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老國腳:我也踢過世界盃,那是20年前的事了
世界盃前夕,年近八旬的米盧重返中國,他與當年的國足隊員重聚,配合衆多贊助商完成拍攝任務。初秋的一個下午,老國足約戰崑山俱樂部梯隊。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場秀,但“神奇教練”卻收起了鎂光燈前的笑臉,禮貌地將媒體請出休息室,神情嚴肅地在白板上畫起了戰術。
一切都好像是在昨天。馬明宇想起了20多年前。固執的塞爾維亞老人常說:“只要是比賽,我們就要認真對待。”
2002年韓日世界盃,馬明宇作爲隊長,帶領着中國隊走出球員通道,昂首站到了足球的最高舞臺。站在他們對面的是桑巴軍團,和馬明宇交換禮物的人,是那個年代世界上最好的右後衛——卡福。那一刻,彷彿時間開始了,過去的屈辱與淚水消失了,中國足球站起來了,迎接我們的將是將是坦途。
“我們當時想,我們這批人打破了魔咒,之後的晚輩,是不是就成世界盃的常客了?”可讓馬明宇和那批足球從業者沒想到的是,男足成績墜入下行軌道,至今沒有回調的跡象。
走下綠茵場的馬明宇開啓了新生活,他轉型做過省足協官員,也曾下海經商,但始終沒離開這塊長方形的綠地。從馬隊到馬經理,從國腳到商人,他更想讓大家記住的身份是“青訓教練”,這是他想用整個下半生,回報足球的方式。
馬明宇:我踢過世界盃,20年前(來源:界外編輯部)
職業前後
作爲球員,馬明宇是幸運的。出身足球世家的他在專業體制時代接受了足球培訓,在學成之時,趕上了中國足球的劃時代事件——職業化。
1994年,甲A聯賽在千呼萬喚之中來到了人間。4月17日,歷史性的揭幕戰在成都舉行,四川全興對陣霸主遼足。馬明宇身披10號戰袍首發登場,那時他已經是四川隊的中場核心。
最終,四川全興主場1-1戰平遼足。現場一共涌進4萬名球迷觀賽。密集的人羣讓人看到了足球的力量,而那夾雜着濃重四川口音的“雄起”二字,也由此走向全國,成爲中國球迷爲數不多的特色口號。但這種火爆,在現在的馬明宇看來,帶着幾分可愛的懵懂。他坦承,在1994年之前,中國球員對於職業化的認識還是一片空白。
“唯一感覺興奮的就是賽制的變化,從賽會制,從集中在一個地方打,變成了主客場。我覺得這一點對於我們來說是最大的變化。再就是名字的改變,從全國聯賽變成了甲A聯賽。”
那時的中國剛開始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而宏觀發展方向細化到足球運動員身上,則是收入的巨幅增長。1994年賽季結束,馬明宇一百多塊的月薪,變成了幾萬塊的年薪。
除了收入的提高,大衆傳媒的轉播和報道更是讓這批球員享受了明星般的待遇,也因此成爲了各種飯局的座上賓。可這種追捧卻爲之後的一段故事埋下了伏筆。全興打到賽季中段的時候,六七月份的夏天,“馬兒”在訓練時暈倒的新聞在國內足壇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馬明宇自己也嚇了一跳,趕忙去醫院輸了營養液,當他躺在病牀上琢磨病因時,發現那周沒有正經吃過一次飯。每天都是在外面跟朋友應酬,免不了也得喝點酒。
這次暈倒對馬明宇的觸動很大,於是他萌發了一個念頭——離開。馬明宇需要一個新的環境,給自己找一個外部的推動力。
若是在專業時代,馬明宇的這個念頭是斷然無法成行的。因爲那時的運動員都有編制,離開與加入都牽扯到複雜的人事關係變動。但在職業化時代,這個問題被迎刃而解,因爲在職業化條件下誕生了一項新的制度——轉會。
1995年1月1日,中國職業足球轉會制度正式開始實施。馬明宇成爲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他選擇從四川全興轉會至廣東宏遠,轉會費達到了驚人的42萬元人民幣。
這個在現在稀鬆平常的事情,在當時卻起了軒然大波,例如當時武鋼隊的蔡晟等人的轉會就被當地體委拒絕,當年的足球先生黎兵和馬明宇雖然順利南下,卻在情感上背上了沉重的枷鎖。消息一經傳出,四川球迷見到馬明宇時,會用手指着他質問:“馬兒,你爲什麼背叛了四川?”
