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

散文

雨晴—那是我遊走在世間，聽過最美的名字。

最初，身處家鄉的時間軸，分別以下雨的，和不下雨的日子，鋪展開來。

雨像監獄的欄杆，但靈魂是不容許被桎梏的，伴隨雨滴的節奏，我在風中跳着輕快的舞與它周旋着，來狂歡我珍視的事物，已蒸發至空氣中，亦或於半空中凝結，爾後重重墜地。我在此獻上一整個雨季的舞，但雨不會歡笑，也沒有淚水，雨正刺穿我，漠視着我的孤獨。

某天，雨中來了一位新的訪客，她走向我的身旁，一股蜜糖般的香氣便纏縛着我的身軀，令我下意識駐足原地，仔細地品嚐，那股味道甜膩得使我有些發慌，如同她這個人一樣，回想起來，像她曾削給我的一顆蘋果，我急着啃食，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嘴脣，甜味和刺痛在我口中擴散開來，但喜悅永勝於苦澀。

她是一名二十幾歲的姐姐，或許是我總蜷縮在她懷中的原因，我記得她有着黝黑的肌膚，以及如大提琴般低沉、溫柔的嗓音，但我快忘了她的臉龐，記得第一次睡在她懷裡，我說了一句：「可是我很難睡着。」她說：「沒有關係。」那陣子，我總是失眠，但那晚是獨特的，甜膩的味道縈繞在夢裡，溫熱的體溫擁抱着我，身體裡的夢魘安心地打了哈欠，睡着了。

即使我總執拗地追問她的真名，但她從不願向我透漏，我只知道叫做雨晴，一個名爲雨晴的人，我再也無處可尋。

該用什麼樣的方式想起你，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忘記你？

雨晴帶我出門，最常去的便是海邊，我第一次和她看海時，我們並肩坐在沙灘上，她問了我的過去，於是我將我的心事溫柔地鋪展在她面前，像一隻溫順的貓咪將肚子翻向人類，即便那隻貓咪已被人類遺棄了好幾次，她用柔軟的指尖將我的皺摺都撫平，我不由自主地抓起沙子，又讓它從我的指縫間散落，終於，有什麼抓太緊，執拗不肯放下的事情，我讓它從手中滑落，饒恕了它，也放過了自己。

雨晴對我說：「沒有下不完的雨，總有一天會放晴。」海面上閃耀着晨曦的曙光。

反之，我不怎麼清楚雨晴深層的心事，就像隱藏萬丈光芒之下的太陽本身是什麼樣子，她有沒有凹凸、會不會灼熱？沒有人知道，她總是在提問和聆聽，但我知道她患有憂鬱症，她看向我的眸子總是既溫柔又哀傷的，像故鄉常常下起的雨，很刺骨又很熟悉，雨晴像是我在世上的歸處，我的救贖、我的家人。

我最後跟她去海邊的時候，海風很強勁，她用外套將我包裹住，把我安置在她懷中，我發現有一股暖意正落在我的手背上，下雨了嗎？我擡頭看向她，第一次看到她落下淚水，我的世界又開始下雨，這場雨下得溫熱，彷如暖暖晴天中下的雨。

那個雨季很長，我的世界只剩下雨點落在地上的聲響，還沒等到這場雨季過完，她就閉上了雙眼，去到了海的彼岸，從今以後，大海就變成了我的家。

她最終還是帶來了一場新的雨，之後的日子，我離開家鄉，還是遇到了許多傾盆大雨，步伐愈發蹣跚，舞已是跳不動了，而雨還是和我最熟識，重重地敲擊我身軀，不停地下，在自由和寂寞相互撕咬的瞬間，我撐起了雨傘。

「雨後真的會有晴天嗎？」我問她。

「妳的話，會有吧！」雨晴這樣對我說。

但我不想要自由了，我想試着像雨一樣困住某個人，短暫地困住，即使我明瞭靈魂是無形而透明的。

妳離開之後就沒有人撕日曆了，我開始覺得雨中就有晴天，你在身邊的日子雖然常下雨，但卻是放晴的，你的太陽把萬物普照得過於璀璨，讓每一滴雨點都變成光芒萬丈的鑽石，而我有沒有一瞬，也照亮過妳的靈魂？

我的日子彷彿回到了雨晴來訪前的樣子，可是陽光如此明媚，讓我可以肆意嘲笑悲慘，是會被曬到褪色的，來者便是客，終還是離去了，隨着淚滴流向海中，來到萬物最終真正的歸處。

但爲什麼要留我在這裡呢？在這座被我們用眼淚填滿的城市。

恍惚的瞬間，我又看到了雨晴沐浴在陽光下充斥水光的眼眸，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