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妞電影”和“老登電影”,各尋新路
文|11
上映15天,票房逼近5億,力壓《好運來
》《因果報應》等新上映的電影,連續多日實現票房、上座率、觀影人次大滿貫,可以說《好東西》的市場表現要好過上映前大多數電影博主的預測。
但萬萬沒想到,影評人對《好東西》的評價竟然在電影上映兩週後引發了新一輪的討論熱潮。不過,這次的話題卻是關於“老登電影”的。
不少影評人將《好東西》稱爲“小妞電影”,不願將其納入嚴肅文藝的範疇。但在喜愛電影女本位敘事的觀衆看來,這一評價不僅是對“小妞電影”的誤解,與自己的觀影感受也大相徑庭。
於是,爲了反擊影評人的論調,網友將目光轉向影評人深愛的豆瓣TOP250,開始對陳舊父權敘事進行批判,並延伸出“老登電影”“老登文學”等一系列新概念。
“老登電影”的討論度越來越高,覆蓋面也越來越大。從某種層面上講,如今電影市場上“小妞電影”的缺失,正是觀衆聲討“老登電影”的原因。
何爲“老登電影”
要討論“老登電影”,首先要理解“老登”一詞。
“老登”堪稱融合了中國地域文化和互聯網專屬幽默感,原本在東北地區指代年長男性,但態度並非尊重。進入互聯網語境後,這個稱呼的不尊重屬性被弱化,更多的是一種自我調侃,許多年輕人甚至延展出了“小登”“中登”來形容自己和親友。
融入了網絡熱梗的“老登電影”,則用來形容充滿男性氣質或以男性爲主體的影片。它們的底層邏輯常常是男性的某種困境,或男性單一視角下的人類議題,其中的女性形象通常相對扁平,與以女性爲主體、男性退居配角的“小妞電影”相比是完全相反的視角。
在對老登電影的批判聲中,首先被拿來開刀的就是豆瓣TOP250的電影。
1972年上映的經典老片《教父》首當其衝,經典臺詞“Women and children can be careless, but not men.(女人和孩子可以草率可以馬馬虎虎,但男人不行)”被許多影迷銘記於心,教父的名言成爲他們畢生尊崇的教導。在這部影片中,男人是要互舔傷口的,女人是足夠漂亮才能放在家裡當花瓶的,放在今天看可以說是完完全全地缺乏女性視角。
《洛麗塔》和《這個殺手不太冷》更是男性視角的集大成者,一位中老年男性+一位少女的配置加上暗生情愫的設定,讓無數男性爲之狂歡。人人希望自己的生命中出現一位洛麗塔或瑪蒂爾達,並經歷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更別提《美國往事》奉行“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理念,《聞香識女人》等國外老片也因爲主角愛開女性玩笑被詬病。
如果說這些電影的“老登”氣質是因爲創作時間太早,女性敘事尚未被重視,那麼2023年上映的《奧本海默》則證明了“老登”的“歷久彌新”。片中凱瑟琳·奧本海默和瓊·塔特洛克明明也是十分優秀的學者,卻淪爲感情戲的背景板,人們記不住她們曾經的研究成果,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這個女演員很有韻味”。
國內電影也是一樣,像自我高潮的《老炮兒》這樣的“老登電影”,早已遍佈中國影史。將視角放到近兩年,《滿江紅》《封神第一部》等等也是“男人與馬”的集大成者。
這些電影總是以男人切入宏大敘事,女性角色僅僅是調劑,所以豆瓣和小紅書網友才稱之爲“老登電影”。但需要注意的是,這僅是一種對父權敘事的審視,卻不代表着對電影的否定。
《教父》缺乏女性視角,不妨礙它是可以反覆品味的經典老片,《流浪地球》被戲稱爲“老登電影”,不妨礙它是中國科幻的里程碑式作品。“老登電影”是主流的男本位敘事,也是在女性觀衆反凝視下有望逐漸修正的內容,佳作和女性意識缺失並不矛盾,也正是因爲這點才讓批判具有一定的推動意義。
這次調侃“老登電影”的原因之一,是女性觀衆對女本位視角的需求。相比於常年霸屏的“老登電影”,以女性爲主體的“小妞電影”的缺乏,是多年來電影市場發展的明顯現象。
消失的“小妞電影”
觀衆提出“老登電影”概念,爲的是與“小妞電影”做對標。
“小妞電影”這個類型能被劃分出來,本就是一種來自高位者的判斷、審視和歸類,影迷的態度非常直接:“聽了這麼多年的‘小妞電影’,但從來沒聽過哪個講年輕男性的電影被叫作‘小夥電影’的。”而大家對“小妞電影”論調的不滿,其實正出自對女本位電影的喜愛。
“小妞電影”最早起源於美國的“Chick Flick”,這類電影多以女性爲核心、男性充當配角,情景比較輕鬆快活,以都市愛情題材爲主。其中的女性生命力往往是蓬勃而可愛的,電影本身在商業上也很成功。