這世間的一切觀點都可以一分爲二,有人反對,就有人支持,有人唾罵,就有人理解。95賽季,已經成爲廣東宏遠球員的馬明宇回四川打客場,有球迷在看臺上爲他打出了一個標語——馬兒,你在他鄉還好嗎?
作爲球員,馬明宇是幸運的。出身足球世家的他在專業體制時代接受了足球培訓,在學成之時,趕上了中國足球的劃時代事件——職業化。
1994年,甲A聯賽在千呼萬喚之中來到了人間。4月17日,歷史性的揭幕戰在成都舉行,四川全興對陣霸主遼足。馬明宇身披10號戰袍首發登場,那時他已經是四川隊的中場核心。
最終,四川全興主場1-1戰平遼足。現場一共涌進4萬名球迷觀賽。密集的人羣讓人看到了足球的力量,而那夾雜着濃重四川口音的“雄起”二字,也由此走向全國,成爲中國球迷爲數不多的特色口號。但這種火爆,在現在的馬明宇看來,帶着幾分可愛的懵懂。他坦承,在1994年之前,中國球員對於職業化的認識還是一片空白。
“唯一感覺興奮的就是賽制的變化,從賽會制,從集中在一個地方打,變成了主客場。我覺得這一點對於我們來說是最大的變化。再就是名字的改變,從全國聯賽變成了甲A聯賽。”
那時的中國剛開始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而宏觀發展方向細化到足球運動員身上,則是收入的巨幅增長。1994年賽季結束,馬明宇一百多塊的月薪,變成了幾萬塊的年薪。
除了收入的提高,大衆傳媒的轉播和報道更是讓這批球員享受了明星般的待遇,也因此成爲了各種飯局的座上賓。可這種追捧卻爲之後的一段故事埋下了伏筆。全興打到賽季中段的時候,六七月份的夏天,“馬兒”在訓練時暈倒的新聞在國內足壇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馬明宇自己也嚇了一跳,趕忙去醫院輸了營養液,當他躺在病牀上琢磨病因時,發現那周沒有正經吃過一次飯。每天都是在外面跟朋友應酬,免不了也得喝點酒。
這次暈倒對馬明宇的觸動很大,於是他萌發了一個念頭——離開。馬明宇需要一個新的環境,給自己找一個外部的推動力。
若是在專業時代,馬明宇的這個念頭是斷然無法成行的。因爲那時的運動員都有編制,離開與加入都牽扯到複雜的人事關係變動。但在職業化時代,這個問題被迎刃而解,因爲在職業化條件下誕生了一項新的制度——轉會。
1995年1月1日,中國職業足球轉會制度正式開始實施。馬明宇成爲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他選擇從四川全興轉會至廣東宏遠,轉會費達到了驚人的42萬元人民幣。
這個在現在稀鬆平常的事情,在當時卻起了軒然大波,例如當時武鋼隊的蔡晟等人的轉會就被當地體委拒絕,當年的足球先生黎兵和馬明宇雖然順利南下,卻在情感上背上了沉重的枷鎖。消息一經傳出,四川球迷見到馬明宇時,會用手指着他質問:“馬兒,你爲什麼背叛了四川?”
這世間的一切觀點都可以一分爲二,有人反對,就有人支持,有人唾罵,就有人理解。95賽季,已經成爲廣東宏遠球員的馬明宇回四川打客場,有球迷在看臺上爲他打出了一個標語——馬兒,你在他鄉還好嗎?
