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從秀榻上起來,屋內沒有點香燭,因爲失血,他沒有什麼氣力,好在此處安全,並不用過於憂慮。
在杭州城一連三日,於李明玉已是報過平安,且與他們說了個清楚,萬萬要將大部分的冥人先行送出城去。
城中戒嚴也隨着時間流淌解除了。
他取了點水喝了一口,而後在牀邊坐了下來。
王翠翹已經出去了,她幾日不曾接客,成日裡膩在陳閒身側,終究有那麼幾分妄想,但陳閒對她並無興趣,這到底是是極爲寬泛無趣的夢。誰都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是一個天地英雄,亦或是有所作爲,並非庸庸碌碌者。
尤其是這些在風塵之中等待救贖的女子。
可陳閒卻覺得就像是井中月,鏡中花一般,不可捉摸。
而且,他眼下的事情頗爲棘手。
杭州的亂局是他所願的場景。
瓊山縣雖然吸引了朝廷的視線,但明眼人都知道其中的貓膩,王家掌握了主動權之後,這場大亂,想要止息也並非是多困難的事情。
當陳閒解明瞭其中的梗概之後,把王氏可能有所關聯的官宦,逐一梳理,總算有了那麼幾分眉目。
這不啻於一場引蛇出洞,但其中付出的成本之大,難以衡量。
這既是替人造勢鋪路,更是一種對於敵對勢力的威懾。
陳閒不禁感慨這條計策的高明之處,但隱隱約約覺得自己似乎算漏了什麼。
“對方恐怕沒有想到會有意外發生,濠鏡便是最大的變數,如今漁翁得利者,多了一個,他們的收益便被均攤分薄了,便沒有那麼划算了。”
杭州城的事情,是各方面對於陳閒和濠鏡僥倖存活下來的一個反應。
算是風暴的尾巴。
既不算大,也不能說小,陳閒早早算到了一場戲,也將維娜留在了濠鏡以防備核心人物被就此收拾。
不過倒是沒料想到,原本以計謀隱身幕後的人,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到底是陰溝裡的老鼠,無所不用其極,指望他們和我一般光明磊落,倒是有幾分做夢的意味了。”陳閒喝了口茶水,這時窗戶發出了輕微的響動,自外頭跳進來一個人影,他靜靜地注視着陳閒,而後說道:“少東家。”
“船都已經安排好了,前往寧波府了嗎?”陳閒口氣淡淡地問道。
“都已經準備妥當。”
陳閒點了點頭,“讓你們查的人都查到了沒有?”
“我們的勢力多在海上活動,想要查到這些消息,有些困難。”
“不妨事,都將行蹤藏好,莫要帶了尾巴來了,下去罷。”陳閒吩咐道,那人行了一禮,也未有露出真容,又從房間之內翻身出去,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不知道蟄伏到了何處去。
杭州城,連日暴雨,久違的晴日倒是不曾來臨。
房間之內,多少有那麼幾分陰冷,陳閒隨手點了個香爐。
實際上,他在這兒的事情已經了結,只是不知道爲何,他有幾分不滿意,不是那麼想,早早前往寧波府。
杭州的動亂並沒有波及到官府。
依照陳閒的經驗,這些官員恐怕也只不過存了大事化小之心來擺平局勢。
那麼自然遠遠到不了他的預計之中。
但如何燒一把火?
將整個杭州都付之一炬呢?
這件事恐怕比瓊山縣難上數倍。
湯賢只是一個小卒子。
查仲道同樣也是,哪怕他貴爲杭州知府,但終究受到各方面所節制。
但地位特殊,卻造成了他比湯賢更爲重要的局面。
若是……
他嘆了口氣,何其之難,畢竟查仲道身邊有大股可以調動的力量,若是沒有熟門熟路之人,恐怕便是連地方都摸不着,如何斬首?
他靜靜思索了一番,如今因爲濠鏡的起勢,天下大勢以一個不可扭轉的方向發展。
無數野心家猶如龍蛇起陸,要將整個王朝版圖,當做征伐的籌碼,這多少與陳閒原本的意思有所出入。
有野心的人多如牛毛。
而武宗的荒唐,加劇了這一形勢的變動,陳閒不由得覺得朱厚照也算是動搖到了整個大明王朝的根基,好在後續忠心不二之士良多,也沒有再出一個劉瑾禍國殃民。
老朱家的荒唐事得數十年後方纔爆發,現在的嘉靖帝還算勵精圖治。
只是內憂外患也同樣已經顯露。
而如今這動盪不堪的一切,反倒是他陳閒成了直接的推手。
當真荒謬。
他覺得自己真就左腳踏在千古罪人的邊緣,右腳也討不得好去。
這前後困境,若是換了任何一個野心家,乃至於海盜都不會如此糾結,偏生是陳閒這麼個現代人。他苦笑着搖了搖頭,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還沒有爭霸海上的資本。
哪怕他的勢力因爲一戰而得以揚名天下,他把玩着手頭的擺件,低聲說道:“天魔嗎?”
這是自濠鏡一戰之後,突然傳出來的名頭。
他自然知道天魔所代指的是什麼。
這是種干擾人修行的外魔,傳聞之中,每一位菩薩,佛陀成道,甚至是出家人抵達圓覺之境界,都會有天魔來襲。
這等天魔在佛經之中自是被刻畫成一個個反面的角色被無數佛陀鎮壓,降服,屢敗屢戰。
這是個好聽,但實在不大中用的名頭。
而流傳此名者,恐怕還將自己當成了一位舉世無雙的大佛陀罷。
“那我便是要註定失敗的外魔了嗎?”
這時,門外一陣響動,陳閒連忙翻身上了牀,拉下牀的簾子,只小心探看了起來。
見得卻是一個男人躡手躡腳地進了屋,此人似乎對這裡的擺設頗爲了解,到處摸索了一番,似是從哪裡摸出了個什麼東西,而後掂量了兩下,就此收進了自己的口袋之中。
可就在這時,門外又是一陣動靜。那男人連忙一個翻身,竟是上了樑,而後凌空打了一枚飛蝗石一般的玩意兒,那扇大門緩緩合攏了去。
陳閒自是沒見過這等手藝,只是見得此人彷彿見勢不對,便要逃走,這裡的東西雖是與他無瓜葛,但他在此久住,也受了王翠翹幫扶,不可坐視不理。
他吹了一聲口哨,卻是驚動了此人,窗外卻一陣爆鳴,從外頭忽然飛出了三四根飛針,那要從窗戶出去之人,頓時嚇得不輕,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若不是他輕身功夫了得,恐怕當即就要發出聲響,驚動門外人進來抓賊拿髒了。
也就在那時,一個人影從窗外飛入,也不發出任何聲息,一伸手已是掐住了那人的脖子,而後長刀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