早在1961年上映的《蒂凡尼的早餐》就被影評界認作第一部“小妞電影”。農家少女霍莉·戈萊特追求自由、不被世俗束縛的女性形象讓電影打破了以往對女性的刻板印象,一種更有生命力、更具自我意識的女性形象躍然銀幕之上。
霍莉立體又鮮活可愛的設定離不開當時的社會背景,電影誕生時期正值二戰後,女性的覺醒在當時是大勢所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和21世紀初,隨着當時歐美經濟形勢的變化,新自由主義興起,好萊塢優秀的“小妞電影”更是層出不窮。
梅格·瑞安主演的《電子情書》《隔世情緣》中的女性形象都是當時現代女性的典範,憑藉聰明才智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瑞茜·威瑟斯彭主演的《律政俏佳人》更是打破了時尚美女必無腦的刻板印象,塑造了一位勇敢追愛也勇敢say no的哈佛律師形象;斯嘉麗·約翰遜在《保姆日記》中飾演的保姆注重職業體驗與自我價值,愛情只是片中的小調劑。
還有安妮·海瑟薇的《公主日記》《穿普拉達的女王》、林賽·羅韓的《壞女孩》等等,甚至《BJ單身日記》明年也要推出第四部。這些“小妞電影”中的女性形象自由、勇敢、有力量,她們在自己的故事中充分展現了女性作爲個體的獨立性,不再成爲男人的附庸,同時不拘泥於愛情故事,更要事業豐收。
海外“小妞電影”一度創造了不錯的票房成績和口碑,國內同期,鄭秀文的《瘦身男女》、楊千嬅的《新紮師妹》系列等港片,也用鮮活的女性形象豐富了當時的電影市場。2008年,由范冰冰和章子怡主演的《非常完美》則開啓了內地小妞電影的序幕,雖然“二女爭一男”的戲碼並不被現在的觀衆所接受,但都市愛情喜劇電影的噱頭依然有着極大的票房號召力。
白百何的《失戀33天》則讓“小妞電影”徹底上桌,觀衆喜愛生活中毒舌、工作時專業的黃小仙,也對這一電影類型抱有期待,《北京遇上西雅圖》《等風來》《分手合約》等以女性爲主角的電影井噴式出現,“小妞”也終於席捲市場。
不過,相對國外曾盛行的女性電影,國內的“小妞電影”劣勢也很明顯,侷限在愛情故事的創作終究會讓觀衆審美疲勞。近些年來,雖然有《送我上青雲》《好東西》等作品填補了一些女性電影的空白,但國內電影市場中生動的小妞形象,還是幾乎一去不復返了。
不是沒人看,而是沒人拍
可惜的是不僅國內,全球電影市場上的“小妞電影”都越來越少了。但數量的大幅度下降不能只歸因於觀衆的需求減少,電影創作者向其他類型作品的轉型同樣產生了影響。
就拿《合約情人》《非常完美》這兩部引發新潮的“小妞電影”,和國內口碑最好、傳播度最高的兩部“小妞電影”《失戀33天》和《北京遇上西雅圖》來說,創作者的後續發展也能與“小妞電影”的式微相印證。
《合約情人》由范冰冰和任賢齊主演、香港導演張賢齊執導,根據網絡故事改編,以小成本製作收穫了1500萬的總票房,成爲當年暑期檔的票房黑馬。不過導演張賢齊在執導完這部電影后便開始轉向,《命運呼叫轉移》《反貪風暴》《大師兄》等電影要麼是男人的喜劇,要麼是男人的犯罪,獨獨沒有了曾經打響好口碑的“小妞”。
《失戀33天》的導演滕華濤在“小妞電影”領域大獲成功後,還執導了改編自鮑鯨鯨小說的《等風來》和翻拍自美國電影的《我最好朋友的婚禮》。不過這兩部的口碑和票房都呈下降趨勢,於是滕華濤企圖轉型,終於折戟於《上海堡壘》。同樣轉型的還有《北京遇上西雅圖》的導演薛曉路,《我和我的祖國》《吹哨人》《穿過寒冬擁抱你》等作品也不再專注小妞賽道。
創作3ym.sky-scraping.com者的轉型導致了女性電影大量減少,但他們的轉型也可以預見。《失戀33天》《等風來》均改編自鮑鯨鯨的作品,但現在的女性小說質量不勝從前,網文平臺的興起不僅搶奪了“小妞”題材的注意力,也在不斷擠壓着都市言情的空間,書改“小妞電影”的路逐漸走不通了。編劇原創力也是缺位狀態,改編以外就是翻拍,講述女性故事的優秀劇本越來越少。
金依萌在《非常完美》之後創作了《一夜驚喜》《一路驚喜》和《月半愛麗絲》等影片,但因爲幾個男人圍着一個女人轉、胖女孩不被愛等劇情過於老舊,也被市場拋棄。
說到底,市場的催化、創作者和觀衆認知的不對等造成了“小妞電影”的消失和對“老登電影”的批判,“創作者能講什麼”和“觀衆愛看什麼”之間存在着鴻溝。“小妞電影”或者說女本位電影中的女性是蓬勃向上的、充滿力量的,就像《律政俏佳人》可以是小妞電影,但同時艾麗也是自己的大女主,《好東西》可以講出生活的細節,同時也能輕快地表達觀點。
“小妞電影”式微,卻不意味着它過時,而是需要新的講述方式來呈現女性角色旺盛的生命力。當“老登電影”缺少立體的女性形象,單一的情情愛愛也不再是女性觀衆的心頭好,女性創作者就更要脫離桎梏,爲觀衆呈現一種更加真實、客觀、當代的視角。女性如何書寫自己,掌握在自己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