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想了很多策略,但到了最後,浮現在他眼底的詞句唯有一個。
以卵擊石。
打鐵還需自身硬,陳閒手底下大貓小貓三兩隻,甚至連那些冥人都良莠不齊。畢竟這些人除了忠誠之外,個人品質少有出類拔萃。
陳閒點了點,其中被稱作天吳和夜叉的,乃是謝敬都覺得可以塑造的武者,其中天吳更近乎於將才。
而衆多謀士之中,也有可觀的存在。
但他們都是一顆顆新星,等他們在海上派上大用場,還需要數年時間打磨,現在讓他們出手,都不是時候。
陳閒現在就想大喊,再向賊老天借個數十年。
但他也知道,他如今以陳閒的身份活在世上,已經是老天的饋贈了,不能再如此貪心了。
但擺在他眼前的事情,讓他一陣頭大。
大明水師終於突破了水雷陣。
在各方兵馬都人仰馬翻的時候,他們的到來就像是一道催命符。
“現在得保證佛郎機人順利退走,這樣大明水師都將有那麼一絲顧忌。”陳閒瞬間下了一個極爲大膽的主意。
但這件事又顯得突兀,以及難爲。
甚至不符合他原定的計劃,但他在濠鏡已經埋下了一步暗棋,不是沒有辦法竊取濠鏡。
壯士斷腕,總比把自己徹底賠進去得好。
這時,一個男人從門外走了進來,他對陳閒拱了拱手,而後咳嗽了兩聲。
謝敬。
陳閒身邊最後的護衛。
其餘的諸如天吳之類的人都已經被陳閒派出去做最後的努力,而陳閒則留在這裡,他對謝敬感覺到放心。但此時,他也沒有了辦法。
其餘的部隊將在不久之後完成任務回來,但同樣杯水車薪。
“來得正好,有件事正好交給你做。”
陳閒沉默了片刻補上一句:“只有你可以做。”
謝敬微微眯了眯眼睛。
“我需要你傳個口信給陳良。”
謝敬擡起了頭。
主臣二人都凝視着對方。
陳閒和謝敬都明白,陳閒的這個決定同樣是一場豪賭,他們兩個人所面臨的將是同樣一步踏錯就天崩地裂的局面。無論是陳閒深陷於一羣尚且不曾教化的葉氏衆人。
葉國富有絲毫衝動,甚至不用葉國富,只要是葉氏之人有一個蠢蠢欲動,那麼陳閒絕對活不了。
而謝敬面臨的是武功再高都難以施展的場面,驚濤駭浪,在海里,再大的本事,都難以施展。
而且,這是一場與時間賽跑的追逐。
稍有差池就是失敗。
“沒事,我們帶手下的人退入濠鏡再做圖謀。”陳閒笑着說,他知道謝敬的反應代表了什麼。
“我去。”
“但我有一個條件。”謝敬指了指頭頂的巖壁。
陳閒明白了他的意思,無可奈何地笑了笑,總覺得由那麼點些許杞人憂天。
他看着謝敬走上前拿過他壓在石頭下面的短信,轉頭消失在了他的面前,不再有什麼猶豫。
謝敬本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對於他來說,很多事情與其說,不如用行動來證明。
陳閒看着他經過洞口,光線又從外面漏了進來。
少年統帥低聲對着虛無之處說道:“你,我,還有東河,可都得保重了。”
……
此時的大明水師仍在遠處集結,情況並沒有想象的那麼好,他們在水雷陣受到了極大的損傷,大量的船隻被炸沉,無數的海員死於非命。
哪怕最終破解了局面,但面臨的是散亂的陣型,和一地的殘骸。因爲漂浮在水面上的屍體極多,保存下來的船隻有大有小,小船無法橫渡。
這也是他們無法第一時間就發動攻勢的原因。
大明水師在這個時代已經逐漸走向衰弱,長期的海禁,以及鄭和船隊的停擺,都讓整個水師陷入了困頓不前的狀態之中。
但饒是如此,面對海盜這種民間的散兵遊勇,這同樣是一種摧枯拉朽的勢力。
此時的大明水師頭領是許廣躍,他乃是當時的廣東海道副使汪副使之親信,自屯門大戰結束之後,衆多廣東道的將領都在這場對抗佛郎機人的大戰之中,賺了個鉢滿盆滿。
如今的許廣躍仍是掛副千戶職,但趾高氣昂,不可一世。
水軍到了這個年代,由於大幅度的裁撤,以及官方戰略重點的轉移,倭寇和海盜的興起,都讓他們這些正規軍陷入了無所適從的狀態。
汪副使所提出的以海盜制海盜的策略,在一定層面上緩解了這個問題,但許廣躍從心底裡看不起這些海盜。
“部隊還有多久集結完畢。”他摩挲着下巴。
此時的他暴怒異常,之前他們急匆匆而來,卻被幾枚水雷攔在了海峽之外,不僅損失了大量的船隻,行程一度受阻,只得調動後方的備用戰力。他本來便是個軍漢,靠得是祖上的蒙陰,而後自己逢迎結交才得了如今的地位。
他是心急火燎的性子,本來升官在即,可如今部隊損失慘重,卻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原本唾手可得的功勞,現在反倒是成了罪過了!
手下戰戰兢兢得說道:“還需要一個時辰。”
“廢物!都是廢物!”
他大罵出聲,手中的馬鞭狠狠地抽在船舷上,他冷哼一聲,大喝道:“都給我傳令下去,再有一刻。全軍兵發,若有阻攔者,格殺勿論!”
此時從船艙走上來一個邋里邋遢的男人,他撓了撓頭,咳嗽着說道:“許爺,不如聽小的一言?”
幾個親兵看到這個老者的到來,都不由得地皺起了眉頭,他們都是海上過慣了日子的人,海上的男人都味道難聞,但這個老者特別地臭,彷彿是數十年不曾洗澡一般。
他們也不知道爲什麼往日裡囂張跋扈的許千戶對他頗爲禮遇。
許廣躍點頭道:“既然單先生髮話了,許某便聽聽高見。”
單先生把手伸進了衣服裡,彷彿捉蝨子一般,他漫不經心地問道:“如今許千戶是想要將三方勢力都一網打盡,而後替我大明掃平海上的障礙嗎?”
他說的是極爲冠冕堂皇的話。
許千戶乾笑了一聲說道:“單先生,這裡都是自己人。”
那糟老頭子彈了彈手指,他頗爲玩味地說道:“許千戶,汪副使馬上就要升官走人了,有傳聞他將要進入京城六部,他是京官,你是兩廣水師。”
“汪副使對我們等人情深義重,有提攜之情,如今他入了京,更是方便我等行事……”
單先生攤攤手,笑着說:“那軍功呢?”
許千戶稍加思索,沉默了下來。
“許千戶確實看不起這些海盜,但如果沒有這些海盜,你們大明水師更是擺設,汪大人的計策甚是毒辣,許千戶不妨效仿汪大人,一則有數之不盡的功勳,二則向汪大人賣個好。到時候汪大人自然以許千戶爲心腹。”
單先生不再多言。
寥寥幾句。
許千戶看向正烽煙四起的海面,嘆了口氣,已是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