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州,一大陣真正的沙塵暴從北面過來了。
清國接連在梨樹城、八面城、大黑山、梅河口慘敗,區區遼東,在盛京、遼陽、復州的豪格、代善、孔有德都知曉了。
孔有德能知曉,還是張大猷手下的一個親兵戰敗後沒有歸建,而是騎着馬一路向南狂奔,一直跑到蓋州才停住腳步。
此人,原本也是在皮島投降建州的東江鎮士兵,梨樹城大敗之後,他心知不妙,便起了南下投奔孔有德的心思。
蓋州城,由於其北面是青石嶺,南面是清河,東面是千山,西邊是大海,其防禦的重點便在東西兩城,原本西城是大明蓋州衛指揮使的府邸,東城是蓋復金兵備道的府邸,由於西邊海上的連雲島是孫龍的轄區,孔有德便佔了西城,而城裡唯一的三千騎兵統領,被認爲對大清忠心耿耿的馬光遠之弟馬光輝住在西城——原兵備道衙門。
恰好,馬光輝與李率泰同屬於鑲黃旗,李率泰敗績,其手下一個親兵與張大猷的親兵一同跑了出來,此人以前就是馬光遠的手下,便直接投奔了馬光輝。
已經是五月初時分了,窗外卻是北風呼嘯,夾雜着大量的沙塵,天地一片晦暗,像極了如今蓋州城東西兩座衙門諸人的神情。
先說東城,得知清兵大敗後,馬光輝一下沉默了。
清兵不敵大夏,馬光輝還是有些準備的,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便大敗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
雖然像他這樣圓滑的人物已經準備好了一旦事有不濟便“識時務爲俊傑”的打算,不過終究是遼東生活了十多年,皇太極又對馬氏一族極爲信任,與歷史上不同,由於馬光遠在白城附近“殉國”,本來就職位頗高的馬光輝竟封了一個一等昂邦章京的世職。
一等昂邦章京,對應的便是公爵了。
漢軍旗不像滿洲八旗,手底下有那許多莊子,不過放眼遼東,能有一等昂邦章京世職的也沒有幾個,馬光輝家族至少有三個牛錄的莊子,三個牛錄,便是一千戶。
一千戶,按每戶二十畝田地計,那便是兩萬畝,當然了,此時擁有莊子的旗人依舊有向朝廷繳納賦稅的責任,彼等不用納稅還要等到入關後擁有了更多的田地後才行——因爲那時,有更多的漢人百姓納稅,完全養得活衆多的旗人。
遼東的土地雖不如吉林、黑龍江肥沃,不過卻比北京附近強得多,每畝依舊至少有一石半的糧獲,這便是三萬石,拋去奴才的三成,馬光輝家族還有兩萬石,再拋去上繳朝廷的,自己還能剩下至少萬石。
一萬石糧食,足夠養活一個三千人的步軍營伍了,何況還只是一大家子。
何況,這還是世職,朝廷並沒有說傳承幾世,馬家若是沒有犯錯的話,世世代代就能享受着這一萬石糧食!
而在大明,自然有更多的人佔據着更多的田莊和糧食,還不用交稅,不過那卻是在暗中行事才得來的,若是朝廷較真,還是要繳納大量的稅收的,大清卻是冠冕堂皇承認此事的。
至於那大夏,雖然武德昌盛,聽說前不久也封了一些爵位,不過卻並沒有聽說有多少世襲的莊子,不過擁有較高的俸祿以及榮耀罷了。
“若是大清能一枝獨秀那就多好啊”
馬光輝禁不住暗自嘆息。
但眼下容不得他躊躇了,必須做出選擇了。
與馬光遠相比,做過兵部侍郎的馬光輝明顯圓滑得多,他的對面,也坐着一個人,正是那位在他營裡管理輜重文書諸事的曹榮光。
“哼!”
馬光輝突然冷哼一聲,“你這廝在出關之前就到了夏國那邊了吧”
曹榮光心理一凜,不過他的口風還是很緊,“非也,學生只不過忠人之事,受人之託而已,將軍何去何從,學生並不勉強”
“你就不怕本官將你送到盛京,交由鮑承先,鮑大人審問?”
“哈哈哈”,曹榮光此時反而鎮定下來,滿清大部分精銳在梨樹城附近湮滅,敗勢已定,也就是時間早晚而已,此時但凡不是一個庸才,就絕對不會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那下官無話可說,不過”
曹榮光將椅子挪了挪,朝馬光輝靠近了些。
“馬大人,如今北面、西邊的道路被鎖死,南面的金州也落到了大夏國手裡,原本兵強馬壯的大清國如今只剩下遼河平原以及東部大山這一促狹地帶,大夏國攻佔貓耳山的事情恐怕大人也聽說過了”
“屆時,不用轟垮城牆,用那炙熱的鐵彈一轟,闔城便是一片火海,彈指一揮間,一座城池便是灰飛煙滅,豈止是化爲齏粉那麼簡單?”
