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片穩定收割觀衆,但懸疑劇越來越小衆了

懸疑片如今似乎成爲了國產電影的一劑票房猛藥。去年,《消失的她》票房一路狂飆,最後報收35億。今年6月沉寂的暑期檔,日均票房不到1億,率先救市的也是懸疑電影《默殺》。

上映26天后,《默殺》單日票房仍保持在前五的位置,不僅領先於同期和後上映的《傳說》《落凡塵》《神偷奶爸4》等影片,更是在與《異人之下》《死侍》和大範圍點映的《解密》和《從21世紀安全撤離》等一衆新片的競爭中,展現出有韌勁的長尾效應,目前位列2024年票房榜第6位,燈塔AI預測總票房達13.70億。

相比之下,國產懸疑劇則熱度低迷,正在面臨一輪觀衆流失。不久前完播的愛奇藝迷霧劇場新作《錯位》,馬伊琍和佟大爲主演,改編自日本知名推理小說家松本清張的小說《交錯的場景》,犯罪小說描寫與真實罪案場景重合,這樣的設定也在國產懸疑劇中算得上新奇。

然而,《錯位》開播次日,雲合數據有效播放量僅1612.1萬,不僅落後於《度華年》《你比星光美麗》《長相思第二季》等熱播劇,完播多日的《玫瑰的日子》也以2288.1萬的播放量壓它一頭。

《錯位》的低迷並不是孤例。在這之前,愛奇藝還排播了迷霧劇場的另一部劇集,由張頌文和榮梓杉三搭主演的《看不見影子的少年》,該劇同樣熱度不佳,6月7日開播後,單日播放市佔率僅在5%左右徘徊,直至收官也未見有討論聲量。

同屬懸疑探案題材,爲何電影熱度和話題度遠超劇集?

電影行業分析師林超告訴界面文娛,得益於《唐人街探案》的類型觀衆培育,懸疑觀衆幾乎約等於電影大盤觀衆,14歲以上的人羣都是目標受衆,是目前僅次於剛需類型——喜劇之外最吸引觀衆的類型和元素標籤。

在他看來,懸疑片是國產電影的“後起之秀”,市場空間是由引進片和翻拍片打開的。“在《看不見的客人》前,懸疑都是一個相對窄、小的垂類。”此後,《來電狂響》《唐人街探案》《誤殺》《消失的她》等影片逐步培養了懸疑的國民度。

燈塔專業版的影片庫資料顯示,2017年帶有懸疑類型標籤的票房最高三部電影《妖貓傳》《嫌疑人X的獻身》《拆彈專家》票房合計13.31億,僅佔當年總票房的2.4%,而此後的2018-2019年、2021年、2023年的國產懸疑片前三名合計票房,在年度總票房中的佔比分別爲8.7%、2.9%、14.1%和17.2%,這一類型在國產電影的市場的分量在肉眼可見加重。

《默殺》劇照

在這一過程中,短視頻發揮了不可忽視的放大效應。林超認爲,懸疑的創作容易陷入靈感枯竭和套路化。短視頻流行的幾分鐘速看電影是強故事邏輯,離奇、獵奇和反轉是吸引觀衆的主要元素,這一內容壓縮邏輯傳導至電影創作端,就表現爲“一驚一乍”、不斷的反轉和各類感官刺激,可以持續攫取觀衆注意力。

《默殺》從一樁少女失蹤案展開,故事裝填了校園霸凌、家庭暴力、兒童虐待、性侵、家庭教育、未成年犯罪、類宗教組織等多個話題,似是社會熱點議題的大雜燴,任一話題都可延展爲一部電影。

也正因此,《默殺》的宣傳緊緊依託短視頻,突出反轉、虐心、殘酷等元素。《默殺》官抖點贊量破百萬的三條視頻,一是林在福得知女兒死亡真相痛哭、二是李涵趕到學校地下室後看到女兒小彤被霸凌、三是小彤與林在福眼神示意開啓復仇計劃,三個片段前後接續,與短視頻速看切片分集使用的是同一套邏輯。

