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哥一塊表,讓家長掏空一個億
宋楠最近有個煩惱:上四年級的女兒童童馬上期末考試了,女兒要求如果期末成績好,一定要給她買小天才最新款的電話手錶Z10作獎勵。宋楠隨口答應了。
可以話一出,她有點後悔。沒有一個當媽的不希望孩子期末考出好成績,但是用小天才當獎品,宋楠的心情有點複雜。
這款最新上市的小天才電話手錶售價高達2299元,價格相當於一款性能還不錯的手機。拋開價格問題,女兒童童對正在使用的小天才手錶Z8到了癡迷的程度,這已經讓宋楠防不勝防,還要再買z10“引狼入室”嗎?宋楠很糾結。
童童正在使用的小天才Z8,是爺爺奶奶送給孫女的生日禮物。
宋楠有些許無奈,老人家寵孩子,哪家廣告打得最猛、哪款最貴最火,他們就給孩子買哪款。
之所以給孩子買電話手錶,就是因爲全家對孩子的安全格外重視。童童從出生就沒有離開過家長的視線,不會走路的時候抱着;會跑跑跳跳後每次出門旅行,宋楠都要給孩子繫上兒童防走失繩;隨着年齡增長,孩子的活動範圍變大,能定位的手環、手錶就成了必不可少的工具。
在使用小天才手錶之前,童童也用過其他品牌的電話手錶。能定位,能打電話,宋楠認爲對於家長來說,功能完全夠用了。
但說不得不說,剛用小天才的時候宋楠自己都覺得這玩意兒高級又新鮮。
就拿定位來說,小天才不光可以定位水平的位置,還定位縱向的樓層高低;不光能定位,小天才還能瞭解孩子的運動狀態,是靜止、是跑步、騎自行車還是乘車都一目瞭然。
一看到孩子騎着自行車到了小區的九層,宋楠就知道女兒這是去鄰居好朋友家玩了。
小天才還能定位家長和孩子距離有多少遠。想到孩子身邊,可以跳轉到地圖app,直接導航路線。不僅如此,宋楠還能看到孩子一天的活動軌跡。她也時不時感嘆,我閨女這一天天的可挺忙啊。
宋楠發現孩子上補習班的時候,小天才尤其有用。補習班離家有一段距離,平時都是孩子爸爸接送,宋楠要給孩子爸爸打電話確認離家多遠,再開始準備晚飯,而孩子爸爸經常聽不到電話。有了小天才,她再也不用打電話問孩子到哪了,一看手機就知道。這讓她給孩子準備晚飯的時間都能很精準卡點。
有一次,女兒的小天才忘在了爸爸的車裡,宋楠就這樣毫不費力地監控了老公一天的行蹤。宋楠開玩笑地說,她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讓宋楠覺得更神奇的是,手錶還能隨時檢測孩子的心情、心率和體溫。
而且她發現這個心情檢測還蠻有規律的:孩子一出去玩就是大笑的表情,顯示非常開心;一上課就是心情一般。宋楠的好奇心也來了,她自己戴上手錶想測一測心情,結果顯示不出來。宋楠感嘆,果然成年人的情緒很複雜,心思很難猜啊。
不過小天才也有鬧烏龍的時候。有一回爸爸帶着童童去環球影城玩,宋楠一直收到小天才手機app發來的孩子體溫過高的報警提示。宋楠馬上給爸爸打電話,讓他確認孩子是不是發燒了,爸爸說沒事,可是小天才還是不斷髮出報警,宋楠擔心爸爸粗心沒有發覺孩子生病,就趕緊叫他們回家。回家後,宋楠連忙拿出體溫計給孩子測量了體溫,其實孩子並沒有發熱。
宋楠說,可見她對小天才的信任,甚至都超過了孩子爸爸。
因爲她在手機上,能隨時設置孩子的手錶是否啓用。比如孩子上課的時候,就可以給孩子的手錶禁用。孩子在加好友的時候,最終的審覈也在家長手機上。包括孩子在用小天才掃描付款時,家長的手機端也都有顯示。
宋楠一直覺得小天才功能強大又安全,不會出什麼問題。直到有一天她在半夜發現女兒躲在被窩裡偷偷玩手錶。
讓宋楠心儀的是小天才的強大功能,而如今吐槽的是,這功能未免太過強大了吧。
宋楠還記得兩年前,女兒是小區孩子們中最先擁有小天才Z8的,一時間閨女成了孩子中的焦點。
家長最在意的定位、檢測心情能等功能,孩子根本不關心。他們覺得Z8最炫最酷的就是能把錶盤立起來拍照。
就這麼一個立錶盤的小動作,已經饞哭小區80%的小孩了。更要命的是,小天才只能和相同品牌的手錶碰一碰加好友。用華爲,小米手錶的小孩只能幹瞅着。
“你不能說孩子們攀比愛虛榮。但是能和這樣炫酷手錶的小夥伴加好友,哪個小孩不想呢”。
