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辭職,留下這幾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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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化、商業化和現代化,曾是姚明主導改革的三大核心。”
文 / 巴九靈(微信公衆號:吳曉波頻道)
中國籃壇的地震,還是來了。
10月31日,姚明官宣將不再擔任中國籃協主席一職。接替他的,是中國籃協副主席郭振明。
姚明與郭振明
圖源:中國籃球協會
30日下午,有關姚明卸任的消息已經由多方媒體曝出,一時爭論四起。傍晚左右,籃協副主席徐濟成出面闢謠。本以爲是個“假瓜”,怎料24小時後,靴子終究落地。
姚明辭職,看似令人震驚,又似在情理之中。
在擔任籃協主席期間,姚明曾多次表示,自己是第一責任人。去年10月,中國男籃在世界盃上戰績不佳,姚明表示,“有兩種辦法可以承擔責任。第一種承擔過去的責任,辭職回家,上海離這反正也挺近的。第二種,是把這些東西積累下來,分析出來,設計出下一步的行動計劃。兩種辦法我都能接受。”
一貫的“姚式幽默”,夾雜着些許無奈,不禁讓人聯想到他球員生涯末期因傷退役的情形,“小巨人”在籃球身份的不同階段,結局似乎總是那麼“不完美”。
姚明的三大改革與“政績”
2017年12月,退役6年的姚明卸下了上海隊老闆的身份,成爲中國籃協史上最年輕的主席,作爲具有廣泛號召力的旗幟人物,他就此開啓了籃壇改革的探索之路。
然而擺在他面前的,是管辦分離、協會實體化、破除體制束縛等一系列難題。上任當天,他直言不諱地說:“最大的問題就是到處都是問題。”
新官上任三把火,職業化、商業化和現代化,是他主導改革的三大核心。
在起初的國家隊選拔上,姚明學習美國男籃,大膽實施了“紅藍雙隊”制度。作爲2019世界盃的東道主,中國隊無需參加資格賽,紅藍兩支國家隊由不同教練帶隊,通過擴容,讓更多年輕球員在國際賽事上得到鍛鍊機會。
聯賽方面,中國籃協將CBA聯賽辦賽權、商務權授予CBA公司,常規賽輪次擴增,聯賽週期延長,季後賽的球隊數量從8支增長至12支。隨着合同、工資帽及轉會制度得到規範,球員流動性提高,觀衆基礎、品牌價值與流量關注進一步增長。2018年,即CBA公司獨立運營的第二年,聯賽收入首次突破10億元人民幣,2022年特殊時期,各俱樂部股東們依舊創紀錄地獲得了超6億元的分紅。
往期中國男子籃球職業聯賽新聞發佈會
在人才培養體系上,姚明主導推動了校園籃球和CBA選秀制的規範化,爲更多大學球員與非傳統青訓球員提供機會。職業以外,草根籃球、1對1網紅PK、三人籃球等活動蓬勃發展,民間賽事如“村BA”等也屢屢出圈。
在許多球迷和媒體人看來,姚明的改革力度之大、方向之明確,是歷任籃協主席所不曾有的,尤其是敢於挑戰原本人才培養的青訓體系,更是觸動了不少人的利益。
可惜,姚明的改革不但沒有立竿見影,反而使中國男籃在國際大賽中屢遭挫折:
2017年亞洲盃,中國男籃藍隊慘敗澳大利亞,無緣四強。僅隔兩年,就失去了亞洲冠軍的寶座。
2019年世界盃,中國隊在家門口憾止16強。當週琦出現了那次著名的邊界球失誤時,姚明搖頭的表情成爲了廣爲流傳的表情包,紅藍隊實驗也宣告結束。
男籃世錦賽中國隊致命失誤後,姚明無奈一笑
2023年世界盃,中國隊小組賽三戰全負,再次止步16強,無緣2021和2024兩屆奧運會。
2022年,中國隊在亞洲盃中的成績下滑至第八名,四強賽中敗於尚處在戰火紛飛中的黎巴嫩。
2023年,杭州亞運會,中國隊慘遭菲律賓二隊逆轉,無緣決賽。
