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7月2日,小暑第20日,寧陽縣。
那名騎兵少尉轉身探出頭去,啪啪兩聲把手中的霰彈槍打空,然後坐了回來,也不去裝填彈藥,就拿出身側的水囊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然後仰頭靠在大車上說道:“周安寧,騎三營的,剛從汶上縣那邊偵察回來……情況不好!連片的蒙軍正從汶上縣過來,兵力至少有三萬!這是重要情報,我必須帶回去不可。中尉,這次靠你了!”
說話的同時,他手上也沒閒着。話音剛落,他就擡起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裝填好了的霰彈槍,轉身又砰砰打出兩發獨頭彈,一名蒙兵應聲倒地。然後他立刻把頭縮了回來。
緊接着就是“嗖嗖嗖”一陣箭雨迴應了過來。此處是下風向,箭借風力,射得甚遠,啪啪打在了車上,但也僅此而已了。
周安寧正欲再次裝填,結果一摸袋發現彈藥已經空了,於是就放下槍,繼續給陸秀夫講解起了細節。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情報對戰爭的作用不言而喻,而當前這個時代,情報偵察的主力就是輕騎兵。每場戰役,雙方主帥必須向外灑出大量的偵騎,既探查敵方的軍情,也要絞殺對方的偵騎防止己方軍情被對方獲知。
擁有更強的輕騎兵的一方,無疑就佔據了戰場的主動權;而弱勢的一方也不會毫無所獲,聰明的主帥可以從偵騎消失的方位和頻率大致推算出敵軍的動向。但如果完全沒有偵騎,那可就抓瞎了!戰場就如同被迷霧遮罩了一般,連敵軍有多少人都不知道,這還怎麼打仗?
擁有大量騎兵的蒙軍,在這個領域中佔據了巨大的優勢,相反缺乏偵察能力的宋軍,常常因此在野戰中陷入被動……即使到了魯中這塊地方,情況依然也沒有多大改善。按脫的騎兵將己方的佈置遮蔽得密不透風,而夏富只知道有一部龐大的蒙軍在運動,對具體的兵力、兵種、佈置等等卻一無所知。
這樣下去,自己這邊無疑會在戰略上處於極大的劣勢,所以高正冒險派了一批騎兵,也就是周安寧所在的連,向西深入敵境,探查蒙軍的情況。這本來也不算多危險的事,東海騎兵已經在北邊的遭遇戰中證明了自己的戰鬥力,而且他們普遍裝備望遠鏡,有偵察距離上的優勢,所以以常理評判,風險應該不大。
結果沒想到,周安寧他們闖入蒙軍遊騎密集的汶上縣附近之後,看到的情況卻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連天蓋地的蒙軍正在向東行軍,前前後後大概得有幾萬人,數不清的騎兵在兩翼護衛。周安寧他們當時以排爲單位行動,雖然遇到同等數量的蒙騎並不懼,一路過關斬將看到了大軍的全貌,但並不意味着遇到十倍敵兵的時候還能安然無恙……而蒙軍真的派了十倍的騎兵過來圍剿他們了!
於是他們就只能奪路而逃了。
而東海騎兵在馬術這項上一向不佔優勢,糾糾纏纏很難擺脫蒙軍的追擊,一路上不斷損失着人手,逃起來慌不擇路,偏離了寧陽城的方向,眼看着就要被蒙軍追上了。還好後來遇到了一座小橋,於是排長親自帶了一半人在橋上阻截,派副排長周安寧帶着剩下的人繼續逃跑。
他們的英勇行爲面對數量絕對優勢的蒙軍所能爭取的時間並不多,但是還是足以讓周安寧發現這片山區,然後……就遇到了陸秀夫他們。
這時,一個騎兵排就只剩下半個班了。
陸秀夫聽了他的簡述之後,很是欽佩,扔了一把備用的風暴槍給他,說道:“行了,到了這就安全了,他們攻不進來的。我剛纔已經發了信號彈,援軍馬上就會到。”
有了喘息之機之後,各種憤恨一下子涌上了周安寧的心頭,他用通條極爲用力地將槍管裡的彈藥搗實,緊接着擡槍翻身站了起來,大吼了一聲:“我們騎兵從來就沒損失過那麼多兄弟!”然後就把槍口朝蒙軍對準了過去……咦,怎麼走遠了?
蒙軍圍着這個車陣轉了半天,徒勞無功,還損失了不少人,指揮官意識到了不對,將隊伍撤到了二百步之外,重整起了隊形。
“他們這是要幹嘛?難道要衝陣?這不是作死嗎?”周安寧疑惑地看着他們,但很快發現了不對,蒙軍集合後下了馬,去對面的樹林裡收集起了乾柴,“韃子這是要放火!”
他們沒帶什麼攻城器械,拿這車陣沒辦法,只能試着火攻了。
“黔驢技窮。”陸秀夫搖了搖頭,“射箭都搞不定,火把又能扔多遠?但也不能就任憑他們在外面搞事,太被動了,得主動出擊才行……”
他拍了拍周安寧的肩,站起身來,語氣突然變得嚴肅:“周少尉,你的人怎麼也是個士官吧?接令!”
周安寧打了個激靈,帶着自己的五個騎兵立正排成了一行,行了一個軍禮:“請指示!”
“我現在撥一百名預備役給你,你給我帶出一個十行方陣來,能行嗎?”
周安寧聽清命令之後,洪亮地叫了起來:“保證完成任務!”
