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 楊壯：如何理解劇變的時代與領導力準則

題記：2021年底-2022年初，北大國發院和騰訊新聞聯合策劃出品了“全球經濟十一問”系列專訪視頻，並在騰訊新聞平臺首播。本系列以“新格局下的長期主義”爲大主題，結合不同的研究領域和時事熱點，通過對十一位教授的一對一專訪，探尋不同研究視角下國家、企業和個人的長期主義發展之道。本文爲北大國發院管理學教授、國發院BiMBA商學院前聯席院長楊壯教授的專訪文字整理，與視頻作品一併呈現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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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理解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問：當今世界正處於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您作爲管理學家，尤其是跨文化領導力的專家，怎樣看待今天的大變局？大變局中關鍵的變化是什麼？

楊壯：我認爲，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有三個關鍵變化：

第一是疫情。從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開始到2019年新冠疫情出現，正好一百年左右。新冠疫情至今已經兩年多，還沒有結束的跡象，而新冠疫情所帶來的一系列政治、經濟和社會動盪前所未有。

第二，我個人覺得是國際政治關係發生了鉅變，繼而影響到了國與國之間的經濟往來和人員往來。我們不知道這種變化會持續多久，也不清楚還會給未來還會帶來哪些影響，所以我們今天能做的，是都要爲維護世界和平做出自己的一份努力。

第三是技術的變化。這個變化涉及到各個領域，從政府到企業、學校等等。很多人在這個變化的環境中開始重新進行個人定位、組織定位，以及自己對未來的定位。

所以，這個大變局實際上影響着我們每一個人。

如何理解中美關係？

問：在當下的國際變局當中，美國和中國是世界第一大和第二大經濟體，是現在國際舞臺上最重要的兩個角色。您在美國學習、工作、生活多年，並且多年來一直在中美之間發揮着溝通橋樑的作用，還經常帶學生去美國遊學。您認爲我們應該如何看待和理解中美兩國不同的優勢和文化、制度特色？

楊壯：我認爲中美關係在當今世界上舉足輕重，沒有任何其他國家關係的重要性可以與之相比。

中國和美國有各自的優勢，美國的三大優勢是科技優勢、金融優勢、高等教育優勢；中國的優勢是市場優勢、製造業優勢、以及後來居上的從學習到趕超的態勢。

2015年我帶着一羣企業家到以色列，時年92歲的以色列前總統佩雷斯和我們進行了一個小時的交流。他說，未來的世界和平由兩個國家承擔，中國和美國。因此你們之間要競爭，也要合作，要給世界帶來價值。你們兩個國家的行爲舉止尤爲重要，也希望你們來自中國的人能夠在這方面認真地進行思考。他這段話現在回想起來仍然十分準確。中國和美國之間無論是政治關係、經濟關係、文化關係、技術關係等等都對世界的現在和未來產生着重大影響。

如何理解西點軍校領導力訓練？

問：您曾促成了美國西點軍校和北大國發院BiMBA商學院在領導力教學上的交流合作。在您看來，西點軍校的領導力教學最突出的特質是什麼？美國的企業家和經理人爲什麼特別推崇西點軍校的領導力？

楊壯：西點軍校是美國第一所軍事院校，有二百多年的歷史。它強調自己一直在培養leader of character，翻譯成中文可以叫“有品格的領導者”，或者更通俗一點就是培養“一條漢子”。

我們北大國發院BiMBA商學院與西點軍校從2004年開始合作，我每年帶MBA和EMBA學員去學習，專門研究他們如何培養士官生。我們發現，他們對這些18歲到22歲士官生的培養主要是從以下幾點：

第一，培養他們的價值觀。西點軍校要求學生無論任何時候都要牢記責任和榮譽。另外還特別強調一條：西點士官生不撒謊、不欺騙、不盜竊，也不允許其他人這樣做。這條榮譽法則對我們中國的企業來講極爲重要，給我們的學員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

第二，磨鍊他們的意志。開學第一天，西點軍校就對新生進行訓話，核心是讓他們忘記過去的榮耀，從今天起只當自己是一名普通的士官生，學校的命令必須嚴格執行。學生在這個過程中養成了很強的執行力。第二年，士官生纔可以學習帶隊伍。西點人認爲，要帶隊伍首先要學會當下屬，要當下屬首先要學會自我管理，包括學會時間管理，學會在沒有領導的狀態下堅持做正確的事。

