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9月2日,荊門軍,沙洋城。
自襄陽至鄂州,漢水先是直着往南流,然後拐向東一路匯入長江,大致成一個“L”形。這個L形的拐點處,就是沙洋城所在了。
沙洋城北可達襄陽,東可至鄂州,西南邊沒多遠就是江陵府,顯然是處交通重鎮。因此,來自靖安朝廷的殿前司指揮使韓震被安排在這裡,也就順理成章了。
韓震當初跟着賈似道一起逃出臨安,後來被靖安朝廷委以重任,和幾名文官一起前往江陵府招撫京湖制置使汪立信。
可是汪立信心向臨安,並未理會他們的招撫,反倒要將他們驅逐出去。但當時元軍已經圍住了襄陽,正是用人之際,所以他趕走了文官後,唯獨把韓震留了下來,讓他帶一支兵來沙洋協防。這倒也合了韓震的意思,留在湖北多少能發揮些影響力,而且自己也能撈到些好處。
不過韓震現在煩躁的很,在城中府邸花園裡不斷踱着步,嘴裡唸唸有詞咒罵着什麼。
他之所以煩躁,一是因爲敵人。北邊的郢州(後世鍾祥)本來定期報信過來,可突然失去了消息,不用說肯定是被元軍的遊騎封鎖了——元軍不是在圍攻襄陽嗎,怎麼突然又南下郢州了?
二嘛,則是因爲隊友……
沒過多久,門口傳來了通報聲,然後沙洋守隘官王大用匆匆走了進來,一臉憂色地行了個禮。
韓震看了他的表情,眉頭一皺,問道:“陳奕那傢伙還是不肯鬆口?”
王大用搖搖頭,答道:“陳指揮還是堅持對半出兵!”
韓震揮掌一劈,怒道:“笑話,沙洋在北新城在南,若北邊有事也是我們先當兵鋒,他躲在後面多出力本就是應該的,現在愣要跟我談公平?怕只是藉口不敢出兵而已罷?”
陳奕是臨安派過來的殿前司指揮使,和韓震職位一樣,任務也差不多,於是同樣被汪立信派來協防了,就駐在沙洋南邊不遠的新城。
兩城本應互爲犄角、相互照應支援,可現在被來自兩個朝廷的將領分治,平日間卻紛爭不斷,就連戰時也矛盾重重。昨日郢州失了消息,韓震便派人去邀請陳奕出兵北上偵察支援,沒想到對方非得堅持共同出兵才行,今日派王大用再去說服,結果還是不變。真是又臭又硬!
王大用嘟囔道:“要是之前新城的邊統制還在就好了,不用我們勸早就主動出兵了。可惜他去壽昌軍了,唉……”
韓震擺擺手:“罷了,總得先把郢州的軍情給探明瞭。陳奕不願意出兵也罷了,至少得派一隊精騎出來,去北邊一探!”
“報!”
突然一名親兵闖了進來,也不顧禮節了,急切地喊道:“指揮,不好了,北邊郢州有使夜奔而來,帶了消息回來。元軍大舉出動,浩浩蕩蕩而來,郢州被圍,危在旦夕!”
韓震一驚,連忙把信使叫來,問道:“元軍怎會突然大舉南下的,襄陽不顧了嗎?你們事前沒有防備嗎?”
信使擡起帶血的臉,慌亂的說道:“不,不知道啊,彷彿一夜之間,韃軍的遊騎就滿山遍野了。而且,漢水上來的船,不少都是軍中樣式,還有‘呂’旗……”
“什麼?”韓震大驚失色,“呂??難不成襄陽……”
“嗚————!”
正在這時,突然一聲長號從外面傳了過來,韓震幾人又是一凜——這是敵襲的告警聲!
……
郢州城下。
呂文煥透過望遠鏡,認出了城頭的副都統趙文義,嘆道:“此人不可指望了,攻城吧。”
在他身邊,上千精兵正分了兩道橫陣排開。在他們前面,一行回回炮躲在工事後面將炮口對着郢州城上方的天空。而在外圍更廣大的原野上,數不清的元軍騎兵分散了開來,將這座小城牢牢鎖住,再無人能離開。
他的命令一下,回回炮們便有序地展開了炮擊。看着這種曾經給自己帶來巨大恐懼的火炮,呂文煥感慨萬千,但同時也充滿了自信:“郢州城,今日可下!”