杭州亞運會,中國隊無緣決賽
圖源:中新網
到了今年,情況更不容樂觀。在2月的亞預賽上,中國隊3分之差不敵日本,上一次出現這樣的情況,還要追溯到1936年,盧溝橋事變還未爆發。哪怕是在2021年,中國隊尚能大勝日本33分,而這一次失利,對方的三名NBA球員甚至都沒有參賽。
在姚明坐鎮下,男籃非但成績不佳,更沒有培養出有實力衝擊NBA的明星球員,姚明不得不面臨“光改革不見成效”的無奈,還險些“晚節不保”。
同一時期改革的日本籃球改革
輸給日本後,姚明曾表示,對方值得我們學習,“要提高認知、更頻繁地跟世界接軌,跟上潮流。”
日本的職業籃球改革,幾乎是和姚明的改革處於同一起跑線。然而就如同日本足球一般,日本籃球改革在短時間內做了一次較爲成功的示範。
2015年,也就是男籃最後一次拿下亞洲盃冠軍之際,曾一手打造了日本職業足球聯賽體系的川淵三郎,開始操刀日本籃球。
一方面,日本延續了“借雞生蛋”的策略,支持有潛力的年輕球員前往美國大學深造。從20年前首位進入NBA的日本球員田臥勇太,到目前效力於洛杉磯湖人隊的八村塁,都有着在美國大學聯賽NCAA鍛鍊的背景。
田臥勇太
圖源:網絡
另一方面,充分改革本土聯賽,既要賺錢,也要把服務球迷作爲核心運營指標。
爲此,日本把聯賽分爲B1、B2、B3三個等級。
B1聯賽,要求球隊必須盈利,比賽必須精彩,不限制外援,專門磨鍊有國際競爭力的日本球員。B2聯賽,專注培養本土化年輕人,作爲B1的後援儲備,不強制盈利。B3聯賽,負責籃球運動普及和運營基礎打造,吸納那些在校園中可能未被髮掘、卻依然對籃球充滿熱情的球員,不求盈利,並由B1進行補貼。
同時,日本也爲青訓與校園體育之間留出了通道,專門設置了特別指定球員名額,允許每支球隊招募一名大學明星球員,讓他們提前進入職業球隊。
在世界盃和奧運會大殺四方、身高僅1.73米的河村勇輝,就是以新秀身份在B聯賽上勇奪MVP,成爲了這一規則設計下的成功案例。前不久,他還以現役最矮球員的身份登陸NBA,讓《灌籃高手》中的宮城良田照進現實。
可以說,日本根據自身國情,構建了一套體系:它不僅能夠實現盈利,還能通過球員和球隊的流動性創造競爭環境,並且深入社區,推動籃球運動的全民化參與。就像一棵大樹,每片葉子既爲樹幹提供能量,也從樹幹獲得營養。
創立短短8年,B聯賽的總營收暴增了一倍,觀賽人數大幅度增加,日本國家隊也打出了成績。
不久前,B聯賽實施了進一步的改革措施,取消了基於成績的升降級制度,轉而依據業務表現等多維度因素對球隊進行評估和分級。同時,聯賽還設定了宏偉的長期目標,即在觀衆人數、商業收入和比賽質量等方面,力爭成爲僅次於NBA的世界第二大聯賽。
河村勇輝被譽爲B聯賽現役第一人
圖源:網絡
值得一提的是,日本足球也遵循類似的改革思路。他們學習歐美,將運動員培養爲一種類似於“加工服務業”的產業。每位球員,在培養、轉會等增值獲利的過程中,本人、家屬、經紀人、青訓教練以及俱樂部等產業鏈上的各方,都能從中分一杯羹。
反之,如果這個模式是“收費站”邏輯,即佔據路口要道,任何過往的車輛都必須向我支付費用,至於車輛能夠運行多久,搬運出多少利潤,與我無關,想要取得長遠發展,自然就很困難了。
而這,或許是連姚明也無法徹底解決的難題。
姚明兩難:校園籃球or青訓體系
籃球的特殊之處在於,它是一門“長人運動”,身高是絕對的天賦,加之5人的比賽少於足球的11人,因此一名球星之於球隊的作用,遠大於足球。
因此源源不斷地培養籃球人才,是姚明改革中面臨的最大難題之一。
發掘和培養一名優秀的球星,各國基本有兩種路徑:青訓體系和校園籃球。“校園籃球”依託於學校,參與者廣泛,美國培養體系是校園籃球爲主,青訓爲輔。聯賽貫穿小學到大學,且設立獎學金,鼓勵人才流動和競爭,市場化和商業化程度高。但是,校園籃球在中國卻面臨賽事水平較低,商業化運作困難的困境。