我們在與這些20歲左右士官生接觸的過程中發現，他們比同齡孩子成熟許多，原因就在於他們在西點不僅要學習知識，更重要的是學習怎樣做人，怎樣在品格、品質方面打下良好的基礎，包括榮譽、責任、剛毅、永不言敗、寬容、包容、誠實、遇到不平挺身而出等等。

我們的商學院學員看了以後深受震撼，認爲西點軍校培養人的方式很值得企業在管理上借鑑，並且也對他們個人的自我管理很有價值。這是我們要跟西點軍校建立合作關係的本質原因。

中國企業如何學習西點領導力？

問：西點軍校對學生的培養與企業用人在哪些方面比較契合？中國企業如何學習？

楊壯：西點軍校訓練學生的很多能力，但他們最看重的是如下三項：

第一，價值判斷力，就是判斷事物正確性的能力，這可能是我們一些企業欠缺的。他們以案例的方式把西點二百多年曆史中的一些經驗和教訓分享給學員，讓學員真正知道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例如，西點軍校認爲正確的是做任何事都要有很強的團隊意識。他們幾乎沒有一項訓練是個人項目，無論是引體向上、跑步、推木頭，都是團隊一起做。做任何事情都不是爲了個人，都是爲團隊。這與領導力的定義一致，就是要爲組織達成目標，在組織目標與個人目標產生衝突時要以組織目標爲重，帶領團隊共同完成組織目標。

第二，體能。西點非常重視體能訓練，從第一天開始就非常嚴苛，讓人筋疲力盡並且十分緊張。每年有1萬5千人申請西點軍校，1千人入學，大概有2-3%的新生身心經不住考驗，第一天就提出退學。第二天就開始進行六個星期的“野獸訓練”，包括夜間行軍、雨天行軍等，即使發高燒也都必須堅持。這之後又有大概3-4%的人退學。後來的幾個學年中，還會陸續有人中途放棄，最後會篩掉近20%的人。通過這個過程，西點培養了學生堅毅頑強不放棄的能力，以及能夠永保樂觀必勝心態的能力。

第三，時間管理能力，這一條西點也特別重視。比如，佈置的作業大概需要4個小時完成，但只給學生3個小時的自由時間，那就需要學生自己想辦法找時間安排。如果學生因此沒睡好覺導致身體出問題，也只能自己去補。這就要求學生必須進行自我管理，優化時間安排。

另外，西點軍校對知識學習的要求也非常高，非常重視數學，有幾個專業和學科也相當不錯。我們去的時候看到有領導力系，開設管理課、領導力課。學校要求學生在很短時間內掌握這些知識，特別是掌握學習知識的方法。

西點的這些訓練對我們有很大的啓迪。我們很多人往往在某些方面比較強，在其他方面比較弱，做到全面發展很難。我們在培養人的過程中也應該注重德智體全面發展。

另外，西點軍校士官生經過四年的訓練之後，非常清楚自己想要做什麼，不會有一般大學畢業生對於職業選擇的糾結。

今天的企業管理，也需要尋找價值觀相近的人，或者把大家的價值觀訓練到相近的程度。同時，在企業經營管理過程中，難免也會遇到起落，也會有困境和壓力，就像當下的疫情。這個時候，我們很多員工，甚至企業家本人能不能頂住壓力。很多人在工作中遇到一點兒壓力就受不了，在工作情況變得複雜時，價值觀就開始歪曲，體能和心靈經受不住壓力，結果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甚至進了醫院。

從這個角度看，西點軍校的培養理念和方式對於我們中國企業和中國企業家有很強的借鑑性，因爲中國正在轉型的過程中，環境的不確定性更高，競爭壓力也很大。

當然，我們學習西點不能流於形式，比如西點講究跑步2英里，那我也跑2英里，西點搞野戰，那我也搞野戰。西點軍校的老師一直跟我強調一個理念，他們進行體能訓練的目的其實是爲了訓練心靈和大腦。因爲他們的訓練設計來源於古希臘，古希臘認爲人分三個層面——身體、頭腦和靈魂。體能訓練的關鍵點就是使學生在大腦層面產生變化，能夠把控住自己，最終強化自己的心靈，塑造正確而堅實的價值觀。