上月29日,他與高達一同連夜制定了南下的大致方略,然後便決定儘快行動,一邊南下一邊完善計劃。
歷史上,元軍攻取襄陽之後,由於自身損耗也極大,因此用了近一年的時間休整才繼續南下攻宋。但這個時空情況大不相同,他們在襄陽之戰沒消耗太大力氣,反而可以說剛好完成了熱身,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時候。而且襄樊的糧草和船隻由於戰事短暫也沒怎麼消耗,現在正好可以用來給大軍運送補給。如此這般力氣充足、後勤無憂,兵馬自然命令一下便立刻動了起來。
30日,呂文煥帶着二百舊部和大量戰船趕赴襄陽之南的宜城。宜城在早前已經被元軍攻佔,並且駐紮了不少兵力,以阻擋南部援軍、封鎖襄陽。現在呂文煥一到,駐軍當即便點出兩千步兵和一千輕騎聽他調遣,作爲他南下的急先鋒。
9月1日,輕騎不帶補給,一人三馬,眨眼間撲向南邊的郢州,封鎖了郢州在外的哨探,隔絕了內外信息溝通。同時步兵乘船順流而下,速度極快,也在當日抵達了郢州,在城外立寨紮根。
郢州當地多山,地形成咽喉狀,過了郢州,就是一馬平川的江漢平原了。不過守將趙文義堅持抵抗,無法招降,元軍便只能強攻了。
今日,更多後續兵力乘船到達,其中大部分由高達率領,繼續前行去取下游的沙洋,而剩下的步兵和炮兵則留下來協助攻取郢州。
郢州城本身也進行了一定的棱堡化改造,裝備了大量火炮,小而硬,本來是極其難以貢獻的,所以宋軍纔敢用少量兵力防守,不求阻擋住大軍,只求能牽制一部分兵力。漢江沿線這樣的城池還有近十個,若是元軍每個都分兵幾千看住,那等到了長江也剩不了多少人了。
可是,面對連襄樊都攻陷了的兇猛火力,這樣的露天城池還能有什麼用呢?
在天地震顫的火力打擊過後,郢州城頭空虛無比,元軍輕鬆登上了城頭。
此後呂文煥對城內軍民施以懷柔之策,瓦解了抵抗,並補充了自己的兵員。
……
當日,高達所部前鋒抵達沙洋。
9月3日,元軍張宏部抵達沙洋,與高達一北一南,攻陷沙洋。守將韓震逃亡江陵,守將王大用力戰被俘。
9月5日,元軍圍新城,將沙洋頑抗兵將斬首示衆,守將陳奕、黃順、任寧出降。
9月8日,京湖宣撫司總管王虎臣自江陵率兵援救沙洋,兵敗被擒。
9月10日,呂文煥率軍抵達復州(後世仙桃)。復州副將翟國榮領兵出戰,英勇赴死。復州知州翟貴出降。
9月17日,高達部抵達漢陽。漢陽知軍王儀原爲高達舊部,出城三十里歸降。
9月18日,元軍兵分四路,大舉攻城略地。阿術率軍自沙洋向西南攻江陵,牽制京湖制置司兵力;伯顏領兵防守新占城池,並攻取內陸州縣;呂文煥率軍沿長江北岸東進;高達率軍在漢陽就地休整,試圖渡江攻取鄂州。
9月21日,呂文煥抵達鄂州江北要地陽邏堡。陽邏堡此時並未有重兵駐守,被輕鬆攻取。此後,元軍便乘勢取了武湖和黃陂縣。
9月21日,高達率軍趁夜渡江,在鄂州西的青山磯登陸。鄂州守將程鵬飛及高邦憲出戰,兵敗後投降高達。
9月22日,高達抵達鄂州,知州張晏然投降。
戰事進展之順利足以令所有人目瞪口呆。湖北本是防禦要地,可多年和平使得當地兵將鬆懈,今年來朝政的大混亂又使得臨戰時反應遲緩無所適從。在元軍兵鋒所指之下,經營多年的城池或陷或降,本應如同鎖鏈一般層層阻滯敵軍的他們卻如同竹節一樣被瞬間劈開了!
9月25日,呂文煥兵抵黃州。
湖廣之地大致是個盆地地形,中央有長江流過,兩岸多平原湖泊,而平原外圍則是羣山環繞。黃州城便位於這個盆地的東出口附近,地處江北岸,與南岸的壽昌城一北一南夾住了長江。
只要取了此二城,東去的道路便可打開了,呂文煥提出的“聯東制西、據兩湖而有天下”的策略便有望了!
呂文煥帶兵自黃州城北方的團風鎮南下,在接近城池後擇一險地駐營,然後又領了一隊親兵先行前往城下察看情形。
出營前,他看着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官道,志得意滿,招來一員降將問道:“我記得之前黃州是阮仲謀在守吧,他不是跟賈師憲去廣西了嗎,那現在城中是誰在主事?”
降將恭敬地答道:“是都統制邊居誼,他原本在新城駐守,後來靖安僞朝自黃州撤離,京湖制置司便派他來壽昌軍補缺,連黃州守務也一起兼着。”
“哦,是他啊。”
呂文煥記起了邊居誼來,這人當年追隨李庭芝,編練新軍運用火器頗有一套,是員強將。既然如此,能收服還是收服的好,正好他與他當年也見過幾面,算是有舊了。
“那便好,我這就修書一封,你去帶給邊都統,勸他歸正。我大軍勢如破竹,僞朝蹦躂不了幾日了,他這樣的良將還是擇木而棲的好。”
說着,他便要命人去取紙筆文案。
可正在這時,遠遠的有一隊遊騎奔來,直抵呂文煥面前。爲首一人面帶喜色地對他報告道:“大帥,好消息,黃州城中的邊都統送來口信,說是與大帥您有舊,願邀您一敘!”
呂文煥拍掌大喜:“好啊,果然是個識時務的,那我這便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