陸秀夫點了點頭:“好了,事不宜遲,趕快行動吧。”然後迅速從周邊的苦力中點了一百人出來,交給周安寧。
“向右——看齊!”“齊步——走!”
這一百人都是平時訓練時表現相對好的,陸秀夫曾經當過教務長,對營中士兵的表現一清二楚,輕易就把這些還能用的人挑了出來。結果證明他的眼光果然不錯,五個騎兵一人帶了兩橫隊,周安寧在一旁指揮,三下兩下還真排成了一個過得去的正方長矛陣。
在危機之時,陸秀夫迅速展現出了極高的軍事素養,將手中的兵力分成了三部分。第一部分以這百人方陣爲基礎,加上兩個排的正規士兵,離開車陣在外列陣,主動迎敵;第二部分是抽調了一批民夫,他們從大車上卸下任何能用的容器,在地上挖起了土,準備隨時撲滅火災;第三部分則由剩下一個排的正規士兵帶領,在車陣內部繼續組織防禦。
“好,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在士兵們有序地行動的同時,陸秀夫也在四處巡視,大吼着鼓舞軍心,“蒙軍不可能停留多久,只要堅持幾個時辰,我們就贏了!”
“殺!”
說話間,車陣外的方陣傳來一聲巨吼。這卻不是他們對陸秀夫做出迴應,而是周安寧見手下的方陣兵精神萎靡,按照陸軍傳統帶領他們大吼一聲,以提升鬥志。
手持長矛的預備役士兵們狂吼過後,把手中的四米標準熾炎矛往地下狠狠一拄,激起一片煙塵,不管精神振奮了沒有,至少氣勢是足了。
與此同時,兩個排的鐵道隊士兵手持上了刺刀的風暴槍,排成兩個標準的三行陣,呈縱隊站到了長矛方陣兩側。
陸秀夫讓人封閉了車陣,又將陣內交給洪副營長指揮,自己從大車上翻了出去,來到方陣前,擡槍指着西邊的蒙軍集羣,大吼道:“那幫傢伙頭腦不清楚,還以爲自己是獵犬,要把我們當獵物一般玩弄呢!簡直愚蠢!我們這就打過去,讓他們知道厲害!等這一仗贏了,我們就有底氣了,從此就讓那些整天鼻子翹到天上的步兵們知道,我們鐵道隊纔是陸軍真正的精銳!”
“殺!”士兵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迴應,只能大吼以對,士氣更盛。
事不宜遲,陸秀夫剛做完動員,就取出一枚銅哨有節奏地吹起來,帶着方陣向西邊的蒙軍集羣移動過去。
夏草茂密,整齊的隊列踏草而行,哨聲與樹林中傳來的蟬鳴聲交織在一起,令西邊的蒙軍一個個都看傻眼了——這世上居然還有敢主動向騎兵發動進攻的步兵?
按理說騎兵根本不用怕這樣的步兵方陣,上馬繞開就是了,但現在他們正在收集乾柴,一跑就前功盡棄了。而且他們這隊人算是身處敵境,本來就沒法久呆,要是東海兵稍一動他們就跑,那也乾脆也不用在這佇着了,直接往回撤吧!
所以,蒙軍騎兵們重新上馬整隊,待東海方陣離開車陣一段距離,就迎了上去。
“立定!——出槍!”
見蒙軍自己過來了,陸秀夫也讓方陣停了下來,如林的長矛向四方伸出,把整個方陣變成了一個刺蝟。
兩側的火槍手們躲在長矛之中,背後有人掩護,感到安心了不少。而掩護他們後背的“預備役士兵”也同樣受到了激勵,剛剛還是民夫的他們沒經過多少軍事訓練,也就能列列隊有把力氣能擡動長矛,真讓他們直面騎兵衝擊的話,說不定一照面就得潰散了,但現在兩側有正規軍頂着,他們便壓住恐懼,在敵人的威脅下挺了過來。
蒙軍已經知道了火槍的厲害,沒像上次一樣硬衝,只分出一小隊對着方陣西側沒有火槍手的方向佯作衝擊,見方陣巍然不動,沒靠近就撤了回去。
然後他們就不知道怎麼辦了,只得散在百多米外,一部人繼續騎馬佯衝製造戰機,另一部分下馬試圖射箭襲擾。
見狀,陸秀夫揮手道:“好了,火槍手解散隊列,自由射擊吧。”
若是繼續列陣齊射,雖然穩妥,但不利於充分發揮火力,現在有長矛陣依靠,就可以靈活些了。
火槍手們以班爲單位分散到了方陣之外,對着外圍的蒙騎舉槍就射,尤其是對準了那些下馬拉弓的。雖然距離有些遠,但風暴槍裝填方便,士兵們沒了後顧之憂可以放心開槍,火力連綿不斷,不斷取得戰果。相比之下,對面的弓箭手就很尷尬了,在這個距離上直射射不到拋射射不準,被打了個落花流水。
另一邊,騎馬佯衝的那些表現更差。離遠了東海兵不理你,離近了要挨火槍打,就算冒着鉛彈衝過去,對面往背後的長矛叢林裡一撤,你照樣拿他們沒有辦法,白白送了性命。
雙方接戰這一陣子,蒙軍又折損了十幾人,東海軍卻不過有幾人中箭輕傷,交換比顯然不成比例。沒辦法,蒙軍只得再次撤遠重整,敗象已露。
“幹得好,等回去之後肯定給你們記功,計點!”陸秀夫對此戰很是滿意,先是表揚了手下們,然後又吼道:“都站穩了!韃子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