這是甲A時代的經典一幕,也是屬於那段草創歲月的特有的溫情,這份溫情直到現在還感動着馬明宇的內心:“我覺得甲A時期的聯賽,是有溫度的聯賽,有一羣有溫度的球迷。現在回想起來,甲A時代有很多事情,都值得大家回憶。”
國足內外
2000年,新世紀到來,馬明宇又做了一件創造歷史的事——留洋意甲。
當時的意甲球隊佩魯賈,因爲引進日本球員中田英壽而取得了巨大成功,佩魯賈隨即啓動了一個所謂的“亞洲計劃”——即從中日韓三個東亞國家中籤下一名球員。而在中田轉會羅馬後,這項計劃被修改爲從中日韓三國中各選一個球員。在中國,佩魯賈選擇了當時已經三十歲的馬明宇。
這段看起來無比輝煌的履歷,對當事人來說,卻是一個美麗的錯誤。多年以後,面對《界外》的鏡頭,馬明宇首次揭秘了留洋意甲的秘辛。
“現在來看,當年去意甲可以說是一個美麗的錯誤。”馬明宇這樣總結道。
當時佩魯賈隊列了一份五人的名單,其中不乏李金羽、李明等國家隊級別球員,從年齡角度考慮,馬明宇並不是最優的選擇。彼時的馬明宇已經有兩歲的孩子,考慮到家庭因素,馬明宇也對留洋有些顧慮,所以他故意報高了價碼。
多年以後,國家隊的翻譯虞惠賢告訴馬明宇,佩魯賈之所以選他,正是因爲他的報價最高。從外國人的思維考慮,他們覺得這小子敢報這個價格,是自信的體現。馬明宇就這樣獲得了一份意甲的合同。
但這次留洋,並沒有馬明宇報價那般輕鬆,在佩魯賈,他沒有獲得一次登場正賽的機會,效力數月後,只能選擇迴歸。不過,失意的亞平寧並沒有引起馬明宇惆悵,因爲這次歸來,他將迎來人生真正的巔峰——帶國足出線,打世界盃!
2001年十強賽,憑藉着張吉龍的妙手,中國被分進了A組,與阿聯酋、烏茲別克斯坦、卡塔爾、阿曼爭奪一個世界盃名額。更關鍵的是,此時的中國男足請來了號稱神奇教練的米盧蒂諾維奇。在米盧的點撥和提拔下,馬明宇不僅穩坐助力之位,更獲得了隊長袖標。
2001年10月7日,瀋陽五里河體育場,中國隊以1-0戰勝阿曼,以小組第一的成績晉級2002年韓日世界盃正賽,中國足球四十年來的夢,終於圓了。
回顧那段巔峰,馬明宇表示,米盧對於01國足的改變,除了技戰術的合理,還有更關鍵的一點——心態。
“他是在每一次國家隊的集訓、比賽、包括生活,這些點點滴滴中,給大家傳遞一種理念,也就是他說的快樂足球、態度決定一切。把這兩個理念在潛移默化間教給我們。”在馬明宇看來,米盧帶給那批球員最多的是心理層面的變化。
在國足過往的歷史上,因心態崩盤而敗北的悲劇幾乎比比皆是。從黑色三分鐘到金州慘案,從高豐文到戚務生,無不是因心氣而高歌猛進,又在關鍵時刻因心魔而偃旗息鼓。而97年十強賽的遺憾與淚水,馬明宇正是當事人之一。
“事實上來看,我們02這批國足,從預選賽到十強賽到世界盃,在發揮上還是很穩定的,沒有很大的起伏,既沒有發揮失常,也沒有超水平發揮,該贏的都贏了,打不過的也沒說心態崩盤。這就是米盧的經驗和手段。”對於米盧在心態上給國足帶來的改變,馬明宇至今仍讚不絕口。
從1997的悲傷到2001的喜悅,情緒的兩個極端在四年時間裡驟然翻轉。以至於時至今日,當人們再度回憶起那段日子,竟有些許的錯亂。在近些年中文有關足球的自媒體上,永遠有一個話題充滿着熱度與口水:97國足是否強於01國足?
