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8月28日,樊城,元軍大營。
“沒正中城頭,但在城內爆了,也還好。”
望樓上,大元蔡國公高達對首輪射擊給予了中肯的評價。
他拿起望遠鏡,看向樊城牆頭,果然上面的守軍對突如其來的炮擊和二次爆炸不知所措,正在混亂地調兵遣將着。
“呵,二十年前,此城便是我守,沒想到如今來攻它的也是我。”
他放下望遠鏡又向前俯瞰過去。前方的戰地上壕溝縱橫,形成了複雜的網絡。而現在這壕溝中正人頭攢動,不斷前後移動着,似乎在運輸着什麼。
他用期待的眼神往最前沿的的一圈壕溝看去,那邊有幾處剛剛冒出了硝煙,現在已近散去。不過受地形阻擋,也就只能看到這些煙和一些旗幟了,深溝裡面的動靜一點也看不到。
他想了想,乾脆帶兵下了望臺,向前走去。
見狀,他身邊的伯顏立刻勸阻道:“國公,前線危險,你尊貴的身子,可不能去冒險啊!”
伯顏是蒙古功勳之後,父親當年隨旭烈兀西征,功成後便留在了當地。伯顏本人便在伊爾汗國出生和長大,成年後才東歸。東歸後,他受到忽必烈的賞識,被他留作了侍臣。
歷史上,伯顏一路官運亨通,迅速升至丞相大位,並在滅宋時發揮了重要作用。但這個時空,由於漢臣勢強,他的晉升就沒那麼順利了。前幾年他去伊爾汗國出使,今年纔回來,然後補了個樞密院同知的銜,還沒坐熱,就遇到了攻襄陽這樣的大事。所以他就被忽必烈派來“輔佐”高達了,自然,名爲輔佐,實爲監軍。
不過伯顏此人確實是個有能力的,雖然是監軍,但平時的輔佐工作也沒真的丟下,相反可以說把後勤工作做的井井有條,很讓高達放心。現在他出言提醒,也是真心的。
高達卻不領情,擺手道:“無妨,沒了我一個,朝廷的大將還多着呢,照樣能接着攻城。不去看看,我心不安哪。”
說着,他就帶人繼續朝前線走去。
伯顏無語,只能目送他離開。
其實他對高達是非常欽佩的。襄樊絕不是易下之城,元軍之中其他大將,如阿里海牙、阿術、劉整、史天澤之輩,都認爲無法強攻只能圍困。可是現在局勢詭譎,哪有時間讓你靜靜圍上幾年?所以一旦決定動手,就必須強攻速取才行。而唯一有本事接下這個強攻任務的,就是新投靠還沒多久的蔡國公高達了。他確實也做的有模有樣的,這些時日來不斷掘壕推進,鎖住了襄樊二城,還把火炮架到了前線,現在就差正式動手了……
高達等人先是在地面上輕裝快步走了一會兒,等接近了樊城火炮的射程之後,就下到壕溝裡往前鑽。
壕溝裡已經擠滿了待命的兵卒,一個個都是輕裝未具甲,攜帶的兵器也是輕便短小的標槍刀劍火槍之屬。現在他們正拿着白麪炊餅在啃,見高達這位大將到來,大氣都不敢出,拼力貼在土壁上,給他們讓出一條狹窄的通路來。
高達隨口說着勉勵的話,一路擠到了前沿壕溝之中。這裡面就要寬敞多了,沒有太多人擠在一起,但卻有幾座巨大的短粗火炮蹲伏在地上一字排開,旁邊有許多人和箱子在圍繞着。
見高達到來,當場幾個軍官都爲之一愣,一個深目鷹鼻的胡人匆匆迎過來,用波斯語做了個問候。
高達也不待翻譯,直接擺手道:“阿老瓦丁,你去忙你的不要管我。這就開始炮擊吧,讓我看看你回回炮的威能。”
通譯把他的指示翻譯了過去,又帶來了他的回覆:“是,我的大炮和震天雷一定不會讓將軍失望的!”