現在很多人在跑步，但跑完之後並沒有在心靈、在做人方面有所提升。我們的企業家應該注意把西點這種精神層面的訓練帶回自己的企業。

如何理解和運用“三元領導力”模型？

問：您創建的“三元領導力”模型包括思想領導力、專業領導力、人格領導力。這一領導力理論是針對中國企業家，還是適用於全世界的企業家？

楊壯：適用於全世界的企業家。因爲我的理論模型是受美國西點軍校和日本企業家稻盛和夫思想的啓發，結合我自己在中國的體會而發展出來的，所以既適合國際，也貼閤中國國情。

“三元領導力”中最重要的一元是“思想領導力”，英文是Power of Ideas。這一點是比較領先的，在西方的領導力研究中都很少提。企業家一定要有思想、有格局，因爲你的其他能力都由此而來。價值觀就是選擇的排序，在VUCA環境下，什麼對你而言是最重要的？什麼是你認爲必須要做的？什麼東西是你絕對不能做的？什麼是上限？什麼是底限？這些都要很明白。

“三元領導力”的第二元是專業領導力，它涉及兩個方面，第一是領導者的專業精神，比如工匠精神、做百年老店的精神。第二是領導者的創新變革精神。因爲環境是不斷變化的，當環境出現比較大的變化之後，專業領導力最需要的一面就變成了創新變革的能力。創新變革和工匠精神看似是一個悖論，其實是專業領導力這枚硬幣的兩面。在環境相對穩定的時候，要把產品做到極致，當環境變化的時候，要快速跟上變化，主動變革創新，勇於打破固有格局，必要時從頭做起。以諾基亞爲例，它曾發揮專業精神把手機的通話功能做到了極致，在中國手機市場上佔據40%的份額，但在智能手機出現後，諾基亞領導人的創新變革精神不足，轉型不及時、不到位，最終被市場淘汰。

“三元領導力”的第三元是品格領導力。我在研究很多企業的過程中發現，有的企業家的思想領導力和專業領導力都很強，但下屬不買他的帳。我再仔細調查發現，大家不信任他，因爲他在品格、品行方面有所欠缺，比如，不身體力行，不能說到做到，沒有誠信，最關鍵的是沒有和團隊一起同甘共苦的意願。

品格領導力是連接思想領導力和專業領導力的一座橋樑，如果沒有好的品格，“三元領導力”就不能成爲一個完整有機的整體。這座橋樑還有一個名字叫“信任”，要做事，先做人。

品格領導力對今天面臨大變局的中國和世界而言極爲重要。有些企業爲了眼前利益，進行投機或短視的行爲，這在過去也許行得通，但今後一定要避免。因爲今天的世界緊密互聯，所有行爲不僅中國人知道，外國人也能知道，我們都在透明的環境中，無法隱蔽。某種意義上來講，當一個好的領導者是反人性的，不能隨性而爲，要做到高度自控。

如何理解“五力素質”？

問：今天的環境是一個VUCA環境，充滿易變性、不確定性、複雜性、模糊性。新冠疫情讓每個人對VUCA有了更深入直觀的認知。其實今天還有一條就是不獨立性，因爲現在是深度互聯的世界，每個人都很難獨善其身。您提了五力素質是跟當下環境的五個特徵對應的嗎？這五力和領導力之間的關係如何理解？

楊壯：我提出“三元領導力”，也經常講到“五力模型”，有些人可能容易混淆，這裡一定要說明的一點是：“三元領導力”是領導力的三個維度，或者三個層面。但“五力模型”或“五力素質”不是領導力的維度，與領導力並不直接相關。

“五力模型”或“五力素質”是面對我們今天的環境，不管領導者，還是普通人，都應該努力具備的五個能力，五項素質。當然，如果一個領導者既能領悟“三元領導力”，又具備這五項素質，他的領導力將發揮得更好。

“五力”主要是如下五種能力：

第一、自驅力。我覺得中國人有一個特點，驅動力常常是一窩蜂的羣驅，很少自驅。這是很大的問題。自驅力是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去做自己最擅長的事情，去做最能給社會和自己帶來價值的事，而不是盲目從衆。