沒多久,女兒童童的閨蜜,還有班級裡經常一起玩小夥伴都把自己的手錶換成了小天才Z8。
宋楠還特地去網上看過小天才的銷量,真的是遙遙領先。
雖然經常用手機上的小天才app監控女兒的位置,宋楠卻很少翻看孩子的手錶。最大的原因就是:“手錶屏幕太小了,平時用大屏手機習慣了,看這麼小的屏幕太費勁”。
因爲抓包女兒半夜玩手錶,宋楠才仔仔細細了把女兒的手錶檢查了一番。這一看,小天才手錶真是“別有洞天”。
本站雲音樂、喜馬拉雅、支付寶……各種大人手機上的app,小天才幾乎一樣不落。
宋楠曾看見女兒用手錶聽音樂,聽故事。當時宋楠覺得,至少電話手錶上沒有短視頻,孩子不至於刷短視頻刷到停不下來。
可是越瞭解小天才,宋楠就發現自己想簡單了。小天才的吸引孩子的不僅僅是這些app,還有它自帶的“玩法兒”。
宋楠發現,讓女兒最欲罷不能就是小天才內置的積分體系。積分就像是小天才世界裡的貨幣。用積分可以幹好多事兒:購買漂亮的錶盤、買虛擬人物的服裝、裝備、提升賬號等級,積分甚至還能在小天才好友中流通。
而獲得積分的方式,大致可以分爲運動、社交、簽到。
宋楠發現女兒每次出門運動必戴小天才,一是要和好友們比步數,另外就是要積分。後來她發現,女兒不出門的時候還會把小天才栓在家裡的小狗身上,以此積累步數。
這也可見靠運動還是很費體力的。相比之下,打卡積分可容易多了。每天只要擺弄一下手錶,就有固定的積分。如果還能玩一玩系統自帶的遊戲積分就更多了。哪個小孩不喜歡玩遊戲呢。
宋楠說,她並不是“控制狂”型的家長。這個手機橫行的年代,孩子也免不了接觸電子產品。積個分、玩個遊戲,她都能接受。但是小天才裡的“微聊”,讓她覺得事情正在“失控”。
你可以把微聊看成大人手機的微信。微聊裡也有類似微信的朋友圈,叫好友圈。
孩子們也和大人一樣,在好友圈裡發一些記錄日常生活的內容。但宋楠發現,除了“致敬”微信的朋友圈、語音聊天等功能之外。
微聊還有一個微信沒有的功能,主頁點贊。這個功能也是最讓女兒着迷的。
點贊數越多,代表這個小朋友越火,越受歡迎。如果點贊數要是能達到上萬,這位小朋友就是一名小天才圈紅人了。那可比抖音、快手等網紅們更能享受到小朋友們的崇拜。爲了集贊,童童不僅多加好友,也加了各種羣聊,然後和陌生人互加好友,甚至將個人信息公開發布到好友圈裡。
而且這個令小朋友們着迷的社交圈兒,只能在小天才手錶上玩到。
漏洞出在了宋楠手機上的小天才app並不能監管到女兒手錶上的微聊。除非她也去買一個小天才和孩子互加好友。
而那天半夜孩子偷偷玩手錶,正是在微聊裡聊天。宋楠發現時,女兒才說,她不認識這個好友,只是從很多羣裡隨意加的。而這個陌生人,一直在問女兒年紀,家庭住址,每天上下學時間。宋楠警惕起來,連忙刪除手錶裡的陌生人。
宋楠現在覺得,手錶只要買基礎款就行了。畢竟不能指望手錶廠家對孩子負責,要確保孩子的安全,只能靠家長自己警惕。
對小天才感情更復雜的是李嘉明。工作中,李嘉明是某國產手機的產品經理,他能理解小天才的所有“花招兒”;但是在家裡,他是9歲男孩鵬鵬的父親,他的兒子也被小天才深深吸引。
鵬鵬是小天才的忠實粉絲,同樣是在爺爺奶奶那得到了最新款手錶。但是每次去商場經過小天才實體店時,鵬鵬還會過去看看手錶的款式型號,確認自己的手錶是最新款。然後再向店員打聽打聽Z11什麼時候會出來。
說起手錶的功能,鵬鵬如數家珍,他對手錶的瞭解甚至比銷售員更加熟練。
看到兒子的狀態,李嘉明總能想起自己對小霸王遊戲機“上癮”的童年。
小天才是步步高公司的旗下產品,而步步高的老闆段永平就是那個給李嘉明這批80後製造了小霸王遊戲機的人。李嘉明感慨,怎麼父子兩代在同一個老闆這裡“跌跟頭”呢。
說到段永平,早在80年代他的企業就依靠給任天堂的紅白機貼牌代工盈利,90年代又基於原本的代工生產線打造出“小霸王”遊戲機。
遊戲最能吸引小孩,但是家長卻是最反對的。小霸王搞出了一個吸引中國家庭的方法:把遊戲機包裝成學習機。
90年代,一臺電腦要上萬元,妥妥是奢侈品。沒有幾個孩子能有用電腦學習的條件。但是小霸王學習機只要幾百元,能學習打字,還能背單詞。
