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會亂象後，2024如何接着奏樂接着舞？

重新回到線下的2023年，年度詞彙必然少不了「演唱會」，搶票成爲人們娛樂生活裡的新日常。或許是久憋成病，演唱會市場像是一個猛然被吹大的泡泡，在經歷了全國一天不下20場的火爆後，年底出現了集中「暴雷」：五月天被舉報涉嫌「假唱」，楊丞琳冒犯河南人，周杰倫演唱會提前半年預售被嘲吃相難看，林俊杰「400萬學的舞」被惡搞後本人回懟引爭議……

目前，五月天是否「假唱」尚未有定論，國臺辦親自出面迴應，輿論也算暫告一段落。時值歲末，在可預見的2024年，隨着各類因疫情積壓的演唱會項目陸續復甦，演出市場仍會處在迅猛增長時期。有業內人士透露，上海梅賽德斯-奔馳文化中心主場館2024年的熱門檔期已被差不多填滿。

變化可能依舊來自普通大衆。回顧今年，路人盤擴大，使得演唱會從一種粉絲定製物，正在變爲大衆內容消費品。因爲演唱會，不少觀衆心中多了現實生活之外的一隅療愈。展望明年，當演唱會的主流消費羣體不再帶着「粉絲濾鏡」，當實際售出高票房的藝人更多打上「國民性」的標籤，消費者的權益、主辦方的服務意識和演唱會作爲一個產品的負責任運營，變得更加重要。

以音樂爲主導的文化演藝和休閒娛樂，爲推動城市更新、促進城市經濟消費提供了重要動能。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推出「全球創意城市」的7個類別中就包括「音樂之都」，這意味着，音樂是衡量一座城市是否具有創意的主要評判標準之一。

盤點2023年因爲演唱會而火出圈的城市，西安一定榜上有名。8月6日，被網友戲稱「內娛春晚」的TFBOYS「十年之約」演唱會，在西安奧體中心體育場舉辦。據「西安發佈」官方統計，本場演出前後，西安住宿線上提前預訂量較去年同期大幅增長，尤其是8月6日至7日出行總訂單量同比增長738%；門票收入3576萬元，直接帶動4.16億元的旅遊收入。

數據還顯示，此次TFBOYS演唱會主要爲跨城觀演，外地購票用戶佔比達83%。當晚總共可以容納6萬人的演唱會場館，場內場外觀衆達到11.8萬人。對於大部分買不到門票的粉絲來說，即便無法現場觀看演出，也會願意來到西安，離偶像更「近」一些，進而帶動西安的住宿、餐飲和景區等瞬時消費。

被粉絲「擠爆」的西安，由此經歷了從被調侃到被羨慕，甚至被模仿的輿論轉變。「爲一場演唱會奔赴一座城」「跟着演出去旅行」新風尚形成的背後，藉助舉辦演唱會、推出體驗式營銷，成了不少地方在今年推進文旅復甦的「流量密碼」。中國演出行業協會數據顯示，2023年前3季度，大型演唱會、音樂節演出場次1137場，觀演人數1145萬人次，平均跨城觀演率超過60%，對周邊綜合消費的帶動效果顯著。

一些地方政府爲了促進文旅產業發展，推出系列政策促進演唱會經濟繁榮。例如，江蘇省常州市今年4月出臺的《關於加快推進文商旅融合發展的實施意見》中明確，一場5000人以上的大型演唱會、音樂活動如果在常州舉辦，視其演出營業收入情況，可獲得最高100萬元的政策獎勵。

利益鏈條圍繞一場演唱會鋪開。據艾媒諮詢《2023-2024年中國演唱會行業發展趨勢研究報告》，隨着全國經濟的復甦，2023年中國演出市場規模有望達到903.46億元，預計2026年將首次突破1000億元大關。

狂熱的勢頭更是從一二線城市溢到中小城市甚至鄉村，引得更多城市摩拳擦掌。例如，薛之謙今年「天外來物」巡迴演唱會的選址就包括：衢州、南寧、佛山、南昌、連雲港、遵義……放在過去，這些城市恐怕很難與大型演唱會搭上邊。

自然，不是每座城市都能持續地舉辦高品質、能產生大流量的演出。河南南陽因爲國慶期間的迷笛音樂節失竊事件，至今仍處在輿論下風。演唱會一頭連着文旅消費，一頭連着城市形象。想要「曲終人不散」，城市需要建立文化活動的常態化機制，在間歇性的大型演出活動外培育更多本土性演藝品牌，讓各類消費場景不斷涌動。