第二、自控力。我們會面臨社會上無數的挑戰和誘惑，正如《道德經·第十二章》所講“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爲腹不爲目，故去彼取此。”人在各種各樣的誘惑面前，很容易失去自控力。兩千多年來，人類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人性的根本沒有變。人性有善的部分，也有惡的部分，在今天互聯網環境下更容易顯現。

第三、學習力。尤其是今天多變的環境下，一定要持續學習，從書本上學習，從實踐中學習，從他人、榜樣身上學習。具備了學習力才能產生洞察力和對事物的獨特看法，纔有可能實現良性的知行合一。

第四、創造力。只有學習之後，你纔能有從零到一的創造力，或者從1到N的創新力。

第五、堅毅力，其中又包括專注力。VUCA環境下，不少人覺得做什麼都沒用，乾脆“躺平”，但具備堅毅力的人才能持之以恆，最終獲得成功。

不同管理層級的人如何理解和運用領導力？

問：在今天這樣複雜多變的時代，企業的“一把手”最需要什麼領導力？

楊壯：對於企業一把手而言，今天最重要的是思想領導力。他一定要有夢想，而且要有格局和視野，有能力在重重霧霾中看到大河的彼岸，然而這一點並不容易。

今天環境的特徵是技術、人文、價值體系、國際關係等都在不斷髮生變化，作爲一把手，作爲企業的最高領導者，如果不深入思考，不持續學習，不緊跟時代的變化，就很難擁有正確的思想領導力，就可能帶領大家在前進的方向上出問題，這是最致命的。

問：對於中層管理者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

楊壯：專業領導力對中層管理者來講尤爲重要。幾年前我去中糧做了一次調查，和寧高寧總裁交流。我問他，中糧方方面面的競爭力都很強，那麼你們最大的弱點和挑戰是什麼？他毫不猶豫地說：每個人的職業素質。我認爲他講的這一點在我們的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普遍存在，就是很多人職業素質不到位、不過關。

今天的人文環境下，不論是企業還是個人，都要有自己獨特的核心競爭力。我對核心競爭力的定義是，能夠給企業、給自己帶來價值，並且不會輕易被別人取代的能力。每個人在各自的領域裡一定要具備專業精神，把自己的能力發揮到極致，做到不可替代。

問：拿坡侖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普通員工或者剛入職的年輕人應該如何訓練領導力？

楊壯：我個人認爲，對於普通員工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有夢想。以色列前總統佩雷斯說，在你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如果你的夢想比你的成就還小，你就失敗了。他還說，你的夢想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這是很有哲理的思想。

喬布斯和馬斯克的產品改變了世界，推動了社會的進步。他們兩人的共同特點是擁有極強的好奇心，不願受制度約束，有追根問底的精神，有長遠的目標，有很強的企業家精神。這些特質帶領他們不斷前行。

現在有些年輕人想“躺平”，這跟社會影響有關，跟家庭影響更有關係。最近我在我們1千多名EMBA學員中做調研，問他們的價值觀和性格形成的最重要影響因素是什麼，80%的人認爲首要因素是家庭，60%的人認爲第二個因素是單位。

所以對於年輕人來講，領導力的起點是自驅力，要有一個夢想不斷地驅動你前進，然後纔是自控力、學習力、創造力和堅毅力。

在多變的環境下要不要信奉長期主義？

問：這是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我們又是一個快速轉型的國家，信奉長期主義價值觀對中國企業家而言還適合嗎？短期和長期之間應該怎麼平衡？

楊壯：短期和長期一定要平衡。從理念上來講，企業家一定要信奉長期主義。

當然，從現實角度來講，中國企業短期主義相對嚴重一些，很多企業家也在摸索自己長期主義道路，有些已經取得成效，有些還沒有摸索成功，大家都在總結經驗教訓。

在我看來，我們的企業家需要不斷提高自身的領導力，不斷去學習其他優秀企業家的經營方式，不斷提升自控力。

我比較信奉德魯克，他給自己的定義是“社會生態學家”。他特別注意企業所經營的人文環境，特別是法律、教育、制度文化的變革。因此我認爲，在今天的中國，我們不僅要讓企業家不斷自我反思、自我修正、自我提升，還必須改變自己所生存的人文環境，讓環境更加積極正向，讓那些具備馬斯克、喬布斯特質的企業家能成長起來。