李嘉明到現在都記得,當時的廣告是成龍做的,天天在電視上播放。成龍的形象正直健康,名字還有“望子成龍”的含義。小霸王瞬間火遍大江南北,銷售火爆。
李嘉明也是在那時候擁有了自己的小霸王。當然,當年他用學習機主要是爲了打遊戲。因爲學習機插上游戲卡就能玩遊戲。當時的學習機上,坦克大戰特別火,他總是能一玩玩一個下午。看到家長來了,切成學習模式,家長走了,切成遊戲模式。
學習功能讓家長放心,而內核是擊中孩子愛玩的特性。按照這個邏輯,步步高做出了不少成功的產品。
90年代,復讀機開始流行,有資料顯示2000年時候,步步高復讀機已經賣出每年800萬臺的銷量。
步步高復讀機廣告
在李嘉明看來,和小天才手錶一樣,步步高點讀機也沒有什麼科技含量。
據說復讀機是一位教授在做研究時要自學一門外語,順帶手在卡帶式錄音機的基礎上,加了一個設置,可以錄下一段音頻反覆播放,而不用倒帶。於是就可以反覆聽同一段,這就是復讀機。
一些孩子買復讀機是爲了學外語,但是更多孩子買的原因是——聽歌。因爲當時索尼Walkman隨身聽太過昂貴。很多人買不起,要家長給孩子掏錢聽音樂,八成會拒絕。但是說用來聽英語,那就算拿捏住了家長的軟肋,畢竟再窮不能窮孩子的教育。
步步高點讀機廣告
再後來就有了“哪裡不會點哪裡”的步步高點讀機,以及現在的小天才電話手錶。
其實電話手錶品牌種類很多。
早在2013年,360就推出了“兒童安全衛士”,可以GPS實時定位小孩位置,如果超出安全區域,則會向家長手機發出提醒。之後華爲的兒童電話手錶,小米的米兔電話手錶等等,都能滿足家長定位孩子的需求。
但唯一的問題是,這些品牌的手錶沒有擊中小孩們“愛不釋手”的痛點。
作爲產品設計研發來說,在兒童手錶上增加社交功能,是一個聰明的做法,因爲它可以非常輕易地建立起一個以手錶品牌爲核心的社交網。而營造品牌專屬的社區,是很多商家夢寐以求的。
只有小天才之間才能“碰一碰”加好友,就形成了品牌的閉環社交,而隱藏其後的“微聊”社交網絡,更是讓使用小天才的孩子有了相同的對話語境。
不需要刻意排擠,“共同語言”的缺乏就足以讓身處圈外的孩子感到恐慌。而爲了不讓自己被同學孤立,孩子就迫使家長買表升級。而家長不想見到孩子被排擠出好友圈,也只能硬着頭皮買。
而且小天才的迭代非常快,從Z8、Z9到Z10用了不到兩年時間。難怪有家長吐槽,就是要讓這個手錶看起來好看好玩,引起攀比的慾望,然後再快速更新換代,掏家長的腰包。
作爲行業內的工作者,李嘉明表示理解,他清楚現在的產業內卷有多嚴重。
據說,最新款Z10上市沒多久,價格低廉的山寨款就出來了。
山寨貨很多
用吸引成年人一樣的方法吸引孩子,抓住痛點、不停迭代,作爲品牌似乎無可厚非。
但是作爲家長,李嘉明覺得“有點變味兒了”。彷彿家長們用自家孩子沉迷電子社交的風險,換取了他們對孩子的行動軌跡和身體數據等安全信息的監管。
而在某種程度上,當孩子們的社交圈已經不能被監護人全部觀察到,視線外的社交範圍可能失控。一如當小學生的社交圈不能夠再以校園圍牆爲界時,壞人可能會侵入。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在天貓兒童手錶熱銷榜上,小天才的Z8、Q1A兩款手錶分別拿下了冠亞軍。但在好評榜上,Q1A穩居榜首,Z8卻名落孫山。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落差,源於家長對小天才Z8功能多的詬病。也因爲功能簡單Q1A纔是家長心中電話手錶的樣子。
近些年,大家對於小天才的指責聲音,確實不絕於耳,功能過多,引導消費、後臺扣費等等問題頻繁被投訴。甚至連人民網都曾親自下場發問——“遊戲化”內容是否應該出現在電話手錶內?它對於“保障兒童生命安全”的初衷有何關係?
家長們一邊質疑小天才,一邊又給孩子買小天才。宋楠最後還是給期末成績不錯的女兒買了小天才Z10;而李嘉明思考的是,商家的盈利和孩子的網絡安全真的就沒法雙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