“哼,你不用嚇我,我大清原本興於大山,再入大山,過個三五年,又可捲土重來,長白山之大,就算夏國厲害,也不可能全部照顧得到吧”
“哈哈哈”,曹榮光繼續肆無忌憚地大笑着,“大人,你可知曉那大夏國的核心部族是甚?”
“核心部族?”,馬光輝一時有些疑惑,轉念便說道:“無非是那索倫蠻子罷了”
“呵呵,索倫,那是彼等之自稱,意思是林中之人,滿洲人出身大山,索倫人更是擅長在山林戰鬥”
“何況,瀚海軍擅長舟船之技,屆時將遼東四面八方用船隻封鎖着,長白山雖大,養活以前的建州人尚可,如何能養得活這許多八旗丁口?”
“可……”
曹榮光笑道:“學生知曉馬大人擔心的是什麼,無非是爵位的事,不瞞你,大夏國確實沒有與爵位對等的祿田,不過在黑水以北,大夏國擁有廣袤的土地,如今國境內有爵位的人都在那裡得到了部分土地”
“那裡,廣袤無垠,據大夏國西伯利亞公司初步勘探,恐怕有一整個大明那麼大,大夏國正在劃分土地,只要有爵位的人,都可以在那裡收穫一塊土地,按照爵位的不同,大的有一個縣那麼大,小的也有一個鄉村大小,這些土地,帝國永久租給擁有爵位者,不收租金,受爵者可隨便在上面折騰”
“那些地方都是苦寒偏僻之地,可能出糧食?”
“呵呵,自然不能,不過西伯利亞公司的人也探明瞭,那些地方地下埋藏着大量的礦產,有的還有金銀礦,何況地上有的是巨大的樹木,以及漫山遍野的珍禽異獸”
“……”
……
西邊,孔有德府邸,孔有德、孫龍、李養性、線國安也是相對無言。
“幾萬騎啊,這就敗了?”
孫龍還在喃喃自語,一旁的李養性也是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怎麼會呢,以前我等年輕時跟着毛大帥幹,雖然聲勢浩大,不過也多是以遊擊之態勢與彼等虛與委蛇,並不能殺傷多少建州人,自從奇襲鎮江堡以來,歷年雖屢有大戰,終究是明軍損傷多,建州損傷少”
就連一向沉穩的線國安也是嘆道:“按照那廝的說法,一開始夏國的兵馬還遠少於我大清,可最終還是敗了,四萬精騎啊,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
“好了!”,正在閉目養神的孔有德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看向線國安,“此戰過後,我大清還剩下多少人馬?”
線國安還肩負着孔有德密探頭目的活計,他聽了之後便說道:“原本盛京人馬最多,可如今……,如今錦州的豫親王那裡並沒有消息,想必沒有多少損傷,這是一路,盛京的監國殿下那裡應該還有上萬的人馬,遼陽的禮親王那裡也相差彷彿,再就是最東邊的鎮江堡了,不過那裡最多隻有五千騎”
“加上從梨樹城敗逃回來的,加在一起最多四萬,這四萬,還是包含了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全部人馬,精銳的話,最多兩萬!”
“當然了,若是加上漢軍旗,還是有一些人馬的”
“嗯”,孔有德哼了一聲,衆人再看時,只見他的面色變了好幾變,半晌才安定下來。
“都說說吧,我等該如何行事?”
孫龍三人互相看了看,最後都撲倒在地上。
“全憑王爺做主!”
孔有德卻是有苦難言。
“他孃的,老子若是有主意,還用得着向你等請教?!”
“咳咳”,伏在地上的線國安此時輕咳一聲,“王爺一旦有了決定,我等赴湯蹈火,無所不從,不過,若是要改弦易轍,還望儘快拿定主意,咳咳,俗話說得好,從龍要早啊”
孔有德神色一凜,他知曉線國安的意思,卻長嘆一聲:“想那馬光輝是大清國的擎天巨擘,手底下又有三千精騎,本王雖貴爲王爺,城裡頭卻只有六千步軍,不一定是那廝的對手啊”
線國安卻說道:“騎兵再厲害,那也是在野外,若是在這城中,等到晚上,步軍將騎兵大營一封,再加上火炮、火槍,彼等也徒呼奈何”
孔有德眼睛一亮,他的心口還是起伏不定,半晌,他對三人招了招手。
“你等過來”
凌晨時分。
城西的李養性、線國安部突然出動了,彼等藉着宵禁的機會突然來到東城的騎兵大營,等來到那裡時只見大營一片漆黑,大營門口也沒有人值守。
李養性用手裡的長槍一點,三兩下就上了營牆,再看時,裡面還是漆黑一片,他沉吟不定,再下來時,用力一推,大門應聲而開。
事到如今,也沒有後悔藥可吃了,李養性提着長槍一馬當先走了進去!