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馬號,船艙之內。
陳閒面前,坐着的是一個黑得猶如煤球一樣的男人,而就在他的窗邊,另一個煤球正安詳地躺着。而另一位則同樣灰頭土臉,面色陰騭,猶如一塊行走的排骨。
“統領。”
躺在牀上這位,陳閒倒是再熟悉不過,魏東河以及他那口鐵鍋,如今那口鐵鍋已經破了個大口子,上頭血跡斑斑。
當時的魏東河正巧把鐵鍋背在了背後,炮擊開始之時,他擋在了通算先生與呂平波跟前,所以雖然炮彈就在他面前引爆,但湊巧的是,所處位置的木板並不牢靠,部分火力被鐵鍋吸收,餘下的則把整個甲板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在爆炸完全開始之時,他們三人就滾進了裂縫之中,堪堪避過了致命傷與後續傷害。
饒是如此,三人滾作一團,最後也各個身負重傷,傷的最重的莫過於魏東河,到現在還沒醒,船上的都是赤腳醫生,來看過之後,都說束手無策。倒是呂平波身體壯碩,最快醒來,而排骨師爺倒是油滑,爆炸當時,直接就躲在了魏東河有些矮胖的身下,也沒有受重傷。
如今的赤馬號千瘡百孔,正安靜地行駛在前往屯門島的路上。陳閒透過窗戶向外看去,那一艘原本屬於他的佛郎機武裝商船,也靜靜地護航在他們的身旁。
呂平波的眼神莫測,他說道:“這次……多虧了你們。”呂平波是個廢物,這是赤馬號上衆多海盜的共識。
呂統領祖上乃是世代海盜,最早的呂先祖名諱已是不詳,原本乃是宋末橫行南洋的大海盜,傳至元朝,一門海盜雙雄,佔據南洋一帶以至於佔婆,曾經多次與橫行於阿拉伯半島的海盜世家過招,並且不落於下風。呂氏海盜團又名爲“黃金海盜團”,盤踞於交趾,是爲當地一霸。
只是在那年,呂氏兄弟發生了矛盾,原因已是不可考據,有人說是小叔子偷人;也有人說,呂老大欠了呂老二三千兩黃金不還,只知道鬧到了最後,兩兄弟終究是分了家。
黃金海盜團在當時乃是統治了整個沿海一帶的團體,在分家之後急劇衰弱,但俗話說得好,餓死的駱駝比馬大,分家之後的黃金團仍是縱橫沿海幾乎無人可敵的對手;而分化出來的白銀海盜團也能制霸一方。
只是根據陳閒定律,黃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黃金團在巔峰之時,不知道遭遇了什麼,直接就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那一邊還不如下耗子,而這一邊白銀海盜團則在不斷更迭之中走向了衰弱。
呂平波的父親,呂強生同樣是一屆梟雄,如今跟着呂平波打天下的,差不多都是呂強生的好兄弟亦或是他們的子嗣。海盜是一個極爲封閉的團體,猶如常年在海上亦或是島上,若是父輩是海盜,那麼之後每一代都將是海盜。
呂強生在圈子之內,被稱作錦鼠,他身高並不高大,但極爲擅長遊擊,這所赤馬號便是當時所留下的遺產,可能在正面衝突之中,戰鬥力不如其他船體,但在閃電戰,亦或是快速劫掠之中,都是一等一的存在。
呂強生死於馬上風,陳閒聽當時給他介紹光榮歷史的海員突然說了個文縐縐的詞,差點沒反應過來。呂強生是個極爲喜好漁色的人,傳聞常常一日之內御數女,最終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換現在的話說呢,就是X盡人亡了。
呂強生死的突然,而呂平波又是一個胸無大志的貨色,白銀海盜團自此每況愈下,好在呂平波守成尚可,這一般家底尚且保存得完整。
就陳閒所知,海盜是個極爲複雜的職業,不僅有極爲麻煩的和邪門的傳承方式,還有許許多多詭異的風俗,呂強生是怎麼死的?呂平波如何上位的?陳閒可不覺得面前這位大塊頭未必沒有大智慧。
“不不不,是統領吩咐的好啊!”陳閒滿臉堆笑地說道。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陳閒從前那麼不起眼,若是不趨炎附勢,恐怕連自己都難以養活,看遍人間的眼色,自然懂得什麼叫做察言觀色。
“我?”
呂平波指了指自己,臉上的表情多有不解。
“放肆!你是個什麼東西,要來此妖言惑衆?!”一旁的師爺操着沙啞的嗓音大聲呵斥道,在他眼裡陳閒就是個小屁孩,恐怕小鳥巢毛都不見得長全,怎麼就跳出來對着統領一陣胡言亂語。
而陳閒並沒有什麼畏懼,他知道如今海盜團內雖然是這位通算先生掌權,但陳閒當然知道,在海上這種文弱書生如何掌權?他無非是倚靠着呂平波替他撐腰,需要他出謀劃策。
他挺直了腰板,笑着說道:“正是呂統領吩咐得好!當時我便在深坑邊上,聽到東河昏迷之際與我說,
‘呂統領有命令,令舵手全速衝擊佛郎機人戰船,與之決一死戰,不然十死無生!’”
他說完這話,三人齊刷刷地看向還昏迷不醒的魏東河。其中呂平波的神色極爲複雜與不忍,這是好兄弟啊,哪怕在生命垂危之際,想到也是這一船的弟兄,還將自……自己的命令傳達了下去,是條鐵骨錚錚的好漢子!
而陳閒則一臉悲憫,內心反倒是一副死道友不死貧道,這個時候東河你可千萬別醒,這話要是穿幫了,搞不好這破排骨師爺就得把咱們四個蹄子一攢就往海里一丟喂鯊魚了。
實在不行,就早死早超生吧?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我再給你多燒兩人?要王祖賢還是張曼玉?陳閒朝着他的方向拜了拜。
“這……”
通算先生目光灼灼,語帶威脅地問道:“統領?當真如此?!”
陳閒看到呂平波眼神閃爍,於是上前一步,沉聲說道:“統領雄才大略,先生難道不信?非要如此言說!”
呂平波的雙眸之中彷彿也閃現出了光芒,他伸手攔住排骨師爺,壯碩的身子站了起來,遮擋在了兩人跟前。陳閒倒是覺得,三個自己都不夠這壯漢打的,一邊還斜眼看了那通算先生一眼。
“東河兄弟,陳閒兄弟,有勞你們了!我雖然下了命令,但後續之事,若是沒有你則無法成事,你在赤馬號上,與咱們同生共死,如今,你可願意加入咱們海賊團?一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呂平波也不知道面前這小子到底說的是真還是假,不過,比起說話像是在訓兒子似的通算先生,這位小兄弟說話倒是怪好聽的,如今船上的海員各個都是人才,頗爲擅長口吐芬芳,素質極高,已經很難瞧見像陳閒這般說話悅耳的朋友了。
陳閒只想猛翻白眼,有些人可真的不要臉,不過既然能夠入夥,至少不用再給人當階下囚;,這樣買賣還是划算!
陳閒看了一眼,在一旁氣得咬牙切齒的排骨師爺,悠悠然地說道:“稟告統領,咱們自然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