懸疑劇則不能遵循這一邏輯。首先,從體裁來看,懸疑題材與劇集存在某種屬性錯位。在林超看來,劇集體量偏大,一旦注水或支線較多,就會消耗觀衆耐性,“愛情片可以分手出軌,第三者、第四者,然後出國、留學,有很多生活化的內容可以加入,而懸疑加多了,就是純注水。”

目前流行的短劇集和單元劇,可以說就是懸疑題材適應劇集體裁的嘗試。今年播出的懸疑劇中,《微暗之火》裝填了小鎮青年、就業、少年之愛、家暴等支線元素,時長縮短到28集,相比偶像劇動輒40集的體量,已經是極限。而《看不見影子的少年》和《錯位》分別是16集和15集,劇情相對緊湊的《新生》甚至只有10集。

《新生》劇照

其次,懸疑劇也缺乏相對體系化的人才培養體系,不能持續性產出佳作,沒有構建觀衆對這一類型的連續性記憶。“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們沒有那麼多‘辛爽’,無法形成規模,”林超認爲,“追根溯源,是行業沒有完整的體系,從編劇、導演到平臺和演員都有責任。”

推理作家吳非也向界面新聞表達了類似的感受:一方面,《隱秘的角落》和《沉默的真相》兩部懸疑劇標杆之作都改編自紫金陳小說,來源單一,原創能力不足;另一方面,觀衆看重懸疑推理類作品的邏輯嚴謹性,很喜歡挑bug,一旦作品序列水平參差不齊,觀衆就容易產生類型不信任感。

此外,劇集匹配的懸疑細分類型有限。林超認爲,警匪類和警察探案類主角形象正面,相對適合國產劇,將《默殺》《周處除三害》中的林在福、陳桂林等角色放置於劇集語境中,就屬於“有污點的主角”。

不過,近兩年國產懸疑劇在人物塑造上嘗試打破這一禁錮。《新生》中井柏然飾演的費可,在前半程中被他人描述爲一個擅長PUA和自我僞裝的慣性詐騙犯,令人聯想起《壞血》裡的霍爾姆斯和韓劇《安娜》中的女主。不過,當案件進入解謎階段,費可又回退到了好人陣營,核心人物的張力被大幅稀釋,觀衆對《新生》的討論也逐漸降溫。

《周處除三害》劇照

這種類型與媒介形式的矛盾,以鏡像形式表現在古偶劇上。劇版《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花千骨》達到國民級熱播,但即便有IP和劇版熱度鋪墊,影版《三生三世》票房5.35億,今年年初上映的《花千骨》電影版票房只有655萬,大銀幕放大其特效、服化道和演員顏值等短板,口碑不及劇版,票房表現同樣欠缺類型競爭力。

《默殺》過後,懸疑片進一步驗證其市場空間,但與此同時,它又陷入了故事性透支的危機。《彷徨之刃》《涉過憤怒的海》和《默殺》都講的是父母爲慘死的孩子報仇的故事,而《默殺》的敘事結構又與《周處除三害》相似,都是三段式爽點,林超認爲,這些影片敘事存在“套路化”痕跡,但“好在這些片子(票房)還沒過20億,還有大量的人沒看過”。

觀衆對此也有感知,豆瓣的《默殺》條目下,“爽”和“震撼”的呼聲下,不少高贊評論稱影片話題組裝密集、邏輯欠佳,“一次又一次的猛藥對電影市場來說更像是一種透支療法,無節制地使用着成癮性劑量的刺激,電影院比任何時候都更像是某種coffee shop了。”

電影和劇集天然的媒介差異,使得懸疑這一題材,在這兩種媒介上呈現的視聽衝擊力、敘事節奏感、人物正邪張力等方面不盡相同,但這些差異也延伸出不同的類型化路徑和困境。

對於懸疑劇而言,現代懸疑的策略是縮減體量、提高單集信息載入密度,向電影靠攏;古裝懸疑的解法則是單元劇模式,3-4集解決一個案件,人物輪番登場、主題各不相同,去年的《蓮花樓》、今年的《唐朝詭事錄之西行》等均爲單元探案劇,並結合公路、志怪等元素,走出了不同於現代懸疑的成功路徑。

如何利用差異牽引懸疑影視劇的成長,繩索還是要交到創作者手中。

(注:林超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