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成長課程與心理師的界線在「法律約束」:讓人掏出心事不難 難的是如何善後

臨牀心理師劉仲彬表示,心靈成長課程與心理師的界線在「法律約束」。 示意圖/Ingimage

九月初的時候,我收到這封私訊。粉專讀者的友人,由於參加某個心靈機構的課程多年,導致心理狀態逐漸惡化。當時週刊披露了該機構的運作內幕,但熱度尚未延燒,控訴原地打轉,於是讀者問了這個問題:

四個字,「法律約束」。

法律這件事,針對的是專業界線,心理師會被心理師法約束,但心靈課程沒有,一般講課並不涉及醫療行爲。因此這條界線,便會從上述的問句,延伸爲「課程」與「療程」的區別爲何。

坦白說,這是一條很模糊的邊界。

即使法律能將這兩件事割開,但在呈現形式上,心靈課程卻沒有固定形狀。它與心理治療或專業課程不同,它不是繼續教育,也不是大學學分。它的講者背景不一,有人靠專業,有人靠歷練,還有人經營宗教路線,因爲此類講座多半不需要專業證照,或相關科系畢業等規範。對某些聽衆而言,講者魅力與共情程度纔是它的登臺門檻,至於國家證照,只是信用紅利,拿來加分用的,倘若內容足以取信大衆,即便沒有專業背書也不扣分。

這就是市場機制,只要步伐不踩線,誰都能入場。

這些課程,多半以分享人生經驗或職場激勵爲主,間或穿插些許心理學知識。然而專業不代表知識霸權,但凡認真做功課的人都能傳達,至於買單與否,交由聽衆決定。有時候,人在遭逢劇變的當下,需要的不一定是醫療體系,畢竟心理的痛,總是比生理的傷更容易揹負污名。因此與其就醫,有些人反倒希望從相關經驗的分享中,得到啓示或支持。起身走向醫療並不簡單,不是一句「幹嘛不去看病」就能被推進,因爲療程可能會使人感到脆弱,但課程卻能讓人變強,一個是修繕,一個是補強,前者是病患,後者是學員,兩相對照,課程便成爲相對溫和的起手式。

其實我自己也半斤八兩。

早在開業之前,我便已想好「善言」這個名字,但麻煩的是,他該被定義爲何種場所,什麼樣的稱號,纔不會讓人望而生畏,最好能避掉治療等字眼。於是我想了好幾種款式,譬如「善言會談所」、「善言工作室」,或是乾脆摻在一起組成「善言會談工作室」,看起來格調還不錯,於是我喜孜孜地致電相關單位,確認這命名能否行得通。

對方說可以,只是要再多加幾個字就好,結果就變成「善言會談工作室心理治療所」這種難以理解的名字,而且從對方的語氣,我很肯定他正在憋笑。

舉凡臨牀心理師開業,就繞不過心理治療所這五個字,這是國家賦予我們的責任。說來慚愧,專業如我,都在執業當下逃避治療這兩個字,又怎能要求那些受傷的人,在第一時間尋求醫療協助。事實上,心靈課程帶來的安心與平靜感,可能遠超過診間裡堆疊的專業術語,有些講師的功底,連我也自嘆弗如。

也因爲如此,很多課程既不會也不敢標榜「療效」兩個字,它們很清楚授課並非治療。但先前提及,課程並沒有固定形狀,因此它的呈現形式,可能會往團體治療的某些技術靠攏,最常出現的,大概就是所謂的「體驗環節」。

倘若沒有專業證照,這部分很容易成爲走鐘的起點。當人處於脆弱的狀態時,杏仁核會成爲大腦的主角,判斷能力會後退一個席次,進退間的空隙,可能就是被操弄的盲區。

我聽過很多離譜的體驗環節,包括將心靈寶石(之類的)裸貼在學員身上,衆人鞭打內心負疚的成員等。然而撇除這些明顯違法的安排,專業課程中的體驗環節,其實有其重要目的,這些技術包括「角色扮演」、「對話練習」、「情境暴露」或「傷痕回顧」等,通過這些技術,除了能讓課程技巧貼合日常,也能借由演練回顧過往。回憶的痛處往往是創傷的癥結,倘若講者指揮得宜,這些分享通常能凝聚團體力量,讓成員從回饋中得到支持。

但講者若非專業人員,這做法就相對冒險。較常見的案例,是學員在非專業人員的帶領下,刨出心底的創傷後,便被晾在原地,沒有任何後續。誘發回憶,卻不處理創傷,開了頭,卻無力收尾,而這通常是專業與非專業的界線。

讓人掏出心事不難,難的是如何善後。

這一點,專業人員經年累月地訓練,都不一定能做得漂亮,更遑論非專業人員。因此某些機構,會在課程規範裡標明「不強迫分享心事,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言行負責」。在我看來,前者沒有問題,後者卻是離奇。

專業的講師,本該在課程規劃前期,準確預判每個段落所產生的效果,仔細推敲語言帶來的影響,也就是說,講師必須保護學員的每一句話,而不是叫他對自己的話負責。倘若換作滑雪課,教練就得教導正確的滑行姿勢,應付各種突發狀況,並做好防護措施,而不是劈頭對成員說,怕受傷就別穿裝備,怕痛就不要下場,這怎麼聽都不對勁。

如何讓課程更好入口,是當前的市場顯學,我也在意,可惜做得不太到位。但我們更在意的,是如何在傳達訊息時,減少聽衆受傷的可能。怎麼說纔不會違反倫理,怎麼做纔不會逾越法規,言行皆須斟酌。因爲心理師法保護的,是那些坐在課堂裡、走進團療間,以及正在會談室傾訴的人們。

當然,有些心靈機構會邀請專業人員擔任講師,明確定調課程的專業屬性,倘若學員需要後續介入,機構也會協助媒合臨牀醫療資源。我認爲這是相對合理的處理方式,一來劃分課程與療程的邊界,確保專業課程不會出現非專業人員的踩線風險,二來保障課程的專業品質,以及成員的後續處置。

倘若你在參與心靈課程期間遇到下列些狀況,建議蒐集證據,然後致電當地衛生局檢舉,或請專員釋疑:

當然,由身心科診所、心理治療所及諮商所開辦的課程,或是一般機構與專業工作者合辦的講座,會是最保險的選項。畢竟從收費、形式到規範,都必須符合心理師法。然而現實是,心靈講座的需求,溢出了專業人力的覆蓋,而我們從來就無法左右民衆的選項。只要內容能引人入勝,聽衆不負傷離場,就是高端的作法。畢竟掙錢各憑本事,能借由一堂課,讓人靜下心來檢視傷口,也算功德一件,因此同業競爭並不讓人擔心,讓人擔心的,是講座本身被污名化。

專業證照是否重要,見仁見智,但它所擔保的,不只是課程的深度,還有讓聽衆免於受傷的程度,而後者遠比前者重要。如何避雷,除了取決講師的心態,也考驗學員的敏感度。

乏味的課程,頂多浪費時間,但錯位的療程,可能就是綁架人生。

(本文出自《心理師的腦中小劇場 - 劉仲彬臨牀心理師》臉書粉專,未經同意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