歌手仍是演唱會的核心。

在演唱會的產業鏈中，主辦方和執行公司賺的都是辛苦錢，真正的利潤大頭被藝人和藝人公司所佔。一般來說，演唱會在和藝人合作有兩種方式：藝人入股，後續按收入比例拿錢；藝人直接拿固定演出費。基本上，咖位大的藝人都會選擇前者。

因此，「帝國燈牌大戰」沒有讓城市面對舉辦大型演唱會望而卻步，五月天假唱風波卻導向了「全民鑑假」。觸發普通路人情緒雷達的，除了歌手本身數以億計的收入與涉嫌假唱、不尊重觀衆之間的強烈對比，本質仍可歸爲對一個消費產品的知情權的爭取。

在消費者權利體系保護中，知情權是核心組成部分。傳統民法承認對消費者的保護，也爲反不正當競爭提供正當依據。有法律學者提出，確立消費者知情權，要平衡不同利益訴求，明晰其邊界。那麼，在這些演唱會「暴雷」實踐中，哪些涉及「標準」的問題影響着更普遍意義上的正當競爭？

一方面，「假唱」的標準是什麼？

首先需要明確，據多方業內消息，大型演出中，演出團隊尤其是歌手有很大權力決定使用墊音與否，場地方、主辦方一般不會干涉。雖然文化執法人員會通過在現場錄製音頻、用望遠鏡看歌手有沒有對口型、讓演出團隊簽署不假唱承諾書等方式來監督演出團隊，但實際操作難度不小。這意味着，是否選擇「假唱」，基本上由歌手本人及團隊說了算；「墊音」多少，也基本依靠演出人員自身道德來維繫。

目前音樂圈普遍的共識是，「假唱」的定義是歌手完全不出聲，只對口型，現在這種100%「假唱」已經比較少見。未告知觀衆進行「墊音」「半開麥」「預錄和聲」等「不合理操作」由於尚處於規則的灰色地帶，被廣泛使用，甚至趨於被「合理化」和「美化」爲一種爲保障演出質量合法且體面的選擇。

在五月天涉嫌「假唱」事件中，有辯解方持有的觀點之一是，「五月天太累了」。今年僅用時7個月連開77場演唱會，勢必會透支體能與精力。事實上，暫且將五月天年輕時便有策劃不同主題的巡演按下不表，早在2017年成立20週年時，五位40歲+的團員就已經幾乎從年頭唱到年尾。行業原有「唱片售賣」模式走不通後，演唱會成了五月天的主要工作。

3年疫情，讓五月天等歌手背後的經紀團隊、演出公司、票務公司等機構，甚至是黃牛，都急需「回血」。那爲什麼一個城市要做多場？原因在於，單站的巡演場次越多，服裝、視頻製作、舞臺搭建等成本也會攤薄，利潤空間更大。

爭論之中，不少人表態，演唱會這樣的現場表演是「遺憾的藝術」。比起「虛假的完美」，大多數粉絲也更願意接受「真實的不完美」。有人提出，今後應該在演出前，把主唱麥克風收入的人聲進行單軌留存，以備爭議時作爲檢測樣本。受此風波影響。江蘇、湖南等多家地方衛視官宣跨年晚會全開麥，直接將#2024跨年晚會真唱#推上微博熱搜。

另一方面，「手機海」是否構成侵權？

幾乎所有來自演唱會現場的暴雷事件，所謂的舉報材料都是觀衆在現場錄製的視頻，這直接涉及到演唱會版權保護的問題。

演唱會現場視頻和音頻的拍攝與傳播，與電影院屏攝本質並無不同，都可能涉及違法行爲。過往多年，在港臺、國外，演唱會錄影錄像都是被嚴格禁止的，冒險違反規定的觀衆也是少之又少。或許是因爲3年疫情讓觀衆們壓抑已久，今年以來，大多數海外主辦方的管制力度也明顯減輕。

然而，被前排手機擋住視線，絕對能佔「最討厭的觀演經歷」TOP3。今年9月，詞條#吳青峰發文批評演唱會手機海#一度被頂上熱搜。吳青峰表示，「無論是自己的專場還是蘇打綠的演出，都會嚴格規定不能拍照錄影，除非演出者不介意，否則即使花錢買票進場，也不代表有權利拍攝甚至直播。」更早些時候，李宗盛8月17日在上海舉辦完首場演唱會後，長達2小時47分的演唱會完整版視頻已經出現在網上。

圖片來源：嗶哩嗶哩@小樑Always21

在國內，我國《著作權法》規定，「未經表演者同意，發佈其表演內容，構成信息網絡傳播權侵害。如果視頻未經演唱會主辦方及表演者同意發佈，可能侵害其信息網絡傳播權和肖像權，屬權利侵害。」出於版權保護，大部分演唱會都是禁止攜帶專業設備拍攝、錄像的，但是對觀衆們最易攜帶操作的手機，暫時沒有太明確的規定。有律師指，大多演唱會上沒有對拍攝多加規範的一部分原因是短視頻行業的發展，現場視頻的傳播可能更有利於演唱會的宣傳。

