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陰一架紺雲涼

□俱新超  祖父的小院是我記憶裡極動人的一幀小影。  小院不大,幾經翻修,白瓷鋥亮,環境清幽,成了名副其實的“世外桃源”,深深地勾着我們小孩的魂兒。小院的葡萄成熟時,那迷醉的香味乘清風流過街市,流過人羣,把我們肚子裡的饞蟲勾了又勾,從此,葡萄架下的笑聲就更密更亮了。  我把葡萄定義爲“情懷女郎”。它的藤蔓順從竹竿與麻繩組成的架子,不緊不慢地向上攀爬,深情款款,一路奔波,不多時,便與竹竿有了愛的契約。它們纏纏綿綿,難捨難分,根根藤蔓交錯縱橫,任憑誰都分不開拆不散。  葡萄天生俊美,連那嫩嫩的葉,都長得十分標緻。嫩芽依着藤蔓,光一照,風一吹,雨一潤,手掌般大的綠葉就齊齊攻佔了整個葡萄架子,它們摩肩接踵,挨挨擠擠,像綠棚子般把小院給遮了起來。我們小孩子哪管節氣時令,手持細竹竿,不時在葉脈間來回抖動,生怕錯過任何一串熟了的葡萄。祖父瞧出了我的心思,喃喃道:“你的貓崽都要長個時日,才能大點。葡萄成熟還早着呢!”  那天,我躡手躡腳爬上二樓,站在樓上看葡萄,葡萄藤冒出了一粒粒小青豆,密實實嫩生生。葡萄成熟指日可待,藤蔓伸出長臂,蔓延到了我的小心窩上,此後,祖父家我跑得更勤了。  葡萄成熟了,個個飽滿,清靈靈、綠瑩瑩,相互簇擁着,以藤蔓爲繩,在風的幫襯下,蕩起了鞦韆。一架葡萄有的亮、有的暗,有的紫紅、有的青綠,我有些疑惑,遂請教了祖父,祖父說:“有些葡萄串終日被光照着,它們極願接受陽光的照料,就透亮得多,成熟得早了。”我重重點頭,又告訴祖父:“那沒有成熟的葡萄,躲在葉下,它們羞答答的,陽光自然也無心照管它們了。”我與祖父都笑了,院裡的花花草草也都沸騰起來,淺淺地笑着。  葡萄串裡若有幾顆葡萄已經變了顏色,祖父便忙不迭地爲葡萄架上細細密密的黑網,抵擋烈日灼射,防止小鳥飛蟲啄食。但終有些葡萄不戀人間,擠在中間,溫暖地睡去。我瞧着它們乾癟的身軀,難過和悲傷涌上心頭。祖父說:“不要緊,不要緊,有缺憾纔是美事情。”臨摘葡萄時,我家的小貓產了五個崽,它們周身軟軟糯糯,像個小饅頭,常惹得我心花怒放。只可惜,其中一隻花貓身體孱弱,不久便嚥了氣,我爲此悲慟許久。祖父勸我,並趁機將其餘小貓挪走,替我照管,安撫道:“把其餘四隻小貓養得白白胖胖,也是一種獲得。”我想起祖父說的,有缺憾纔是美,心才稍稍平靜了許多。  摘葡萄是我最歡愉的時刻。祖父身穿皮圍裙,登上梯子,我一腳踩着梯子腿,一手指着葡萄,嘴裡不停嘟囔:“祖父,摘那串。祖父,那串紅。祖父,前面還有一串紅紅的。”祖父歡喜,笑吟吟地說:“都摘,都摘。”幾盆子的葡萄像小假山一樣堆疊着,個個晶瑩剔透,形似瑪瑙,在我們心裡金貴着呢。  新鮮葡萄被祖父平分,送給莊裡人。眼見盆裡的葡萄少了大半,我哭喪着臉:“祖父,我還要喝葡萄酒呢。”“小崽子還想喝葡萄酒!等着去吧。”祖父不以爲然,派我去送葡萄。日後想來,我把香甜送給村莊每家每戶的人,他們也跟着我們一起甜,而後,整個村子被香甜縈繞,久久不散,這也是一種清香的獲得。  幾個月後,祖父打來電話說:“小崽子,葡萄酒釀好了,回來喝哇。”祖父與我擡出玻璃瓶,曼妙香醇的葡萄酒,在陽光下更顯深沉、隆重的紅。  我知道,所有的這一切都源於祖父的匠心之愛。  又一個秋日,我躺在祖父的涼椅上休憩,陽光熱烈,葡萄葉蓬蓬勃勃,像擎着的一把綠傘,院內涼意陣陣,讓人十足心安。雲彩一朵疊着一朵,輕盈盈懸在天際,它們與我共同守望着這個稍有缺憾的、平凡的溫暖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