說完,阿老瓦丁便回炮位上忙碌去了。
高達又把目光移向地上的那些火炮——這種火炮形制與常見的野戰炮截然不同,炮身粗短,炮口巨大,炮壁極厚,倒像個石臼。這臼炮也不是安裝在普通的炮車上,而是安在厚木座上,直接放置在地面上,炮口斜向上指向前方的天空。也就只有這麼佈置,才能使得此炮藏身在壕溝之中向外拋射彈丸而不用擔心被城牆上的直射炮攻擊到。
這臼炮,便是阿老瓦丁所發明的“回回炮”了。
去年伊爾汗國與馬穆魯克一場大戰,阿老瓦丁帶領自己的炮軍千戶參戰,雖然立功也不小,但最後風頭還是被杜爲先的東海炮兵蓋了過去——無它,實在是霍姆斯一戰中那種爆炸彈的威力給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所以戰後,阿老瓦丁也在琢磨着給自己也搞點爆炸彈來玩玩。不過還不待他搞出什麼名堂,他就被伯顏帶回元國了——伊爾汗阿八哈對忽必烈忠心耿耿,取得勝利後第一時間就想到給大汗報喜,並且送些得力干將回去,正好當時伯顏也該歸國了,所以就讓他們一起來到了中土。
而當時高達已經帶人攻下了張家盤踞的順天府,其役曲射火力的表現出色,但當時的那些小炮和回回砲的威力仍差了點味道。因緣際會,阿老瓦丁就被指派去與一幫漢人工匠一起,研發一種能曲射且能發射大威力爆炸彈的火炮出來,最後所得,便是這種臼炮了。因阿老瓦丁名字拗口,漢人工匠們一般喊他“老回回”,所以最後這炮還是宿命一般地被命名爲“回回炮”。
回回炮的研發和製造其實並不困難。它口徑雖大,足有六寸(約200mm),但倍徑只有2.5,整個就又粗又短,鑄造起來比長管炮還簡單多了。而且它不上炮車,不用太過考慮機動性,可以大幅增加壁厚冗餘,良品率又顯著的高,幾乎鑄一門成一門。所以即便是匆匆鑄造而成,高達手頭仍有幾十門可以調用,現在幾乎全安置在了第一線的壕溝之中。
這幾十門回回炮,就是高達強取樊城的倚仗了!
剛纔已經試射了幾發,雖然沒有正中城牆,但效果還是可以說不錯。要是再打準點,這幾十門炮一起發動……呵呵。
現在高達把開始炮擊的命令和指揮權下放給了阿老瓦丁,後者便盡職地指揮起來。他並沒有立刻就一股腦讓炮羣齊射,而是分了四門一組,每組內四炮漸次開炮,如此便可逐個觀察彈道調整射角,以取得儘可能高的精度。
之前元軍幾次攻城,雖全都徒勞無功,但卻把城頭的火炮和人員分佈給試探了出來。現在有的放矢,自然事半功倍。
“轟……轟……轟轟!”
畢竟是六寸口徑的巨炮,產生的巨響遠超一般小炮,即便是高達這樣的硬漢也不得不堵起了耳朵。但他看着炮彈有序地從壕溝中拋射出去,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破襄樊者,我高達也。”
……
“轟轟……!”
轟隆的炮聲中,宋將牛富帶着一隊親兵匆匆趕往城牆方向。還沒見到牆根,他就看見了一羣本應守在城頭的兵將向街巷中奔逃過來。
牛富是禁軍三衙之一侍衛親軍馬軍司的一員統制,在前年帶領一軍新軍前來襄樊協防,一向兢兢業業。這段城牆就是他負責的,現在看到潰兵的這副狼狽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往人羣中瞅了一眼,認出一個熟人來,當即抽出佩刀喝道:“王福,你帶的是什麼兵?!這纔開了幾炮,就嚇跑了?看我不砍了你!”
王福就是前不久與白師之聊天的那個王準備,是牛富的老下屬,是追隨他一起來襄樊的。現在他辜負了牛富的期望,沒能堅守城牆,怪不得惹怒了牛富呢。
不過這裡還有隱情在,王福一手虛擋牛富的刀,一邊往一旁的小巷躲去,還對牛富招手道:“統制,你聽我解釋……沒時間解釋了,先過來躲起來再說!”
正在這時,又有一枚越過牆頭的炮彈爆炸,爆炸離他們不遠,產生的衝擊波吹了過來,內裡的彈片打在地上牆上和建築上發出連串的聲響。這讓牛富意識到了不對,疑惑地隨着王福躲進了街巷中。
王福進去蜷在牆根,很失禮地對牛富一拱手,氣喘吁吁地說道:“統制,不是兄弟們膽小,實在是元軍的震天雷太兇猛,城頭上呆不住啊!”
“什麼,震天雷?”牛富聽了這個名詞極爲震驚,“他們是怎麼把雷扔上來的,城頭的火炮都啞了嗎?”
震天雷這種爆炸彈一度在宋軍中廣泛使用,但隨着火炮的普及,地位不斷下降,甚至已經到了淘汰的邊緣。因爲震天雷無法通過高膛壓的火炮發射,只能用人力或拋石機投擲,射程太近,上了戰場肯定會被火炮火槍照顧,所以失去了實用性。怎麼今天又突然冒出來額?
王福哭喪着臉說道:“不,不知道啊,他們是從壕溝裡打出來的,城頭火炮根本打不進去,只能眼睜睜看着炮彈飛過來……也不知道韃子是哪來的新炮,居然能射震天雷出來!媽呀,統制,你是不知道啊,那震天雷就在城頭上爆炸,根本擋無可擋,不知多少弟兄就這麼活活被炸死了。要是韃子爬上城頭了,那弟兄們自然要拼命沒話說,可這麼幹捱打,總不能白白送了性命吧?”
聽了他的話,牛富冷靜了下來,探頭看向了城頭——正在此時,原本有節奏的炮響突然加快,一連串的炮聲傳來,然後又是一連串的硝煙在城牆上方爆炸了開來!
見狀,牛富臉色煞白,下意識也縮了回來躲到了牆角。這時任誰都能看明白了,如此震撼的爆炸,如此巨大的威力,即便還有勇士能堅守在城頭上,那也九死無生了啊!
等等,若是城上無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