而“青訓體系”基本上在各國都是主流培養模式。前不久受輿論困擾的易建聯,便是在1999年打街球時被球探發現而得以進入青訓體系。
依賴於職業俱樂部和體校,雖然專業性較高,卻因爲高門檻和推廣難度,難以觸及廣泛的青少年羣體。這種獨立性的矛盾,導致了籃球人才資源的分散與割裂。
身高條件並不突出的“河村勇輝”們,在早期往往難以被青訓體系所發掘。
而這樣的運動員,青春期大多處於校園環境中,缺乏專業培訓,可能會錯過成才的黃金時期。
校園籃球賽
要打通校園籃球與青訓體系之間的壁壘,需要協調教育與體育等不同單位,這在資源協調上存在極大難度。
曾經,中國大學生籃球聯賽(CUBA)爲了保持競技的純粹性,禁止青訓球員參與,這限制了校園籃球人才的進一步發展。而那些出身於校園籃球、有機會進入職業聯賽(CBA)的運動員,往往在18、19歲就必須做出選擇,是否放棄學業以“出道”成爲職業球員,對於許多中國家長而言,這是很難接受的,有天時卻無人和。
雖然在姚明擔任中國籃協主席期間,兩套體系的“通道”有一定放寬和打通,但“體教融合”的問題短期內很難根本解決。
基於這種情況,中國長期以來不得不依賴於青訓體系,且身高是第一篩選條件。在以前靠內線得分的年代,通過青訓篩選並培養出超級中鋒,不僅在亞洲賽場上取得了輝煌成績,也在國際競技場上與強隊一較高下。
中鋒出身的姚明,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然而,時代變了。隨着“小快靈”和“全能高個”逐漸成爲國際籃球的主流風格,擁有傲人身高的傳統中鋒不再吃香,像NBA兩屆MVP得主約基奇,被稱爲最強“組織中鋒”;姚明去年提到過和自己身高相同的文班亞馬,長得像蜘蛛人,但他“既能打中鋒,還能運球投三分。”
沒有人會質疑羣衆基礎對聯賽水平乃至國家隊成績的決定性影響。然而,如何跟上世界潮流,在發展羣衆基礎和打造校園聯賽的過程中讓“河村勇輝們”冒出來,又如何在青訓體系中繼續尋找“全能高個”,需要一種極爲絲滑的平衡。
走羣衆路線,讓羣體基數變大,腰部變寬,是長久之道,但讓想要迅速篩人才、出成績,又不得不依賴傳統之道。輿論場上對姚明改革最大的質疑便在於此:沒能堅固好兩頭,校園籃球既沒有起來,原來的青訓體系亦遭到衝擊,青黃不接,慘淡收場。
姚主席,再見
籃球人才培養是一個難題,提高職業聯賽強度,鍛鍊國內球員就是另一個難題了。長期以來,青訓出來的球員被詬病爲“拿着退休金”打比賽,就像計劃經濟中的“大鍋飯”一樣。
姚明前隊友、“CBA名宿”斯科拉曾評價道:
斯科拉的言下之意是,學着拿電鋸的阿根廷總統米萊一樣,實行“休克療法”,完全由市場進行調節。然而對於這個大膽的想法,姚明顯然有所“顧慮”。
事實上,CBA一直在嘗試市場化的程度,通過引進“外援”,他們如同鮎魚,在提升比賽觀賞性的同時,倒逼本土球員進步。聯賽甚至還一度推行過“2+1外援”政策,結果數據榜幾乎被外援霸佔,年輕球員上場時間被擠壓。後來,姚明改變了規則:一隻球隊能擁有4名外援,但單節單人。年輕球員上場時間是變多了,數據是好看了,但國際大賽的成績就再也沒好起來了。
誰知道呢。到底是姚明的決策,還是被逼無奈,真正的市場化改革方案動了多少人的蛋糕,中間又有多少交易;姚明肉眼可見地變成了“女兆日月”,是應酬多了,還是過勞了,這些問題都化作了一縷煙雲,飄向了歷史的虛空。
2018年,姚明出席新賽季發佈會
只希望姚明所有的鋪墊和前期努力,終將幫我們找到自己“灌籃高手”。
姚主席,再見。
本篇作者|袁一音 |責任編輯|徐濤
主編|何夢飛|圖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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