從這個角度來講，我認爲中國在建立法治社會的同時，一定要認真地反思中國文化的利和弊，因爲這對於未來中國社會本身和中國給世界的影響都有重大意義。現在中國在世界上的追隨者不夠多，原因在於我們的價值觀不清晰，我們文化中的一些東西可能與今天的時代不兼容。

我認爲這是未來中國企業和社會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中國的經濟在飛速發展，作爲全球經濟大國，我們身上擔負的責任是什麼，很多中國人特別是企業家還沒有去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還沒有意識到歷史已經把中國推到了世界的前臺，沒有想到我們的一言一行和價值觀都會給世界帶來影響。對此，我們一定要認真思考、認真準備、認真轉變。

其實這反映出兩個問題，第一是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的發展速度不一致的問題；第二是我們的勞動力平均受教育水平較低的問題。

如何理解企業失敗的內因與外因？

問：近幾年有很多企業陷入困境，不少中小企業倒掉。在您看來，這些企業失敗的核心原因主要是一把手領導的問題、戰略的問題，還是市場環境帶來的問題？

楊壯：我覺得都有關係，但首先與一把手的判斷力有很大關聯。管理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領導力更是這樣。在我看來，管理既是科學又是藝術，而領導力更接近於藝術。

領導力是帶領一羣人爲了組織目標往前走的過程，而組織目標受到人文環境的影響而不斷調節，帶領的這羣人個性完全不同。這個過程涉及這兩個不斷變化的要素，領導者需要根據環境和人的特殊性發揮自己的領導力，因人而異，因環境而異，這就是一種藝術。

中國成功的模式在美國不一定成功，在美國做成功的事在中國不一定成功。例如，中國成功的抗疫模式在歐美可能無法實行，亞馬遜的零售模式在中國也無法成功。這和不同環境不同人羣的文化、價值觀、生活習慣等有關。無數案例證明，沒有哪種領導力模式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

當然，對於企業的失敗，外部環境的因素越來越大，就像新冠疫情突然到來，很多中小企業的現金流儲備不足，用戶習慣的消費場景又因爲防疫而切斷的話，企業就會倒掉。今天環境的VUCA特質和影響力傳導大大超過我們的想象。

不僅如此，中國在全球化中正起着舉足輕重的角色，今天的世界是一個深度分工的格局安排，一個地方有疫情或突發災難，很多產品的組裝或運輸就會中斷，企業也被迫停產。同時，國際貿易局勢和規則的變化也對中國的企業帶來很大影響，比如你的產品可能因爲匯率或關稅稅率的變化而帶來巨大影響。

最後要說的一點是，縱然外因帶來的影響越來越大，越來越廣，但內因依然是決定性的。在今天這個充滿不確定性且信息爆炸的時代，領導者要更加註重學習力，因爲學習既能提高你對外部環境，外部影響因子的判斷力，而且也能幫助你提供內部的緩衝力和變革力，尤其是不斷根據外部環境的變化而捕捉機遇、化危爲機的能力，讓企業不斷穿越風雨，持續成長，甚至基業長青才每一個企業家的首要任務。

如何理解領導力的先天因素與後天培養？

問：領導力的形成是受先天因素影響更大，還是後天修煉更重要？先天和後天分別有哪些因素更重要？

楊壯：我個人覺得，先天因素對領導力形成的作用不能忽視，大概佔30%到50%的影響力，後天因素佔50%以上。

先天因素主要來自於父母給的基因，例如有些人天生性格細膩，有些人天生膽大敢闖，等等。但性格要和環境相結合，比如有些人天生敢於創新，表現出不順從和逆反，但在社會中被不斷打壓，最後不得不循規蹈矩。

後天可以培養出來的特質也有很多，例如膽識、誠信等，與組織文化、社會價值觀、國家生態文化有關。

總結一下，領導力的提升首先要有相對比較開明、正向的家庭成長環境；第二要選對學校，因爲老師培養的因素很重要；畢業之後選擇適合自己的行業、單位，最終修煉出自己的領導力。