由此可見，主辦方握有決定權，也需要承擔起推動演唱會行業規範的責任，不論是多聽取消費者的聲音，還是牽頭建立更合理的退換機制，以提高消費者滿意度。

不論是「假唱」還是「盜攝」，都是籠罩行業多年的弊病。之所以在今年、在被稱爲「演唱會之王」的五月天身上集中爆發，原因在於，演唱會是今年的大衆消費爆點，相關消費爭議也相應大幅增加。

也有一些新問題出現，比如「五月天演唱會被粉絲求婚亂入，導致時間超時」「薛之謙南昌演唱會被來自臺下激光筆直射眼睛」等。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一場成功的演唱會，需要由歌手、主辦方、監督方和觀衆「共創」完成。

演唱會電影，由此成了最近行業熱議的話題：前有《泰勒·斯威夫特：時代巡迴演唱會》全球票房近2.5億美元，獲得吉尼斯世界紀錄「史上全球票房最高的音樂會電影」認證；後有《碧昂絲：文藝復興》首映便衝破2千萬美元，改寫近20年來的同期票房新高。值得一提的是，目前國內只有五月天曾推出過3部演唱會電影，其中在2019年上映的《五月天人生無限公司》在內地市場斬獲5020.8萬元票房，是這類電影的國內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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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擔憂稱，演唱會電影是粉絲特供，買票進電影院的觀衆完全沒有機會和歌手互動，這和高清MV沒什麼區別。但是，非典型電影全球票房走高，仍然顯示出演唱會作爲一種表達類型本身的活力。

比如，雖然目前國內尚未打通電影院同步觀看演唱會這條商業路徑，但在粉絲經濟的商業邏輯下，電視劇行業已把觸角伸向了線下演唱會。《陳情令》《長相思》等爆款劇通過售後演唱會，既助力劇集宣傳，也通過售票、網絡直播等形式爲平臺實際引流增收。演唱會既可以變成電影，也可以參與到文化產品宣傳的佈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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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也在創造新可能。12月2日，美國老牌搖滾樂隊KISS在完成告別巡演最後一場演出後，宣佈推出「數字化身」，未來將以虛擬樂隊的形式進行演出。

以小楊哥爲代表的頭部網紅，也在今年成了與演唱會相關的熱議人物。小楊哥的網名是「瘋狂小楊哥」，出生於1995年，靠搞笑短視頻在網上走紅，如今是粉絲量超過1億的超級主播。

在帶領員工正式搬進位於合肥市蜀山區的三隻羊新總部大樓後不久，11月26日，小楊哥在合肥線下舉辦演唱會，邀請了朴樹、筷子兄弟、汪蘇瀧、張信哲、Twins等明星現場開唱。豪擲3000萬成本、觀看人數超過6500萬、直播點贊超過5億、一夜漲粉超過500萬……雖然演唱會直播既沒有帶貨，也沒有開打賞，3萬張門票也早早「免費」送，但演唱會給三隻羊帶來的無形價值，被普遍認爲遠超3000萬。此外，這場演唱會還在一定程度上承擔着爲三隻羊升級品牌、扭轉形象的職能。演唱會舉辦前，中國消費者協會發布《2023年「雙11」消費維權輿情分析報告》，小楊哥的徒弟「紅綠燈的黃」被列入低俗帶貨的典型案例。

圖片來源：微博

深耕下沉市場的直播帶貨進軍文化市場，演唱會等文化產品下沉帶火文旅經濟，很難說不算是另一種「雙向奔赴」。只是，未來演唱會發展遠不止一場或幾場演出在某一個時間點集中性落地，正處自我進化過程中的市場，亟待更多規範和共識。

小楊哥「瘋狂演唱會」瞬間起飛的流量，餵飽了短視頻平臺上的切片賬號，但對於面向更廣泛大衆的售票演唱會，自拍杆和手機無疑絕對是應該被抵制的。

過往3年的封閉，讓今年有機會重新回到線下聽一場自己喜愛歌手的演唱會，變得來之不易又熱淚盈眶。應該很少有人不愛演唱會的大合唱，除非你還沒有機會親自去參與一次。即便是在TFBOYS西安演唱會上，各家粉絲舉着最花的燈牌、吵着最兇的架，卻依舊唱着最齊的《不完美小孩》。以一種極具儀式感的方式，接觸流行文化，總歸令人嚮往。

在這一場需要「共創」的狂歡中，新一年，希望各方都能負起責任來，不論是舞臺上的歌手，還是舞臺下的觀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