但對這誅心之論,當事人馬明宇並不以爲然, 在那些親身經歷過的球員看來,97年大部分球員都是25-30之間,正值巔峰,但缺少了掌控比賽的經驗。到了01年,馬明宇、范志毅在內的很多人都30多了,可能競技狀態稍微有所下滑,但在經驗上強了很多。“所以,01年的成功,也是建立在97年的失敗之上的。”
理想豐滿 現實骨感
世界盃的三場比賽,國足分別以0-2、0-3、0-4敗北,與世界強敵交手的衝擊波,深深震撼了馬明宇的內心,他切身感覺到了與世界頂尖球隊的差距,他們全力拼了20、30分鐘,但終究有保不住的那一刻。
正是對國足與世界足球差距的清醒認識,讓馬明宇從賽場歸來後,選擇了一條他認爲能夠改變這種情形的道路——青訓。
退役後,馬明宇曾任職在四川省足協,也和朋友們搞過一些商業上的運營。但是弄了一圈下來,他覺得自己的歸屬還是在青訓這裡:“可以說我什麼都嘗試過,唯獨青訓是從來沒有中斷過的一份工作。我不敢說這裡面取得過一些成績,但確實一直在青訓這裡全身心的投入過。”
談到青訓的話題,馬明宇眼神中的光芒更亮了些。他說中國足球,就需要埋頭苦幹的人。二十年間,馬明宇爲各級球隊貢獻了不少球員,代表人物有深圳隊長李源一,在武漢三鎮大放異彩的謝鵬飛,此外曾閃耀賽場的陳中流和賈天子等,也都出自馬明宇的足校。
但足球青訓註定是一條荊棘之路,除了少數新星閃耀,更多的時候都是艱辛的探索。有人曾統計過,馬明宇搞青訓至少投入了上千萬的資金,這其中有不少是他經商賺的。
他以從十三歲到十八歲的梯隊爲例,六年時間,每年的訓練、比賽都需要投入。儘管他自己解決了場地問題,省掉了一大筆開支,但每年的投入還是超過一百萬。而這樣的梯隊,馬明宇有六個。
相比這些經濟上的支出,讓馬明宇頭疼的是青訓的思路,和與家長的溝通。他和團隊想和家長傳達的,是在足球的路上一直走下去,但事實是,在當今的社會,踢球更多的是一種手段。
爲了解決孩子們的上學問題,馬明宇費勁周折,與成都最好的中學——七中育才達成合作協議,讓孩子們一邊上學一邊踢球,但很多球員通過足球的方式進校後,就放棄了足球。
“這對我的打擊和傷害是巨大的。”說到這裡,馬明宇苦笑着搖了搖頭。
中國足球職業化三十年來,經歷了甲A的足球狂潮,也經歷了2004年中超開啓時的沒落,經歷了反賭掃黑的寒冬,也經歷了近十年來的金元風暴。如今,在國家隊和地產足球夢碎的雙重加持下,又一波低谷到來。但馬明宇坦言,外界的波峰與波谷,對於自己的青訓事業干擾不多,“對於足球熱,我個人心態上是沒有變化的。但對家長的心態會有變化,從最開始還叫明宇俱樂部時,我就跟家長們說一個觀點——堅持住,有糖吃。”
事實證明,馬明宇預言成功,93屆的球員成爲了金元足球最大的受益者。只可惜,這種非理性的受益,沒能堅持太久。但對於現在的低谷,馬明宇依舊保持樂觀,他說他不敢說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但是他摸索到了一些路子。而這些路子無論是小巷還是大路,他都會堅定地走下去,不會停止。
馬明宇說,自己的前半生足球生涯基本沒有遺憾,他經歷了中國足球最好的年代,甲A黃金十年,進了世界盃,我前半生足球生涯上是沒有遺憾的。他願意用下半生,來回報上半生的幸運,“我願意把我遇到的美好的東西,傳承給我的足球后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