如何理解“35歲焦慮症”？

問：技術對世界的影響越來越大，今天學的技術可能明天就過時了，甚至技能簡單的可重複性工作都會被機器取代。所以，現在出現了一種“35歲焦慮症”，大家覺得35歲之後自己的技能就跟不上時代了？您怎麼看這個現象？

楊壯：我認爲，如果你真正認清了人類社會的本質和第四次技術革命的本質，就會明白，技術在社會中只是一種手段，其用途是給人類社會帶來更豐富美好的生活，人是永遠不可替代的。

因此，我們一方面要學習技術，另一方面要學習跟人有關的知識，人文學科絕不過時。學技術的人也需要跟人溝通，也得寫作，也應該懂一點哲學；學管理的人必須有技術的知識儲備，才能讓管理學中科學的部分發光。

蘋果公司CEO庫克講：我不擔心機器思維越來越像人，我特別擔心人的思維越來越機器。所以我們在學習理科技術的同時一定要學習人文學科，比如語言、文學、歷史、哲學、社會學和經濟學，讓人文精神發光，與技術相得益彰。

如何看待當下的“躺平”“內卷”

問：今天有兩個流行詞，“內卷”和“躺平”，您怎麼看這兩個詞？您想對年輕人說些什麼？

楊壯：要理解內卷和躺平這兩個現象的出現，還得考慮其出現的原因。我認爲導致其出現的因素包括今天的環境所帶來的挑戰、人與人之間的競爭，以及在環境變化的過程中伴隨的民衆生活水準、住房、消費，就業形勢嚴峻等問題。當下社會的競爭愈加激烈，甚至非人性化等。不解決這些社會原因，這兩個詞所代表的現象會持續存在。

另外，我個人覺得，這樣的現象未來會變成常態。因爲今後的競爭和環境會越來越複雜，新技術不斷涌現，對人類工作的替代性會越來越大，所以未來會有更多人難以找到理想的工作。

我想從“五力素質”的角度給職場年輕人三點建議：

第一、年輕人應該有自驅力，有夢想。因爲歷史告訴我們，世界越動盪，環境越惡劣，競爭越激烈，前途越渺茫，則機會越大。這包括變革的機會，挑戰的機會，商機等等。任何事情都是物極必反，而且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所以你看到一面之後一定要再去看另一面。這是《量子領導者》的作者左哈爾給我的影響，我們就這個問題專門做過探討。很多事從這邊看是死的，從那邊看就是活的。我們看到很多“黑天鵝”事件，但是很多人沒看到“黑天鵝”背後有多少機會。因此，年輕人首先要有夢想和人生目標，要對未來有信心。喬布斯的夢想是改變世界，這帶動他取得了輝煌的成就。

第二、年輕人應該有學習力，尤其是在今天的人文環境下，必須加強學習。我們要從書本學習，向成功企業學習，從實踐中學習，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跟不同的人學習，而且還要積極融入互聯網世界中。我經常給我們國發院BiMBA商學院的學員說，你們不僅要向老師學習，還要向你的同學學習，而且要跟着同學到對方的企業中去學；不僅在你自己的行業裡學，還要跨到不同的行業去學；不僅要跟與你特質相似的人學，還要跟不同性格的人去學；不僅僅要跟文科生學，還要跟理科生學。只有這樣，你才能獲得碰撞和啓發，才能真正產生有價值的創新想法。我們不少企業主認爲，所有人都要順我的思想走，順我者昌，但是殊不知真正偉大的人物都是在不斷的接觸交流中走向偉大的。喬布斯這一點就很明顯，他不僅是企業家，同時學習禪宗，還是一位很有修爲的藝術家、音樂家。如果沒有這些興趣和愛好，恐怕他也無法有那麼多顛覆性的創新。這也是我多年來持續辦“跨文化領導力”論壇，邀請不同國家不同行業的專家來演講，與我們的學員交流的根本原因。

整理：白堯 | 編輯：王賢青

特別鳴謝：《全球經濟十一問》系列專訪視頻集特別鳴謝騰訊新聞及騰訊財經團隊，包括但不限於徐曇、張仲浩、郭昕妤、越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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