我想罵的是他不在乎我,但是他還真是不在乎我呢!手機遊戲打到竟微笑着!我就索性把電視關了,他才說:「有啊!我有在看啊!」但眼睛和手卻離不開手機。

我常思索着該用什麼理由叫他離開?「女人也要有自己的生活」那套我當然懂!但他在的時候,若是我想和朋友出去,或是自己去做點什麼,他肯定不答應。他會面無表情地搖搖頭,表示不準,然後什麼也不說。這樣一來,好像我若離開就將破壞他整個的休閒時段,也好像我準備把他丟着餓死不管......所以,我又只好留下來伺候他。任何時候朋友找我去任何活動,他向來都沒興趣參加,還是祭出那句:「外面哪有家裡好?」有時候我很想叫他離開,因爲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但是看他那麼無辜地坐在那兒等着吃我煮的東西,也實在不忍心開口趕他走。

所以一直在他身邊寂寞着的我,到底應該怎麼和他分手呢?

他沒做錯什麼,甚至我連吵架都是在唱獨角戲,面對不回嘴的他,我就像個無理取鬧的潑婦。他不會和我計較,只要我停止,就又開心等待着吃我煮的東西。等我在餐後,爲他調一杯西西里咖啡。在我的標準裡,西西里咖啡並不是真正的咖啡,太過簡單隨意不講究,就像他這個情人,也不算是個真正的情人。

後來有一天,他就忽然走了,路過被大樓剝落的磁磚砸到。這又是個什麼樣的死法?也真太不講究…..在他走後,我才發現一個人煮什麼都吃不完,連咖啡也是,所以我就開始對了他的西西里來喝;但是喝着西西里想一個人追劇,卻又發現以前都是他負責選劇,我根本不知道該看什麼…..還有生活中許多瑣事,我竟然從來沒有自己做過!例如要到某地的捷運換乘方式,以前只要照着他幫我查好的步驟就行,但現在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以前所有電器的使用說明書只要丟給他,我就只等着怪他看太慢才搞定;以前受傷生病都只要打電話叫他來,以前只要外出他總叫我回到家報平安還被我嫌囉唆…..而現在,我自由了,卻只能天天喝着西西里咖啡,來想念他的一切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